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问过往(1 / 1)

拦住那个要出家的 阿酤 4469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63章 问过往

  “长, 长公主……”

  秦空远愣直了双眼,话刚说出口,便被章元度摁下后背弯腰行礼。

  “见过长公主殿下。”

  姜祁和章元度倒是比他自在, 礼数周全, 有规有矩,江韶华眸中笑意渐浓, 亦遥遥地见了礼。

  成柔端着浅笑,走上前来,“诸位巧啊。”

  秦空远呵呵笑着, “巧, 长公主巧。”

  成柔上下打量一眼秦空远, 见他官服着身,朝气洋洋,不禁抿嘴笑道:“想来如今已是小秦大人。”

  “不敢当不敢当。”秦空远推辞道。

  “不必不敢当, 既然进了工部,那就好好干,你不辜负朝廷, 朝廷也不会亏待你。”成柔和婉道,“只是再忙也要注意身子, 这胳膊还是得好好养着,少出来走动才是。”

  “是。”秦空远急忙躬身, “微臣谨遵长公主教诲。”

  “行了,诸位也忙去吧,本宫与江公子还有要事相商,就先不打扰了。”

  “长公主先请。”

  秦姜章三人退后的步伐是如此一致,让出了楼梯口的空隙,跟迎宾丫鬟似的, 站在了一旁。

  成柔微微点头,先行踏了上去。

  江韶华冲那三人笑笑,几步跟在了成柔身后。

  秦空远看着缓步上行的长公主,砸吧砸吧嘴巴,干涩道:“这成柔长公主仿佛与从前有些不同了呀。”

  他静养在家数日,只知成柔长公主成婚那日的腥风血雨,却不知后头长公主对太后和蒋家的性情大变,姜祁顺势道:“听说自大婚过后,长公主还从未让蒋含称进过府。”

  “什么?”这着实叫秦空远大吃了一惊,“合着蒋含称娶着了人,没娶着心呗。”

  “少说两句。”章元度忽然出声,喝止了两人僭越的谈话。

  他眼神向外头示意,临江楼门口的大红灯笼底下,蒋含称正一脸晦气地站在那里,眼神怒视着他们。

  “自长公主进门起他便立在那里了,也不说进来,怕是公主发了话,叫他不敢进来。”章元度低声道。

  几人面面相觑,表情抽搐,笑也不是,不笑又忍不住,只能苦苦憋着,低头赶紧上楼。

  秦空远闷头到了二楼,这才一跺脚想起来,“话说江韶华这样的人,是怎么攀上长公主的?”

  成柔在雅间坐下,自行开了窗,望向楼下。

  不明不暗的街边,蒋含称的马匹还拴在树上,马儿悠闲地左右徘徊,等待主人来带他离开。

  “长公主殿下。”

  直到江韶华进了屋,她才堪堪收回失神的目光,“江老板坐。”

  “多谢长公主。”江韶华照成柔的指示坐下,握着拳头放在身子两侧,琢磨着开口道,“不知长公主此番叫了在下出来,有何吩咐。”

  “没有什么吩咐。”成柔闲闲地喝了口茶,“只是我上回说过,我与你一见如故,感觉甚是相熟,所以想不时地请你出来吃吃饭,品品茶。”

  江韶华失笑,“长公主怕是真的认错人了……”

  “说说你幼时的经历吧。”成柔不顾他的否认,放下茶盏,端起紫砂壶,亲自为他斟了一杯,“趣事也好,粗略的回忆也好,都说来叫我听听,我很感兴趣。”

  她说话的气息依旧柔和,带着叫人舒服的微笑,可是江韶华知道,她这是不容抗拒的意思。

  身侧的拳头紧了紧,没有人知道短短的一瞬间,他的内心经过了多少种复杂的转变。

  最后拳头还是松开,他深呼一口气,抬起头来谈笑自若道:“在下自小生在蜀中,与父母生活长大,父母经商,白日里没有多大时候管我,又怕家里的老妈子将我宠坏了,便将我早早地交给了隔壁的教书先生,叫我跟着他,学习为人之道。”

  “几岁跟的教书先生?”成柔打断他。

  “约摸……三四岁时。”江韶华回忆道。

  成柔看他的眼神变了一变,仿佛不信,“三四岁?”

  “是。”

  “那教书先生可还健在?”

  “不在了,三年前因病过世了。”

  “那就是死无对证了?”

  江韶眉头皱了一皱。

  成柔也明白自己是过于心急,才会如此言语,遂叹了一口气,不自在道:“抱歉,我不该如此相问。”

  “长公主是怀疑我幼时不在蜀中吧?”她试探地这样明显,江韶华又如何会看不出来。

  “您实在是多虑了,若是想打听,现今我家边上的许多邻居都是自小一块儿长大的,您随便派人去问问,想知道什么,都能问出来。”他聚精会神地看着成柔,“只是在下好奇,在下究竟是长得像长公主的哪位故人,会叫您如此激动?”

  “没有哪位故人,也没有激动。”成柔毫不心虚地与他对视,话锋突转道,“你认识成熙吗?”

  江韶华面色一怔,“谁?”

  成柔一字一顿道:“成熙,我的姐姐。”

  江韶华憬然有悟,置之一笑,“那想来又是一位长公主,只是在下不认识。”

  “没事,我可以带你认识。”成柔道,“不只是成熙,你们做生意不就是需要人脉吗?你还想认识谁,我都能带你认识,往后我公主府上的衣裳,也可以全部都由你的珍珠楼来做,那些达官显贵,世家夫人小姐,我也可以……”

  “长公主。”江韶华不知哪来的胆子打断了成柔的话,“长公主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驸马还在楼下,这实在不妥。”

  成柔本没想到这一层,经他这么一说,倒是无端笑了笑,顺他的话道:“你若是愿意,那便也没什么不妥。”

  江韶华闭眼,“禀长公主,在下不愿。”

  “为何不愿?”成柔居然起了几分玩笑的意思,一步步走到他身边,“你不过是个商人,本宫若委实想要,你哪里有本事不从?”

  江韶华心一横,“那在下便只有跳入永定河以证清白了。”

  “呵。”成柔摇了摇头,“永定河的水可证明不了你的清白,越搅越浑罢了。”

  江韶华缄默不言,成柔亦不再逗他,收了心思道:“今日先到这里吧,东西你慢慢吃,我先回去了。”

  “殿下慢走。”

  江韶华起身送别成柔,在她走后,眼中的神色逐渐由平静转为波澜,烛火照在他的眼中,映出野狼的贪望。

  他步至窗边,看向楼下。

  楼下的成柔还未上马车便被守在门口的蒋含称拉住了手,他似乎想说什么,却被成柔毫不留情地甩开,她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不给他留一丝的机会。

  “主人。”卢十三娘无声无息地从屋外进来。

  “如何?”

  “是成熙长公主府的人。”

  自他从珍珠楼出来那一刻,便有人跟着他们,一路上虽也悄无声息,但始终逃不过卢十三娘的耳朵。

  “成熙长公主。”江韶华揣摩着这几个字,幽邃道,“她要查什么就让她去查,她和顾言观一样,是召未雨的对手,那就不会是我们的敌人。”

  卢十三娘又道:“顾言观这几日行踪倒是不定。”

  “他暂时不会走。”江韶华笃定道,“他的仇还没报完,怎么会走呢。”

  ***

  秦空远那日回去晚了,被自家母亲数落了好一阵子,翌日再回到工部时,神色不佳。

  齐尚书还是让他去惊鸿台报道,他抄起笔墨和册子,再次踏上皇宫的土地。

  今日的惊鸿台不比昨日的惊鸿台,今日的惊鸿台,有个他不大想见到的人。

  白倾沅显然在这里站了许久,太阳底下晒了好半晌,才勉强有了些血色,只是一脸病容,很难大有改善。

  这副憔悴破碎的模样倒是叫秦空远怔了怔,他印象中,这人就算再讨厌,也该是一副高高在上活色生香的样子,如今这般倒是叫他不适应了。

  只是这不适应丝毫不影响他落井下石,他挤眉弄眼地得瑟起来,浮夸道:“哎呀,这不是西郡的嘉宁县主吗?”

  白倾沅懒懒地抬眼看了看他,转头向泠鸢道:“这儿有只狗在叫唤,你听到了吗?”

  泠鸢面色一窘,哪里敢说话。

  “你!”秦空远噎了噎,挥着手中的东西道,“本官今日是来办事的,不与小人计较。”

  白倾沅恹恹道:“怎么还在叫呀!”

  “白倾沅!”秦空远不可谓不容易被激怒,一生起气来,连她的名字也敢直呼。

  白倾沅总算拿正眼看了下他,不屑道:“会咬人的狗不叫,只会狂吠的狗嘛,没本事。”

  “没本事”三个字是怼着秦空远的脸讲的,秦空远面色铁青,拼命呼吸着凉气。

  不能气,不能气,打伤了她,遭难的还是自己。

  他拳头紧握,忍了又忍,却是迟迟不动手。

  白倾沅似笑非笑,看了眼他的拳头,“既然朝廷要了你,你这只手,就该拿来造福百姓,而非只为私人恩怨。”

  “用得着你说?”秦空远皮笑肉不笑。

  “我问你,你明明昨日已经来过一次惊鸿台了,为何今日还要再来一趟?”她挑眉伴挑衅地看着他,自问自答道,“你不知道,因为你觉得你昨日明明已经将事情都办好了,可是你上头的侍郎和尚书大人还是不满意。你单知道他们不满意,却不知道他们不满意在哪个地方。”

  秦空远不想承认,白倾沅的话实实在在戳到了他的弱点。

  明明他昨日已经照着齐尚书的吩咐,把该做的事都做好了,可是齐尚书明显的不认同,他面上虽没说什么,但心里还是有很大疑问的。

  如今乍然被白倾沅这样点破,他面子有些难堪。

  “我教你怎么做,你今日回去,必定马上就能叫他们放过你。”

  白倾沅的话十足诱人,秦空远顶着烈日眯着眼,一副不大信任她的样子。

  白倾沅冷哼,“反正你昨日也没得他们好脸色,我的法子若不行,顶多你今日再受点气,他们与你父亲同朝为官数十载,就算想过分骂你,也会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收敛收敛。”

  秦空远还在犹豫,白倾沅瞧出了他的松动,趁热打铁道:“我猜你今日人虽过来了,但其实并未有头绪,是吧?”

  秦空远脸色不善,复杂地瞪她一眼。

  白倾沅遂抿了笑,自顾自道:“都说工部是继盐官之后最肥的差事,所谓肥差,我想小秦大人你不会不知道其中的意思。你上头的侍郎大人和尚书大人,都是在官场沉浮多年的老手,他们最懂得的,便是如何使自己的口袋充裕。”

  “你一个小小工部郎中,需要考虑的不只是你一个人,还有整个工部,从你手下的喽啰,到你到侍郎,再到尚书,每个人的利益都牵扯其中。而叫你来清点这些用物,便是将整个工部能从惊鸿台这桩事中抽出的银两都交给了你来办,你给出的数目叫他们不满意,他们自然就会叫你再来,再算,再来,再算……如此往复,直到你学会为止。”

  惊鸿台下宽阔的场地上,白倾沅站在秦空远面前,将他最不愿听到的东西血淋淋剖析开来。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道理,想必小秦大人不需我再多说什么。”她仰头望着自己一把火烧毁的惊鸿台,满目疮痍,不知该不该庆幸,自己是最后一个见过它完好精致模样的人。

  “知道他们此番最想叫你做的是什么吗?”她本想对秦空远循循善诱,叫他自己下手,但她越相处越发现,秦空远这个人,骨子里竟是个犹犹豫豫的软性子。

  那她干脆替他动手。

  “泠鸢,东西拿来。”

  一旁的泠鸢不知从哪找出个火折子,递给了白倾沅。

  “秦大人看好了。”

  她晃了晃手中的东西,不带一丝犹豫,点燃火苗,当着秦空远的面,将其扔上了惊鸿台。

  “你干什么?!”秦空远失声尖叫。

  白倾沅扔东西的准头不错,只稍片刻,那火苗就顺着角落里的擎天柱子蔓延而上,东风一吹,势头渐猛。

  秦空远急了,他跟个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在空地上团团转,好容易看到红墙边里有个大水缸,他扔下手中的册子和笔墨,几步过去,想要提水灭火。

  可是他左胳膊受了伤,根本不能提重物。

  白倾沅就这样冷眼看着,看着他着急忙慌,看着他单手提水,看着他一步一步跑在风与火中,歪歪斜斜将水洒出来半桶,看着他似跳梁小丑,大汗淋漓。

  等到他吃力地单手将水提上台子,颤抖着泼到火堆上时,白倾沅眸中的冰霜总算褪去不少,“泠鸢,你去帮他。”

  听了吩咐的泠鸢小跑着接过秦空远手中的东西,几下轻松的来回,将还不大的火势给扑灭了。

  只是已经晚了,整个惊鸿台最后还值点钱的小半截柱子,也被烧黑了一大片,一锭银子也不值了。

  秦空远呆呆凝视着眼前这个腐朽不堪的空架子,一股无名之火从心肺烧到喉咙,他冲破压抑,跑到白倾沅面前发疯道:“谁给你的资格如此放肆?你真以为我不敢动你是不是?”

  “你动啊。”白倾沅并不将他的威胁放在眼里,苍白的唇色有力道,“我说过了,我这是在帮你,你现在回去跟你那些大人们复命,他们肯定满意极了。”

  该做的都已经做完了,该说的也已经说完了,她走的潇洒,没有任何的拖泥带水。

  秦空远怔愣在原地,追上她也不是,不追也不是。追上了他又能说什么呢?不追的话,这台子又要怎么办呢?

  泠鸢跟在她身后,“县主!县主!”

  “怎么了?”白倾沅并未停下脚步,身上的披风因她过大的动作飘舞在空中,跟只巨型蝴蝶似的好看。

  “县主,咱们究竟为何要烧了这东西?”泠鸢不解,“这东西留着还能继续用,他们再向上通报的时候只要不把这一项报上去,不就能把其中的银两省下来了?”

  “傻丫头,你瞧瞧那座台子都烧成什么样了,剩下的那点根本不值钱,他们压根也就不稀罕,为了这么点东西叫人落了话柄,惹了麻烦,才得不偿失。”白倾沅耐心道。

  “可是留着总不是坏处啊。”

  “哪里不是?打算盘的时候可是得将所有东西都一一对上的,你以为作假那么好作?他们有这做假账的功夫,其他钱都不知道吞了多少了。”

  她没有告诉泠鸢的是,现今皇帝开始逐步掌权,太后也在逐步放权,只是新旧磨合的过程中,两人总会有偏差和摩擦,而她此番就是要把工部作为切点,叫他们将矛盾放大,直到不可调和的地步。

  “那咱们一把火烧了那地方,那个秦大人会不会把我们告到皇上和太后那里去?”泠鸢想想还是不太放心。

  “泠鸢。”白倾沅停下脚步,回过身道,“咱们方才是去了哪儿?”

  泠鸢被她突如其来的转身惊到了,倒吸一口冷气缓了缓,道:“咱们方才不是在……”

  “在御花园。”白倾沅面庞迎着骄阳,整张脸沐浴在融融日光下,享受道,“我大病初愈,听太医的叮嘱,要多休息,多在暖和的地方呆着,遂一大早便在御花园坐着,午时才回。”

  从慈宁殿去惊鸿台,的确是要穿过御花园,她说的这番话,竟叫泠鸢一时没有反驳的余地。

  “走吧,成熙姐姐今日进宫,说想见我一面,咱们走快些,不好叫人家等着。”白倾沅催她道。

  泠鸢呆呆愣愣,追上她道:“今日是八月十五中秋佳节,两位长公主都要进宫么?”

  白倾沅倒是没收到成柔进宫的消息,她摇了摇头,只是对泠鸢道:“我不清楚,不过对于成熙来说,今天是个特殊日子,咱们在她面前不要多说笑,知道了吗?”

  “特殊日子?”

  “今日是八月十五。”白倾沅顿了顿,“孝文朝皇后的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