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孤鸿 昆仑残照别孤鸿(1 / 1)

将相合欢 元瑨 3369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67章 孤鸿 昆仑残照别孤鸿

  作者有诗云:

  【奇石慊慊绕溪藤 小舟泠泠问南风】

  【玉关不知夜雪渡 昆仑残照别孤鸿】

  她一路畅通无阻地去了瀚英院正堂, 正琢磨着该行个什么样的礼,只见一妇人径直跨出了门槛迎她,眼有笑意。

  “阿羽来了。”

  这妇人一身天青色绸缎, 甚少饰物,头顶珠钗寥寥,却一身名门风骨,气度卓然。其人身形窈窕,面容秀雅非常, 即便上了丝年纪,也丝毫不显倦态。她眉眼和袁玠八分神似,不过比之袁玠更柔美些。

  可恨袁玠这孩子,一张脸净拣着爹娘的好处长。袁夫人灵秀的眉眼并上袁太师丰挺的鼻梁和下颌,无疑是巧夺天工。

  说来也怪, 大帅向来皮厚心黑, 眼下见着温婉可亲的袁夫人, 突然生出了些做贼心虚之感。

  在相府进进出出无数回, 时而正儿八经走门,时而偷摸翻墙翻窗, 全是冲着袁玠院子去的。明明比自己元帅府还熟稔了,眼下却要装作稀客一般。

  相府是袁玠的地盘, 下人口风严得惊人,嚼舌根的事情丝毫不敢有,袁籍夫妇还以为安惟翎甚少过来相府,更别提还是趁着夜色溜进来偷人。

  安惟翎恭恭敬敬执了个晚辈礼:“请袁太师袁夫人安。”

  “阿羽起身,无须多礼。”袁籍落后夫人一步,亦出来迎她。

  袁夫人点头,笑盈盈将安惟翎拉起身, “咱们进去说话。”

  安惟翎被她牵着进了正堂坐下,袁籍夫妇果然不讲虚礼,为表亲近,特意陪着她坐在下首,上首两把梨木雕花椅倒成了摆设。

  袁夫人莞尔,“一直就想再见见阿羽,上回还是十六年前,令尊带着你回京述职,你尚小,却不认生,见着我也亲近。”她上下打量安惟翎,笑叹,“才一转眼,都长大得这般大了。”

  袁籍噙着笑点头,他与安惟翎之前见过好几面,已有八分熟稔。

  安惟翎心道还有这桩?又实在回忆不起二人几时见过面,正想着如何打圆场,袁夫人笑道:“你那时才不到四岁,当然记不住,不过令尊想必是还记得。”

  袁籍顺着夫人的话问道:“浩端兄近来可有送信回京?他身体可好?”

  “上月送来一封平安信,家父一切都好。”

  袁夫人点头莞尔,“令尊向来身体健旺,年轻的时候还曾上山打虎。”

  安惟翎奇道:“打虎?家父从未向晚辈提起过。”

  依那老东西的德行,这般事迹,必然要拿出来好生吹吹。

  袁籍笑答:“浩端兄虎未打成,倒是拎了几只山鸡回来下酒。”

  几人笑了一阵,袁夫人忽地转了话锋,“齐玉被他父亲教得过于板正,看着竟不似弱冠的模样。阿羽为人活络,有你陪着他,想必那孩子能欢快些。”

  “那可不么?欢快死他了……”安惟翎闻言暗自腹诽,袁籍却温声反驳,“夫人,我从不曾刻意教他如此节制,是这孩子一向严于律己。”

  那语气,仿佛受了天大的冤枉。袁夫人立刻心软道:“也没在怪你,不过那孩子随你,个性端正。”

  安惟翎心下暗叹,撒娇这档子事,也是父业子承?

  二人又留安惟翎说了会闲话。都是些安老爹年轻时的奇闻,或是袁玠幼年时的琐事。两家从前走得近,只可惜安老爹早年带着安惟翎去了西北,一去就是十多年,两小无猜的机会半点也没有,好在大帅此番班师回京,和相爷到底是暗度了陈仓。

  起先时,两家长辈未听得半点风声,乍闻皇帝赐婚,简直又惊又喜。

  大婚前的诸多事宜,如今已然是按部就班地走着。袁家既是书香门第,大礼一丝也未怠慢过。安老爹在西北脱不开身,早已遣了信来托付崔宜娴帮忙。安惟翎年幼失恃,舅家又远在西北,崔宜娴为人细腻稳妥,权当是娘家长辈。

  三人聊了一通没油没盐的闲话,袁籍夫妇知道大帅公务繁忙,况且时候尚早,故而没留她用晚膳。二人平日便不端架子,再者对安惟翎十分疼爱,亲自送她出了大门,那阵势倒把门房老头吓得直犯嘀咕。

  “怪哉,相府倒真似成了大帅的地盘……”

  被公婆二人正儿八经送出了大门,眼下也不好再偷偷折回袁玠的院子。虽然依大帅的轻功,躲过府卫家丁是小菜一碟,可她到底剩了些不多不少的良心,知道这般行事很是缺德。

  前脚被人家夫妻特意送出大门,后脚溜回去祸害人儿子,算怎么回事?

  于是她回元帅府取了那本名为《阴阳大乐》的春图,捎上张存福,一道去寻万俟铮。

  二人先去了趟兵部,安惟翎特意去制弩房看过杨敏之,这孩子整日与一堆图纸木料打交道,仿佛耗子掉进米缸,干起活来亲爹妈都不认。

  敏之身怀奇才,制弩房几个老师傅稀罕得紧。再加上他心思单纯讨喜,才进兵部不过一月,俨然已经混成制弩房第一大宝贝疙瘩。即便有些年轻的工匠心有嫉妒,也碍于安大帅的关系,不得不对敏之毕恭毕敬。

  旁的不说,这孩子确是有本事,经他改良的弓弩,射程少说能往上提十之一二。说多不多,可在战场上就是制胜法宝,多一分射程,多一分胜算。

  “大帅!”杨敏之见到安惟翎,立马举着一沓图纸冲上前,“这是我新画的,瞧瞧!”

  都快往人身上扑了,张存福“嗬”了声,“也就相爷不在,否则敏之你如何得以这般?”

  杨敏之红着脸嗫喏,安惟翎瞪了张存福一眼,漫不经心伸手扶住杨敏之,顺势接过图纸,来来回回看了一圈,赞道:“不错,心思机巧,比先前又进步了,敏之果真是天赋异禀。”

  杨敏之咧着嘴点头,张存福也伸着脖子去看那些图样。

  安惟翎干脆都递给他看,望向杨敏之,“什么时候能做出模子来?”

  杨敏之眼神放光,“十天后。”

  “好,”安惟翎拍拍他肩膀,理所当然道:“给你五天时间。”

  怎么说减半就减半了?杨敏之打了个咯噔,“有些赶……”

  张存福放下手里的一沓图纸,嘿然道:“咱们大帅讲价,从来都是对半砍的。”

  安惟翎懒得理他,温声对杨敏之道:“五日为期,尽力去试。”

  杨敏之果断地点头,“承蒙大帅信任,敏之定当竭尽全力。”

  这孩子是个一根筋,安惟翎倒不怕他完不成,只是其余人会否拖后腿就不可知了,于是她轻飘飘在制弩房敲打了一圈,众人心神俱凛,不敢有丝毫造次。

  大帅带兵,话不多却狠厉。一炷香后,此间事了,安惟翎带着张存福连忙赶往万俟铮居所。

  万俟铮前几年行踪不定,在京城亦无住宅,如今听说是要常驻,皇帝赐了他一座京郊院落,说近不近,说远不远,恰巧和柳如眉先前所在教坊司只隔三条街。

  二人一面走着,经过教坊司门口,张存福嘀咕,“这宅子周边风水,倒是合了那厮的德行。”

  大帅斜眼瞅他,“叽歪什么呢?大声点。”

  张存福抿抿嘴,“大帅,我说万俟那人,家宅好死不死离教坊司这般近,不正合了他淫邪的德行么?”

  “淫邪?”

  “可不!”张存福凑近,“万俟公子与莫棋公子同音,属下猜那本《阴阳大乐》就是他画的……”他摸摸下巴颏,“再者那图册中男子五一不与他面庞神似,你说这人看上去是个位高权重的人物,实则存的什么龌龊心思,把自己画进春图里?”

  大帅凉凉瞥他,“那你又存的什么脸面,私藏人家的图还骂人家?没记错的话——”她抽出袖子里的那本《阴阳大乐》在他眼前抖两抖,“这玩意儿本帅还是从你这里收缴来的?”

  张存福“嘿嘿”挠头,“属下怎么与他相同,属下只是看,人家可是画!”

  “只准你看不许人画?”安惟翎挑眉,把下一句话咽进肚子里,“这般胡搅蛮缠,倒真像本帅带出来的……”

  张存福贼心不死,“再者,画便画了,何故要将自己的脸画上去?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人祸害了多少姑娘呢,”他沉思片刻,竟一脸憧憬,“要画为何不画属下的脸?”

  越发胡扯!安惟翎在他后脑上“啪”地拍一掌,“倘若画你那张好脸,谁人看得下去?!”

  张存福嘶着气,一手揉后脑一手捂心口, “大帅这话可伤了人心,属下十年前也是个剑眉星目的汉子。”

  安惟翎点头,“现如今呢?总说过去的事做什么?”

  张存福一再受挫,只得转了话锋,“大帅,万俟铮既是陛下亲信,何故一直在京城没有宅子,这几日才赐下?即便是早些年游历在外,也不至于没有父母妻儿要安顿的吧?”

  安惟翎瞟他一眼,“别张口万俟铮闭口万俟铮,论品级,人家在你之上,待会见着人,尊重些。”

  张存福缩了脖子,连连道“是”。

  “万俟大人是个孤儿,自幼丧父丧母。况且年纪还轻,尚未婚配,更无有妻儿。”

  “啧啧,天煞孤星的命。”

  他自知失言,连忙补道:“即便无有亲眷,陛下那般赏识,也该给他预留一座宅子。大帅的将军府——得改口叫元帅府了——不就是陛下早就定下的么?”

  “你说呢?”

  张存福若有所思,“自然是因为万俟大人比不上大帅在陛下心里的分量……”

  安惟翎狠狠踹他小腿肚子,“胡乱揣摩圣意,是你该做的事吗?”

  张存福疼得一个跳脚,“属下有错!”

  “蠢!万俟铮是亲信没错,可也是个密卫,这等见不得光的身份,陛下如何大张旗鼓给人家预留宅子?教人家说陛下豢养鹰犬,偏袒近臣?”

  “那如今为何又能赐了?”

  “蠢极!如今他有功,又受了衔。不比过去,此番功绩有的在明面上,自然要赏赐。”

  这些年,皇帝差万俟铮“丈量疆土,绘制河山”,看似是游历,实则暗中游走诸王藩地收揽消息。

  他前些日子回京献上巨制版图,不仅有大周领土,还并上周边列国,大到汪洋,小到山岳,无一不精细。众朝臣皆言,此图天下独有,堪为国之重器,造福万万民。只有皇帝和将相二人知道,图固然是个幌子,万俟铮功在刺探情报,倘若能帮着摁住江崇宁这些作乱的兄弟,才是真的造福万万民。

  不过话说回来,地图是万俟铮亲手所绘,他于绘画一道上确有奇才。

  安惟翎摸摸《阴阳大乐》的书脊,这本图册画工亦是无比精湛。可谁知道,大周版图和《阴阳大乐》八竿子打不着,却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二人行至万俟铮府邸,门房是个斯文少年,声音清凌凌,问他们身份及来意,安惟翎笑着将《阴阳大乐》递给他。

  “本帅携副将张存福来访,你拿着此书去寻你家主人,他自会出来见我。”

  少年笑着颔首,正待接过册子,安惟翎郑重嘱咐,“这册子,你直接给他,切莫自行翻看,否则你有麻烦。”

  他小心翼翼接过,“小人明白。”

  少年不敢造次,摁着好奇心,规规矩矩捧着册子去书房寻万俟铮。

  果不其然,万俟铮正在写信,一见这东西,手中毛笔“啪唧”掉在桌上,惊疑道:“你看过?!”

  少年躬身,连道“没有”,“大帅嘱咐过小人不许翻看。”

  万俟铮松一口气,定定神,起身去往门口。

  门口二人等了不到半刻钟,只见一名浓眉大眼的高壮男子虎虎走来,下盘沉稳,面色微妙,正是安惟翎先前上朝时在大殿上见过的万俟铮。

  他还未走近寒暄,安惟翎却率先皱着眉开口。

  “万俟大人,可曾与我部下卫渡津有过渊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