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南戈的抉择 所以她下不去手。
影姬把上元君带来了。
三个魔族团团将他围住, 目光阴恻,但上元君根本不在意魔族们的敌意,眼睛只停留在沈银河的身上。
沈银河还习惯性地怕他, 被他一瞪下意识道:“师父对不起……”
上元君抿着嘴, 不吭声。
她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道:“我错了,不该逃跑。”
“大人!”影姬抗议, “他绝对不怀好意,您的行动没有错!”
而仲冬则意外看了南戈一眼, 按照往常她绝对是第一个跳起来的人, 但今天怎么这么安静?
南戈沉着一张脸, 黑漆漆的瞳孔叫人揣摩不出心思。
仲冬不喜欢动脑子, 能用拳头解决的事情他绝不会浪费一滴口水,嘿嘿一笑, 举着双锤上前:“没想到吧上元君,你也会有今天!”
上元君忽然动弹了下,仲冬条件反射地一退, 拿手挡住脸,但没想到人家只是做了个侧头的姿势, 看向沈银河:“有受伤吗?”
沈银河愣了一下才回答:“没……有。”
被晾在一边的仲冬自觉丢了面子, 恼怒非常:“你现在可连灵根都没有了, 还敢摆架子?他妈的老子今天就要让你尝尝厉害!”
他正要挥着巨锤上前, 一柄雪剑先一步拦住他:“等等。”
见喊住自己的是沈银河, 仲冬稍微收敛了下, 不耐烦道:“您还有什么事吗?”别告诉他事到临头还心软了!
好在沈银河只是说:“我想问他几个问题。”
其实不用她询问, 只要不伤害到利益目标,这三个魔族还算对她百依百顺,仲冬果然没有抱怨, 嘟哝了句“那您快点”,就乖乖退到一边去了。
沈银河跟他交换了个位置,但等她站到上元君面前,才发现自己居然在冒冷汗,心脏咚咚跳着,几乎要从胸膛里蹦出来了。
上元君说:“你想问什么?”
他没有出口询问沈银河是否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也没有问为什么她会和这几个魔族在一起,他只是微低下头,让沈银河与自己的视线持平。
沈银河忽然发现自己的喉咙干涩得可怕。
但她必须要说下去,她想,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她终于抬起头,直视上元君,顿了顿,轻声道:“你是我的父亲吗?”
此言一出,影姬和仲冬立刻大叫起来:“大人?您说什么?!”
而南戈的身子猛地一颤,她愤然抬起头,有一瞬她做出了个要进攻的动作,但在沈银河平静的目光下又把手放下了。
上元君没有回答,于是沈银河锲而不舍地又问了一遍:“我们有血缘关系,对吗?”
“……别说了,”上元君终于开口,但声音抖得可怕,“你不需要知道这些的。”
沈银河笑了笑:“也许吧,但这不是我的性格呀。”
她早该注意到的,这件事有那么多的违和点——按照南戈的叙述,上元君分明是斩杀了天魔的大功臣,为什么一清天长老们对他的态度那么诡异?
还有无极剑峰上的那座小屋,那间布置漂亮的显然属于女性的房间,她又想到拜师的第一天,上元君从屋里翻找出来送给她的那颗翡翠平安扣。
平安扣可祛邪免灾,保出入平安,父母经常会给孩子佩戴,希望保佑孩子健康平安。
上元君孤家寡人一个,为什么会有这种给小孩的饰品?
还有他莫名失去的灵根……
想到灵根,沈银河的眼黯淡了一瞬。
南戈解释了她的灵根问题,却没有提到沈银河是双色灵根,这很古怪——难道堂堂天魔的灵根还会掺有杂质?
其实沈银河的心里早有猜测:“你把你的灵根给了我?”
听到这句话,上元君的眼中竟闪过一丝慌乱,急道:“谁告诉你的?”
他没有回答沈银河的问题,但他的表现已经说明了一切。
沈银河感到胸口像是堵着一团棉花,又闷又热,眼睛暖暖的,似乎有什么东西下一秒就要夺眶而出:“为什么要给我?”
她抿成一条线的嘴角和死死咬住的牙关告诉上元君,他已经瞒不下去了。
男人紧绷的肩膀微微垮下,眼中划过一丝挫败。
“你们真是太像了,就连脾气也一模一样,”他的嘴角牵起一个惨淡的弧度,眼中却并没有笑意,“当时月宁中了埋伏,已经撑不下去了,而你还尚在她的腹中,如果这么下去母女两人都会死掉。”
所以他生生剖开月宁的腹部,救出了沈银河,但也正是因为如此沈银河的灵根还未发育完全,为了女儿的性命,上元君抽出自己的灵根,埋入她的体内。
“你骗人!”南戈嘶吼道,“明明是你杀了月宁大人!还想对大人下手!”
“是,”上元君没有否认,“是我亲手杀死了月宁。”
当他说这句话时,他的眼中宛若落下了扑簌的雪,将男人眼中的情绪深深掩埋。
南戈发出一声近乎呜咽的悲嚎,将背脊弯起,犹如一段被折断的弓。
沈银河狠狠抓了下手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扣住上元君的衣袖,几乎竭尽全身的力气道:“最后一个问题……”
“我……我是你的女儿吗?”
她不敢看上元君的表情,头低低埋下,一瞬间大脑涌上千百个念头:如果猜错了怎么办?如果上元君不是她的父亲怎么办?如果他不认她……
“银河,”上元君道,“你能活着,便是苍天对我最大的仁慈。”
沈银河猛然抬起头,上元君在她的对面,泪水缓缓从眼眶中流出。
他将额头贴在她的手心上,声音沙哑道:“只要……只要你能活下去……”
如同奇迹般的,脑中忽然响起一个女声,那声音似曾相识,似乎是在她昏迷时听到过的声音。
“活下去……”那个女人朝她大喊,“你一定要活下去!”
那是……沈银河怔怔地看着上元君,她的母亲吗?
“够了!”仲冬沉不住气,“现在哪里还有空给你们玩父女情深的戏码?他是大人的父亲又有什么关系?伟大的天魔不需要亲人,况且他还是杀死月宁大人的凶手。”
高状的魔族舔了下嘴唇,眼中闪着不怀好意的光:“不如让我把他吃了,算作是他对月宁大人的赎罪。”
沈银河抹去眼泪,淡淡瞥了他一眼:“好啊。”
上元君的脸忽然苍白了一瞬。
仲冬大喜:“大人可是当真?!”
“当然,”沈银河站起身,慢慢抽出云渊剑,对准脸色骤变的仲冬,“不过想要过去,就先杀了我。”
“你……!”仲冬火冒三丈,獠牙都伸了出来,“果然混血就是不可信!南戈,影姬!你们控制住大人,我先杀了上元君!”
影姬应了一声,身影正要隐入阴影,却忽然发出一声惨叫,仲冬惊愕回头:“影姬?!”
回答他的是影姬喷射而出的鲜血,南戈从她的身体里抽出利爪,面无表情地一挥,后者就如同一个破烂的玩偶般倒了下去。
仲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南戈?!你他妈在干什么?!”
“你在看哪里?”不料脑后传来一声清浅的女声,仲冬暗叫不妙,正要回头,一抹冰凉先一步贴上脖颈,沈银河伏在他的背后,身姿轻巧犹如黑猫,“你们魔族打架的时候都喜欢东张西望吗?”
“小贱人!”仲冬怒吼,“不要太得意忘形了!!”
他大吼一声,身上爆开巨大魔气,沈银河见势不妙,连忙就地一滚,但仲冬就像只发狂的野兽,朝她冲了过来。
仲冬比她想象的实力还要强,沈银河一边抵挡,一边心惊地想,原以为失去一只手臂会对他造成影响,但除了不能拿巨锤外,仲冬的杀伤力依旧无与伦比。
反而是她渐渐跟不上战斗的节奏,也许是实战经验过少,身体还没有那个耐性,每抵挡一下手臂就传来一阵发麻的痛意,好几次云渊剑差点就脱了手。
沈银河心里着急,出招越发急躁,仲冬注意到了,爆发出一阵大笑:“小丫头片子!想赢过我再回去修炼一百年吧!”
“闭嘴!”
就当她越发沉不住气时,身后忽然响起一沉冷男声:“别慌,你会给敌人发现破绽的机会。”
是上元君,尽管战局危险,他没有离去,依旧站在沈银河的身后,冷静道:“你与我对战那么多次,实力不会有问题,缺德只是经验而已。”
“告诉我,面对这种力量型的对手,你该用什么对策?”
他平静的声音萦绕在沈银河的耳边,她微微有些恍惚,似乎突然回到了无极剑峰,自己并不是在和凶神恶煞的魔族进行生死殊斗,而是在与上元君切磋。
是的,只是一场再普通不过的切磋。
她的背后站着师父——莫名的,当这个念头落入脑海,身上忽然涌起一股无穷的力量。
沈银河定了定心,沉声回答:“不能急于进攻,尽量躲开他的攻击,可以选择吊光他的体力,或者伺机寻找破绽。”
“很好,”上元君道,“他的破绽是什么?”
“你们……!”仲冬再也听不下去了,怒气迅速在胸口膨胀,他高声大吼,“你们他妈的居然敢用我上课?!”不知天高地厚!他一定要锤死两个卑劣的小蚂蚁!
锤声赫赫,又是惊天劈地的一击下来,但沈银河丝毫不畏惧,她不再选择硬接,而是迅速躲开,趁仲冬拔起重锤时,紧紧关注他。
像仲冬这样的对手很难对付,他拥有魔族与生俱来的的强韧皮肉,体力充沛,想要放风筝或者打持久战似乎都不合适,如此一来,只能寻找他的破绽。
沈银河一边躲,一边思索,来来回回几个回合下来,周围的树快被仲冬捶烂了,而她眼睛一亮,终于想到办法!
沈银河忽然一个急转弯,朝仲冬冲去!
仲冬哈哈大笑:“居然自己赶着来送死?!”
他抡起大锤,毫不留情挥向沈银河,但后者这一次居然没有避开,而是选择迎头而上,在快进入重锤的攻击范围内忽然一矮身,撺向仲冬的右侧!
仲冬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小丫头跑得倒挺快!”
他抬手想防御,却忽然面露怔忪,身体停顿了一下,沈银河便抓住这个机会,云渊剑一转,刺入他的右眼!
“啊啊啊——!”仲冬发出一声惨叫,“你这个贱人!”
果然!沈银河欣喜,但不敢停留,又飞快跳开,与仲冬保持在一个安全距离。
她在最开始砍去了仲冬的右胳膊,虽然这似乎对仲冬没有影响,但他的身体在动作时还是或多或少有了变化——比方说仲冬很少运用到右半身体,比方说如果沈银河攻击,他会费力用左手去回挡……
简而言之,失去了右臂后,他的右半侧直接失去了攻击与防御的能力。
如此一来,想战胜仲冬就变得简单了,沈银河如法炮制,先在远处躲避仲冬的攻击,等发现机会立即侵入他的右侧,每次都对他造成伤害,反复几次后,仲冬的动作逐渐迟缓,而她看准一个时机,成功将剑送入他的胸膛。
仲冬的喉咙里发出不甘的悲鸣,终于倒了下去。
沈银河喘着粗气,身上几乎全是仲冬的鲜血,她用力擦去眼角垂下的血滴时,肩膀被人轻拍了下:“你做的很好。”
沈银河回过头,上元君低头凝视她:“很不错,把我教的都用上了。”
他不是没有夸过沈银河,但这次她莫名有些害羞,脸红扑扑道:“谢谢师父!”
听到她的称呼,上元君的眼神动了下,没有再说什么,轻轻将手按在沈银河的肩膀上。
这时,身后传来树枝被踩断的动静,两人立即回头,南戈垂着尖爪,阴黑的眼直勾勾盯着他们。
沈银河默不作声往前走了两步,挡在上元君身前。
——她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但出乎意料的是,南戈只是瞥了上元君一眼,又把目光挪开了。
“大人不必那么紧张,”她低声道,“我不会再想杀他了。”
有什么东西从她的眼中消失了,声音透出一股掩饰不去的疲倦。
沈银河不敢相信她:“为什么?”
南戈忽然发出一声笑,她似乎真的放弃了,连尖爪都收了起来,抬头对沈银河道:“其实我是骗你的。”
故意告诉沈银河上元君是杀母仇人,想借由她的手杀死对方。
如此,上元君一定会痛不欲生吧?
似乎只有这样,南戈才能稍微缓解些失去月宁的痛苦。
自从得知月宁大人死去的那一刻起,她的世界就好像失去了光,十五年来支撑她走下去的只有对上元君的仇恨。
可是忽然,她又不想复仇了。
沈银河又问了一遍:“为什么?”似乎弄清楚原因是件极为重要的事情。
南戈心中没来由地升起一股烦躁,她不想接触沈银河的视线,用力扭开头,粗吼道:“因为月宁大人喜欢他!”她的的眼角通红,“这个理由还不够吗?!”
南戈怒气冲冲地盯着沈银河,表情好似一头战败的斗牛。
是啊。
她只是不愿承认而已。
月宁大人喜欢吃人类的食物,喜欢游人间的山水,喜欢体验人类的生活。
而这些,她都无法满足。
她一直都明白,如果呆在那片贫瘠黑暗的大地,月宁大人只会如同一株吸收不到养分的花朵,慢慢枯死。
南戈抬起头,深刻而不甘地望了上元君一眼。
“……她爱你。”她声音沙哑道。
——所以她下不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