第43章 043 第四十三章

　　043

　　等黎伽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 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傅玦离开了。

　　她抿嘴看向紧闭的房门，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幕画面。

　　是他们在B类实战区的时候，她第一次受了重伤。他们当时刚进入实战区没多久, 她整天焦躁着要怎么才能出去，于是她不顾他的阻拦, 进入了一处看起来古里古怪的丛林, 猜测那里会有出口, 结果误入了怪物阵地。

　　里面的怪物多如繁星, 每一只都凶猛无比。

　　那一次非常惨烈，被怪物群围歼，宛如羊入狼群, 怪物怎么样也杀不尽。

　　她一时不慎被一只怪物抓伤了肩膀，左边肩骨断裂，痛得她差点晕厥过去, 可她的意识其实仍然迷迷糊糊的, 并没有彻底昏迷。

　　迷糊中，她看到傅玦那张向来平静的脸第一次出现了怒气, 也是第一次，她看到他使出仿佛没有极限的恐怖力量。

　　他甚至没做什么, 只是站在原地不动，体内便迸发出强悍的力量，整个阵地被那股力量夷为平地，所有怪物被清空得一干二净, 连渣都没能剩下。

　　之后他抱住她离开了那个地方。

　　然后他为了治疗她的肩伤, 激活了治疗异能。

　　黎伽当时伤得很重，肩伤入骨，骨头断裂, 伤口发炎让她身体发起高热。她的意识时而清醒时而迷糊，但每次她眼里映入傅玦的脸庞，都能看到傅玦颦着眉，脸上毫无笑意，目光落在她脸上，听到她偶尔无意识地喊疼，嘴唇微微抿起，眼底闪过明显的疼惜。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那个样子，她好像感觉没那么痛了，觉得自己能忍住。

　　傅玦在她的面前向来是温柔的，虽然话不多，但一直以来都顺着她的任意妄为，从未有过抱怨，对待她的态度如沐春风，从不强硬。

　　那样的傅玦，如今在她面前居然变得那么强横。

　　他说，现在的他才是最真实的他。

　　他的意思是说，她和他相处了这么久，他在自己面前一直是伪装的吗？

　　在她身边总是安静的，让人充满了安心感的男人，和眼底满满都是未散去欲念的男人，两张神色不同而模样相同的脸不断在她脑海互换，最终凝合成刚刚男人那张神色平静但眼含欲/望的脸。

　　仿佛温柔的宠物突然化身吃人的野兽，男人燃起情/欲时的眸光，让她既陌生又觉得有些恐惧。

　　黎伽抓紧手上的被子，突然很想再给傅玦一巴掌。

　　过去的他没有一刻把真实的自己呈现给她看，她一想到这点，心里便更加恼火。

　　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又有一种让她难以形容的情绪，她不止生傅玦的气，还生自己的气。

　　气自己被他欺骗，气自己没有认清他是那样的人。

　　……也气自己从来没有认真地看过他。

　　凡事做过必留痕迹，相处这么久，她其实并非只见过他温柔的一面，她也曾见过他的其他模样，可她从来没有意识到，为什么那样一面并不多见。

　　傅玦在她面前的，永远是让她喜欢的一面。

　　黎伽越想越恼火，要不是她下了床之后身体就重得要命，她都想冲出去再揍傅玦一下了，让他刚刚那样肆意妄为！

　　黎伽呈大字型躺下，手腕上的腕扣随着她的动作叮啷作响，她烦躁地搔了搔头，再一次驱动异态源想要试试能不能把锁头解开，藤蔓仍然装可爱似的只蹭蹭她，压根不听使唤。

　　她彻底死心了，躺在床上一脸生无可恋，眼珠转动时眼角余光看到沙发上的透明球，她忽然灵机一动。

　　对了，还有这家伙！

　　不知道是不是和她心有灵犀，原本趴在那里的水球动了动，慢吞吞地飘起来。

　　黎伽振作精神，连忙坐起来喊了一声：

　　“罗里克斯！”

　　透明球似乎还有些没清醒，在原地晃荡了好一会儿，才朝黎伽飘过来，“黎伽。”

　　“罗里克斯，”黎伽举起双手问它，“你有办法解决这两个东西吗？”

　　透明球凑近了些，过了会儿它摇了摇球体，“不行。”

　　黎伽也没抱多大希望。她虽然现在能摸得到这颗球了，但不知道为什么罗里克斯碰不到她。她还想着罗里克斯也有异能，说不定能解决她手上的腕扣……

　　咦？

　　黎伽发觉自己忽略了什么，她目光炯炯地盯着罗里克斯，“罗里克斯，把你的五元素异能借给我。”

　　她记起来了。

　　之前她因为有异态源这个外挂帮忙，后面又有傅玦这个人形外挂存在，压根不需要罗里克斯的异能，所以她完全把这事给忘了。

　　异态源不听使唤，现在想想她如果有了罗里克斯的五元素异能，说不定能把这副腕扣解开。

　　“好啊。”

　　罗里克斯很爽快，从球体伸出小触手，贴在黎伽的额头上。

　　黎伽等了片刻。

　　她见罗里克斯把透明触手收回去了，身体动了动，茫然地发觉身体一点感觉都没有。

　　黎伽现在也不是刚穿来那阵子了，她在异武学校学的基础课有教导如何驱使异能，所以她伸出一只手，掌心往上，尝试着把罗里克斯传到她身上的异能驱动起来。

　　过了会儿，掌心空荡荡一片。

　　没事发生。

　　“……”

　　黎伽不死心，继续驱动异能，然而无论她怎么用意念驱使，张开的手心仍然没有出现任何东西。

　　她默默收回手，看向罗里克斯：“罗里克斯，你真的把异能借给我了？”

　　“嗯！”

　　透明球还颇为雀跃地摇晃身体来强调。

　　黎伽深吸一口气。

　　她不清楚是什么问题，但显然她心里想得美，现实教她做人。

　　罢了。

　　也许就算能借到异能，也无法解开这个腕扣。

　　黎伽收拾失望的心情，她抿了抿唇，又问：“罗里克斯，既然我已经完成任务了，那我要如何回家？”

　　她在想，她回去的时候，这副腕扣应该不会跟着她回去吧？她来时的身体是“黎伽”的，现在身体无缘无故地变成了自己的，该不会她回去的时候也会把这具身体的东西带回去？

　　不知道为什么，黎伽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

　　仿佛忽略了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

　　“……你还要回去吗？”

　　罗里克斯声音听起来闷闷的，整颗球显得有些蔫巴巴。

　　黎伽闻言一愣，随后她深深地看了罗里克斯一眼，说：“这是我们当时说好的，不是吗？”

　　对她的反问，罗里克斯没有回应。

　　而从它的沉默中，黎伽终于知道了。

　　被她忽略的事到底是什么。

　　一开始，罗里克斯对于维护世界秩序的事比她要上心许多，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罗里克斯大部分变成她问它答，后面完全是她心急着赶进度。

　　这颗球仿佛事不关已，现在只是充当跟在她身边的一个吉祥物而已。

　　在很久很久之前，它已经不再在意她到底能不能帮“先驱者”维持世界秩序。

　　这算什么？

　　黎伽低笑了两声，有个莫名的想法冒出来，但她觉得实在很荒谬，这让她不敢确定。

　　她捂住脸沉默了片刻，突然叫了罗里克斯一声。

　　“你老实说告诉我。”

　　她放开手，抬头看着罗里克斯，语气认真地问：“我还能回得去吗？”

　　预料之中的沉默。

　　黎伽再次低下头，不想再说话了。

　　她身体出现的异样，她一直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罗里克斯在刚开始便告诉过她，她现在已是黎伽本人，这个世界的一切都与她息息相关，如果这个世界被毁灭，她也会死亡。

　　一开始只是她自己的脸，渐渐地连身体都慢慢变回自己的，这是不是代表她已经彻底融入了这个世界？

　　想起男人跟她低语“你回不去的”，黎伽本就不甚开阔的心情变得更加沉甸甸。

　　也许，那并非是宣告，而是陈述事实。

　　这到底算个什么事。

　　她摊开双手，再次生无可恋地呈大字型后倒下床，疯狂想骂三字经了。

　　黎伽心情不好，思绪烦乱，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都睡不着，直到深夜才堪堪有些睡意。

　　等窗外天色微微亮起，房门被轻轻打开，来者脚步轻盈地走进来，他没有开灯，目标很明确，一路走到床边。

　　床沿微微凹下，男人坐了下来，注视着床上闭着双眼的黎伽。

　　他很安静，连气息仿佛都跟着消失了，几乎和夜色融入一体。

　　黎伽就算睡着了，她的眉头仍然是皱着的，脸上是不满的神色，看起来十分不高兴的样子。

　　傅玦静静地看了片刻，伸出手指按在她的眉间，把上面的皱褶轻轻抚平。

　　他动作很有耐心，来回轻轻按揉了几下，那拧起来的眉结便缓慢松开了，少女的脸色放松了，不高兴的神色减轻许多。

　　傅玦收回手，又安静地看了片刻。

　　过了会儿，他把盖在黎伽身上的被子拉高盖到黎伽的脖子间，替她掖好被角。

　　而后他准备站起来时又忽然停住，掀开下面被子一角，露出黎伽的一条长腿。

　　黎伽穿着睡裙，裙子长度大概在小腿上，因为睡姿而掀翻到膝盖上面，露出一截莹白光滑的大腿皮肤。

　　傅玦垂着眼，伸出手悬空轻移，手指最后落在黎伽的脚踝上，他并没有碰触到黎伽的皮肤，指尖只堪堪碰触到那条银色的脚链。

　　随后，他俯下身，在脚链上落下一吻。

　　虽然他并没有碰触到黎伽的皮肤，但男人呼出来的气息隔着微微冰凉的脚链，带来一阵若无若无的炙热。

　　过了会儿，“喀”的一声，一个轻得几不可闻的声响在深夜中响起，房门合上了。

　　房间再次只剩下一人一球。

　　空间太过寂静，仿佛连心脏跳动的声响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黎伽缓缓地睁开眼，黑眸瞪着黑漆漆的天花板，久久无语。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天边的亮色变得越来越亮，窗外吹来凉飕飕的风，黎伽从梦中醒来，发觉她被换了个地方，已经不在原本的酒店了。

　　傅玦把她带回了家。

　　眼前是熟悉的简洁摆设，是她第一次去傅玦的家便看到的景致。

　　几个月前，她和傅玦在这里住了几天，后来他陪她开始世界各地乱跑，去收拾恶值超标的异能者。

　　眨眼几个月过去，她又回到了这里。

　　不知道傅玦怎么把她带回来的，她对此完全没有意识。

　　黎伽坐在椅子上，看着男人从厨房端出一碗香喷喷的面食，散发着牛肉和葱的香味，闻着也觉得一定很好吃。

　　黎伽想忍住，但她的肚子不争气地咕了一声。

　　她板着脸佯装自己没有丢脸，撇开视线不看在她面前拉开椅子坐下的傅玦，也绝对不看那碗香喷喷的牛肉面。

　　她现在还很生气，不想跟傅玦说话。

　　之前她的活动范围还有一张床，现在她的活动范围彻底没了，双手还是能动的，但双脚能活动的范围只有踩到地的半米直径圈，也就是说她的双脚抬起可以，迈开不行。

　　明明双手双脚都在，她却觉得自己完全像个废人，哪怕傅玦就这样把她一个人放在客厅，她也动弹不得，想跑掉都不行。

　　她越想越憋屈，暗暗决定把傅玦当成不存在的人，无视他。

　　然而男人似乎毫不在意她的冷脸，把那碗香喷喷的牛肉面放下，温声问：“你要自己吃，还是我喂你？”

　　“……”

　　黎伽只沉默了几秒，伸手拿过碗上搁着的筷子，把牛肉面拖到自己的面前，用行动说明自己的选择。

　　不管怎么说，牛肉面是没有罪的。

　　吃饱了才有力气抗争，她不会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虽然她其实很想问那他那份呢，但黎伽心里有气，不断告诫自己不要管他。

　　她夹起一筷子面，面无表情地放进嘴里。

　　傅玦低笑一声，抬起手似乎想要碰触她的脸颊。

　　黎伽躲开，闷不吭声地埋头吃。

　　被躲开了，傅玦也不恼，乖觉地把手收回去，支着下巴凝视着她。

　　黎伽没有抬头，也能感觉到他的视线。

　　无视他，无视他。

　　她心里念叨着，突然想起一个短暂的画面，二人气息炽热地唇舌交缠着，这人连她唇角的痕迹也没放过，舔着唇线一一吻去，随后薄唇又复上来，继续纠缠……

　　黎伽握紧筷子，脸色乍青乍红，一口面卡在喉咙，差点噎着了。

　　“不好吃？”

　　男人低问。

　　“……”

　　黎伽好不容易把那口面咽下去，她咳了咳，觉得冷暴力似乎不是她的取向，一直僵持着也不是办法，于是把不久前才决定的事打破，她放下筷子，面对傅玦，说：“傅玦，我们商量个事吧。”

　　“嗯，你说。”

　　男人很好说话，单手支着下巴，完全不见昨日的霸道强横，和平时的傅玦一样，甚至比平时的傅玦更爱笑一些。

　　黎伽举起双手，斟酌着词语，再次尝试说服傅玦：“你把这个解开吧，我已经很清楚我跑不了，再说了，我也打不过你。”

　　傅玦微微一顿，他的目光落在黎伽的双手。

　　那双手白皙纤细，此刻被两只银色的铁圈包围，看起来不甚美观。

　　他思考片刻，指尖在腕扣上轻触了一下，慢悠悠地道：“给你戴这个不是为了让你跑不了，只是想让你留在我身边而已。”

　　这有区别吗？

　　黎伽不太懂。

　　随着男人手指轻碰，腕扣应声而落，黎伽当下敏感地听到“咔哒”一声，她的身体原本想要立马跑开。

　　然而直觉又让她硬生生停住，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做出一副被解开了也很淡定，她完全没在意的样子。

　　她没忘记，想要在这个男人手上跑掉，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大概是她的识趣确实让傅玦觉得满意，他手指一收，落在地上的腕扣便消失了。

　　黎伽大大松了口气，虽然她机警地没有跑，但她尝试着轻动了下双脚，发觉自己的双脚能迈开了。

　　果然，限制她活动范围就是那副腕扣。

　　她暗忖着，重新拿起筷子，继续埋头吃未吃完的牛肉面。

　　傅玦仍然看着她，似乎看不腻似的，黎伽搞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她只觉得嘴里的牛肉面越来越不好吃了，她三两下囫囵吞掉，把空掉的碗和筷子一并拿起。

　　“我去洗碗。”

　　一只修长的手按过来，压住她拿碗的手，“让我来吧。”

　　黎伽犹豫了几秒，佯装自然地把碗筷递给他，“那行。”

　　她打了个呵欠，又问：“我能不能去睡一下，我昨晚没睡好。”

　　傅玦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他慢条斯理地点点头：“可以。”

　　黎伽便站起来，径直往她之前住的房间走进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什么时候打扫过，这个房间很干净，完全没有灰尘。

　　她没有关上房门，直接进入房间，先走到窗边把窗帘布拉开，她随意地往下瞥去一眼，然后，她呆住了。

　　外面的一切景象，都是静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