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浦江吴氏(1 / 1)

司宫令 米兰Lady 6351 汉字|13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十六章 浦江吴氏

  赵皑心知今夜审讯非同寻常,一直与张知北守候在尚食局厨房外,房内母女的对话大多听见了,最后听到蒖蒖放声痛哭,便疾步入内,检查了秋娘瞳孔与呼吸,明白无力回天,即让张知北请太医来检验,准备收殓。

  他默默陪着蒖蒖,待她哭了好一阵,轻声建议道:“你今日太累了,这里的事交给我,菊夫人的口供我明日与官家说,你先去歇息吧。”

  蒖蒖闻言一怔,旋即止住泣声,将怀中的秋娘轻轻放下,拭干泪痕,站起来,道:“我现在去把菊夫人的口供记录下来。”

  赵皑欲再劝她,她一摆手,朝尚食局厅堂走去,留下一句话:“这是我的职责。”

  午时,她把此前一日中审查的事件内容及相关口供笔录呈交给皇帝,并于未时如承诺的那样,除去冠服,身着素衣,在福宁殿前席藁待罪。

  皇帝召她入殿,对她说:“珠钿虽是由你带至庄文太子眼前,但你对柳婕妤的阴谋并不知情,即便有过失,但你揭穿柳氏身世真相,阻止她与玉氏的窃国计划实施,等于摘下了悬于我头顶的剑,也算功过相抵了。何况,你是张云峤的女儿,当年他为国锄奸,付出了莫大代价,前程、名誉,英年早逝,也与此相关。你母亲刘蓂初若非向我透露齐栒阴谋,也不至于如此惨死。无论于情理,于道义,我都不能伤害他们的女儿。所以,那些涉及你的恩怨,都一笔勾销,你还是能过寻常人平静的生活。如果你愿意,你也可以留在宫里做女官,只是要正式做司宫令,资历毕竟太浅了,先从司膳做起吧。”

  蒖蒖拜谢官家恩典,但又请求道:“望官家开恩,许我出宫,回到民间生活。”

  “你要出宫?”皇帝略一沉吟,再问,“你是不是想与二哥在一起?恕我直言,若你与庄文太子没有那段情缘,我可以成全你与二哥,追封你父亲一个高品官衔,让二哥娶你为妻。但如今宗室贵戚,无人不知你曾服侍过庄文太子,你与二哥,是再不能做夫妻了。不过,宋桃笙在宁国府襄助魏王之事,我略有耳闻,二哥在外为官,有这样的贤内助,也堪称幸事。如果你跟他去明州,你还是信安郡夫人,宋桃笙。”

  蒖蒖道:“我想出宫,不是为寻求姻缘,只是觉得相较九重宫阙的辉光,我更期待堤岸上的年年柳色。我喜欢看青苗苒苒,水车碌碌,喜欢看晨曦洒在田畦纵横的阡陌上,也喜欢看麦浪在夕阳下泛出鎏金的颜色……我生于乡野,可肆意策马陌上,迎接扑面而来的草木香,才是我希望拥有的生活。”

  “策马陌上……”皇帝若有所思,渐渐露出一抹微笑,“当年我与云峤、林昱也曾一起策马陌上,在杨柳风中笑语不断。云峤做太医之前在民间救治过许多农夫,一路上有不少人认出他,纷纷捧出刚收获的蔬果送给他。我和林昱都感叹云峤悬壶济世,积下莫大功德,而我们只是书生,百无一用。云峤便说:‘其实你们也在悬壶济世,只不过我治病救人,而你们拯救的,是国运。’”

  他轻叹一声,瞬了瞬目,将遥远的思绪收回,又看着蒖蒖,道:“我同意你出宫。你随后会去哪里?有何打算?”

  蒖蒖回答:“我想将父亲遗骨与母亲合葬,让他留在临安。然后,送养母灵柩回浦江,葬在离适珍楼不远的地方。”

  皇帝问:“适珍楼这名字是菊夫人取的?”

  蒖蒖称是。

  皇帝默然,须臾道:“食无定味,适口者珍——这是先帝常与身边人说的道理。”

  见蒖蒖无语,皇帝又建议道:“将菊夫人葬在临安不好么?她生长在临安,一起葬在这里,你日后清明祭扫,也不必两地奔波。”

  “我想她会更希望葬在浦江。”蒖蒖道,“她在那里度过了一生中最安宁的时光,而且那里有许多真心爱她和怀念她的人。”

  “那么之后呢,你会做什么?”皇帝又问。

  蒖蒖垂目,道:“还不确定,也许继续开酒楼,也有可能休息一阵,然后把我会的菜式记录下来,写成书,这样将来就算我离开了人世,也还会有人照着我的菜谱做,让这些厨艺技法流传下去。”

  “这个想法不错。”皇帝含笑鼓励,“你写下来,印成书,署名‘司宫令张氏’,一定会有很多人看。”

  “不。”蒖蒖抬眼看官家,坚定地说,“我会署名,浦江吴氏。”

  柳婕妤自尽后,皇后将公主如婴养在身边,因为同情宋婆婆遭遇,命人在皇城外不远处寻了处宅子,给宋婆婆居住,又赐两名婢女给她,许她常入宫看望如婴。

  蒖蒖出宫之前特意去坤宁殿拜谢皇后,皇后问她是否真不准备再做女官了,蒖蒖颔首肯定,皇后便一声叹息,屏退左右,对蒖蒖推心置腹地说:“凤仙自从做了太子妃,性情比以前烈了不少。太子昨日在东宫传了几名舞伎献舞,香梨儿跳得最好,他夸了两句,凤仙听说后就把香梨儿叫到她阁中去,让人用鞭子抽香梨儿小腿,打得她走不动路,还不许旁人搀扶,香梨儿自己爬出东宫,才有人把她送回了仙韶院……我听说后召凤仙过来问话,她还振振有辞,说此举是为震慑狐媚之人,以免她们诱惑太子沉湎于声色。她走后有人告诉我,她回外家那一年中,她父亲的几个妾接连丧生,有的自尽,有的意外横死……短短一年,死了这么多人,这也太巧了吧?唉,我有不祥之感,今后这宫中,怕是会不太平静。你与她做了多年姐妹,若能留在宫中,多加劝导,或许她还能收敛一二,若她所为过分,想必你也能想出法子助我加以管束。”

  蒖蒖道:“如今她与我尊卑有别,我已不便以姐妹的身份规劝她,留在宫中,能做的也有限。皇后是她家姑,若她有错,皇后不妨直言,该罚就罚,切勿太过慈和,使她有了僭越犯上的胆量。我想,她虽要强,但权衡利弊是会的,不至于做出太过分之事。若当真有一天她掀起滔天巨浪,只要皇后召唤,我愿意回宫,助皇后一臂之力。”

  蒖蒖刚从坤宁殿出来,便有东宫内侍趋近,请她前往东宫,说太子妃相邀一叙。

  见了蒖蒖,凤仙笑容满面,嘘寒问暖,牵了蒖蒖手走到内室,才凝眸问她:“皇后召你去坤宁殿所为何事?是要你留下来做女官么?”

  蒖蒖否认,道:“只是问问我出宫后的打算。”

  凤仙道:“你我姐妹情深,我如今有了好前程,自不会忘了你。你大可留在我身边,咱们遇上什么事,齐心协力,一同解决。异日我若为后,一定会让你做司宫令,你我共掌这后宫的权柄。”

  “姐妹……”蒖蒖重复这词,淡淡一笑,“太子妃当初把珠钿送出去时,便已忘记我们是姐妹了吧?”

  凤仙幡然变色:“你说什么?你在怀疑我?若我知道那珠钿有毒,怎会去尝四哥递给我的那枚,以致身中剧毒,险些丧命!”

  “是的,所有人都这样认为,包括我。”蒖蒖道,“在无意中听说你曾在四皇子和公主进殿之前打翻了头油,命人将地擦得光泽可鉴,足可滑倒苍蝇之前,我也这样认为。”

  “你要跟官家说么?”凤仙冷笑,“这只是一个巧合。”

  蒖蒖摆首:“我不会说。没有更多证据,这也只能是一个巧合。我要出宫了,从此天各一方,想必很难再有见面的机会。我心中的凤仙,仍然是适珍楼中那个爱护妹妹的姐姐。希望姐姐读过的千百册医书能让姐姐保有一颗医者仁心,而不仅仅是教会姐姐辨识毒物。”

  她举手加额,拜别凤仙,然后徐徐退后,在凤仙无言的凝视中离开了东宫。

  回到临安,赵皑自然又免不了被催婚的烦恼。皇帝处理完宫中大事,又亲自定下了赵皑的婚事,这回不由分说,直接给他纳聘,但稀奇的是,那家小娘子竟然提出要先见赵皑一面。

  在皇后安排下,两人在小西湖中乘舟相见。赵皑乘一叶扁舟,百无聊赖地坐在舟头,在湖中荡了许久,才有一艘画舫缓缓靠近。赵皑侧首望去,见一头戴折上巾的白衣少年斜持一折叠扇,背对着他负手立于船舱外,直到两船几欲相碰,才转身朝他朗然一笑:“二大王,幸会呀。今日为何来此?”

  那是卫清浔。

  赵皑瞥他一眼,没好气地说:“相亲。”

  “真巧,我也是。”卫清浔笑意悠扬。

  赵皑犹疑地盯着她的笑容看了看,忽然惊跳起来:“竟然是你!”

  那舟甚小,他这陡然起身令舟失了平衡,剧烈地晃了几晃,赵皑足下不稳,趔趄一下,险些跌落湖中。

  卫清浔笑着向他伸出折扇:“来我船上,虽然不大,但两人叙谈,倒也不至于逼仄。”

  赵皑淡淡一顾身后撑船的内侍,示意他靠拢画舫,然后自己一跃上船,并不碰卫清浔的折扇。

  赵皑自顾自地进船舱坐下,卫清浔也缓步入内,在他对面坐了,道:“我们都是行事爽快之人,废话不必多说。我知道大王不想娶除蒖蒖以外的女人,而我也不愿嫁给任何男人,但我们父亲都要逼我们成婚,我想了想,或许这两难之事有望化作两全之计。”

  “如何两全?”赵皑问。

  卫清浔道:“将来的婚礼我们还是如期举行,但婚礼之后,你去明州,我回宁国府,若逢年过节须回临安,我们一同归来,入宫赴宴之类的,我一定配合,让人见了都会道一声‘贤伉俪’,然后我们还是分开过。现在定下婚事,还会有一年半载才能完婚,这期间你大可去娶蒖蒖,我不会管。我只有一个要求,我们婚后,任何时候,你都不能与我同宿,即便婚礼那夜,我们不得不同处一室,你也不能与我同榻而眠,我睡榻上,你睡榻下。”

  “同榻而眠也没事。”赵皑忍不住笑起来,“你在我眼中,比林泓还像男人,我不会碰你的。”

  卫清浔也不以为意,问:“那就说定了?”

  “但有一个问题,”赵皑迟疑道,“你做了我名义上的正室,以后蒖蒖若生了孩子,必须称你为‘妈妈’或‘娘娘’,却只能称她‘姐姐’……”

  “没关系,”卫清浔不紧不慢地轻摇折扇,道,“孩儿们可以叫蒖蒖‘妈妈’,叫我‘爹爹’。”

  赵皑大睁双目,道:“岂有此理!叫你‘爹爹’,那叫我什么?”

  “叫你‘父亲’呀,不妨事。”卫清浔笑道,“大王,我也有产业需要人继承,让孩子叫我爹爹只有益处没害处。”

  见赵皑沉默,卫清浔催促道:“大王同不同意?我这样大度的正室上哪找去?若再犹豫,我可就悔婚了。”

  “其实,称呼都是小事。”赵皑抬起头,真诚地看着她道,“你若嫁给我,又不是做真夫妻,岂不耽误了你一生?”

  “我没有嫁给你。”卫清浔正色道,“我嫁的,和你娶的,都是自由。”

  赵皑思忖一番,又对她道:“就按你的意思行事。不过我向你承诺,将来你若有意中人了,我随时可给你放妻书,让你与意中人成婚。”

  “你们为什么总不肯相信,有一部分人,是不需要婚姻的?”卫清浔道,“我母亲那样的豪门贵妇生涯,一眼望得到头,无非是争宠,生子,算计他人或被他人算计,从来不是我想要的。”

  见赵皑听得神色黯然,她又展露笑颜,提起桌上酒注子,斟了两杯蔷薇露,将一杯递至赵皑面前,道:“来,这亲相得如此顺意,当浮一大白!”

尾声 琉璃光

  尘埃落定,蒖蒖离开临安之前赴西湖南岸庄文太子櫕所祭拜,那日赵皑护送她同往。櫕所原为宝林院法堂,蒖蒖本以为此地内外应如其他王者园陵一般广植松柏,光影幽暗,气氛肃穆,下了宫车才发现,法堂外园地开阔,其中植有四季花卉,外围以天然河湾为界,不设围墙,殿堂背靠郁郁青山,面前西湖流光潋滟,一侧小桥外几叠水瀑,满园红叶灿若彤云,竟是一极绚丽之所在,毫无阴森凄清之感。

  从堂中出来迎接她的是杨子诚,见她环顾周围风景,解释道:“以前我见庄文太子每日读书的瞻箓堂周边仅植修竹,不见一株花卉,说殿下正值华年,居所布置不宜如此冷清,建议增加一些花卉。殿下说:‘瞻箓堂就是用来读书的,周边绿植用竹,有点风来疏竹的意趣便好,若遍植花卉,日间都赏花去了,哪有心思看书。我倒是希望将来身后,栖身之所不要以高墙圈起一大片地,并以高大松柏蔽去阳光,使得园中阴暗幽深,令人望而生畏。不如多植花卉,四季姹紫嫣红,满园生香,不设围墙,令游人可扶老携幼入园赏春访秋,其乐融融。如此,我泉下有知,必然也是欢喜的。’如今这櫕所风光,倒遂了殿下心意。我自请来此守灵,近日又增植了些名花异卉和枫树槭树,所以这番秋景,颜色又丰富许多。”

  赵皑闻言问:“杨先生侍奉先帝和官家多年,深受两代君主器重,就算要做都知,资历也足够了,为何抛下大好前程,决意在此清静度日?”

  杨子诚道:“我和程渊那样的人不同,对名利声色没有多大兴趣。钱多了徒生烦恼,权重了易生妄念,倒是这样清静的日子更让我觉得安宁舒适。每日种种花,养养草,有人来祭拜庄文太子或者赏花,便与他们说说话,也不至于太寂寞。在这般美景中平静地度过余生,难道不好么?”

  蒖蒖与赵皑入厅堂,于庄文太子神坐前祭拜。杨子诚引导着他们在香案前上香、酹茶、奠酒,赵皑将蒖蒖回宫升任司宫令,查明真相,揭穿柳氏、玉氏及程渊阴谋之事说了一遍,请大哥安息。诸事毕,赵皑见蒖蒖一直怔怔地跪于神坐前,没有离开的意思,便对她道:“你再跟大哥说说话,我先出去,在外面等你。”

  待他出去后,蒖蒖取出自带的青梅酒,斟一盏祭奠太子,又自斟一盏,默默饮下,黯然道:“殿下,我觉得这酒像你,所以跟宋婆婆学着酿了。在宁国府时,每晚都饮,一个人的时候饮得更多,总希望醉了,你会来梦中看我……可是,你为什么不来呢?我已经很久很久没见到你了,哪怕是在梦中……”

  她又斟了几回酒,一盏盏饮下,不觉间已泪流满面。殿外秋风掠过帘栊,袭至她身上,她觉得有些冷,瑟瑟地引身向前,闭着眼伏倒在蒲团前地板上。须臾,有人自后面靠近,将一件衣裳披在她身上。那衣裳宽大而柔软,像一个温暖的怀抱,把她轻柔地拥住。她感觉到,睁开眼睛一看,发现那衣裳正是庄文太子与她欢好之后自衣架上拉来为她遮盖的大氅。

  杨子诚低身看着她,温言道:“地上寒凉,娘子先起来吧。”

  他请她到侧面的椅中坐下,又去收拾她布下的酒器,一壁收一壁说:“梅酒虽甜,饮多了也会醉,浅尝辄止即可,不宜多饮。”

  蒖蒖裹紧那件大氅,问他:“这件衣裳,先生一直收着?”

  杨子诚道:“那一夜,庄文太子薨后,我整理房中物件时,把这衣裳叠好,想送回他的寝阁,谁知出去门没多久便有人来追杀我,我不及多想,带着大氅就跑,所以这些年来,这衣裳一直在我身边。”

  蒖蒖手抚摸着大氅边缘的如意云纹,回想那夜之事,又觉心中阵阵刺痛。少顷,她对杨子诚道:“杨先生,我从浦江回来后,也来这里和你一起种花,好不好?”

  “不好。”杨子诚干脆地回答,“我老了,行将就木,这种日子最适合我。而娘子青春年少,还有许多事要做,把大好光阴消磨在这里,庄文太子也不会赞同的。”

  顿了顿,他停下手中动作,转而直面蒖蒖,道:“他喜欢朝气蓬勃、积极做事的你。而且,看看这满园芳菲就知道,他希望生者平安喜乐,都有自己的美满生活。”

  见蒖蒖沉默,他又转首看看殿外,和言建议道:“天色不早了,娘子随二大王回去吧,他还在等你。”

  蒖蒖站起,除去大氅,捧在手中,问杨子诚:“先生可以让我把这件衣裳带走么?”

  杨子诚不答,但微笑着把衣裳自蒖蒖手中轻轻抽走,然后阔步走至殿外,将大氅用烛火点燃,在香炉前焚烧了。

  他回首看追过来,盯着焰火一脸惊异的蒖蒖,道:“往事已矣,昔日种种,娘子都让它随这烟火淡去吧。外间阳光和煦,这衣裳,娘子也不需要穿着了。”

  蒖蒖双唇轻颤,看着那逐渐消失在火焰中的大氅,不自觉地唤:“殿下……”

  “殿下希望你快乐。”杨子诚浅笑道,“无论之前,还是以后。”

  见蒖蒖出来,赵皑即上前,请她上车,随自己回去,而这时棂星门外忽然有一青年快步奔来,口中唤着“蒖蒖”。蒖蒖定睛一看,见来者竟是阿澈。

  阿澈跑至她面前,道:“公子今日也来祭拜庄文太子,见你来了,便没立即离开,现在在北边河湾亭子中,想请你过去一叙。”

  蒖蒖尚未应答,赵皑便先对阿澈道:“男女有别,无事何必多言,徒引人议论。”

  阿澈不理他,继续对蒖蒖道:“公子又申请辞官,官家没有应允,只许他告假,休息一段时日。公子明日便要回武夷山了,很想再见你一面。”

  见蒖蒖仍不表态,阿澈一着急,忽然提起一事:“其实,公子会泅水的!”

  蒖蒖闻言诧异,着意看他,阿澈遂又道:“武夷山水多。公子好静,小时候看书,一坐便是好几个时辰,夫人担心长此以往对身体不好,便让他跟着九曲溪的渔家学泅水,于是水温适宜时公子都会去练习,现在很识水性,潜在水中可闭气很久,许多渔夫都比不过他……”

  蒖蒖不禁问:“所以,那日聚景园……”

  “是的!”阿澈立即接过话来,“聚景园许多景观是他设计的,他对园中地形了如指掌。湖水泛滥那晚,他见暴雨滂沱,担心你安危,立即前往聚景园,我也跟着去了,后来是他潜水去救的你。我不会泅水,一直在岸上等他……如今他要走了,想与你说说心里话,你都不去见见么?”

  蒖蒖听后转顾北边小亭,赵皑大感不妙,当即对她道:“那里只有一个陈年遗憾,不必回顾。”

  见蒖蒖无语,他又朝她伸出一只手:“上车。我先和你一起送菊夫人灵柩回浦江,然后咱们去明州。”

  蒖蒖没有接受他的扶持,决然启步朝北边走。

  赵皑追了几步,冲着蒖蒖背影道:“蒖蒖,我也有话要与你说!”

  蒖蒖没回答,仍继续往林泓所在之处去。赵皑无奈止步,目送她远去,眼中光芒一点点暗淡下来。

  北边有一条小河,将园地与西湖堤岸隔开,河道弯旋处有一木制栈道,折了数折,朝水面延伸,栈道尽头是一以茅草为顶的小亭。堤岸上绿树参天,亭下柔蓝一水,倒映着亭中林泓白衣翩然的颀长身影。他沉默地立于檐下栏杆边,望向蒖蒖将来的方向,目中一泓秋水,亦与这波光树影同静寂。

  蒖蒖穿行于园中红叶疏影下,越过彤云掩映的两重小桥,通过栈道,轻轻走到林泓面前。

  他遥遥以目光相迎,见她走近,微微含笑,欠身致意。

  蒖蒖未行虚礼,直接问他:“聚景园那夜,是你救了我?”

  “嗯。”这次他没有否认,“只是把你从水中救出,船是一群宦者操纵的。”

  “林老师,我……”蒖蒖想向他表达谢意,一时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是想还我这份人情么?”林泓浅笑着,语调如和风细雨,“那我希望是用此后半生,可以填满我们年轮的朝朝暮暮。”

  听他重提年轮,蒖蒖心里一时五味杂陈,垂下眼睫,避免他看见眸心微澜。少顷,她抬起头来,凝视着林泓,道:“这是刻舟求剑呀,林老师。”

  沐着他温柔的目光,不顾他此前隐含的期待,她仍坚定地一语作答:“经过了万水千山,你当初遗失的那颗心,已不在你船舷边。”

  蒖蒖告别林泓,回到堂前,却不见赵皑。杨子诚目示东边:“二大王在那边桥上。”

  东边小河两侧多植枫、槭、银杏、梧桐和垂柳,上游有山中泉水汩汩流下,河水格外清澈,岸边树影投映其中,水面上下,深深浅浅的红色、黄色与绿色相揉,宛若琉璃,光彩昳丽。一虹小木桥未立栏杆,架于河上,两端桥头枫叶似火,银杏如金,杨柳依依,景象炫目热烈,而赵皑则垂头丧气地坐在木桥中段边缘,双足悬于水面上,手中握着几块石子,打了两下水漂,又觉得没意思,哗啦啦把其余石子全抛到河中,自己低目看着足下涟漪,头戴的软脚幞头亦随之颓然低垂着,像两翼被打湿的雨燕翅膀。

  蒖蒖默然走到他身边,亦在桥面边缘坐下,与他肩并着肩。

  赵皑侧首一顾,旋即惊喜地笑了:“你回来了!”

  蒖蒖一笑,问他:“刚才你说有话要与我说,是什么?”

  赵皑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说:“蒖蒖,我想娶你。”

  “嗯,”蒖蒖避开他的注视,望向流水蜿蜒处,“这又不是什么秘密。”

  赵皑双目一亮:“你刚才说什么?”

  蒖蒖重复:“这又不是什么秘密。”

  赵皑摇头:“我是指前面那个字。”

  他指的显然是那个带着肯定意味的“嗯”。蒖蒖哑然失笑:“那可没特别的意思。”

  “我不管,你就是答应了。”赵皑兴高采烈地说,带着孩子般耍赖的语气。

  蒖蒖这一次没有反驳,侧首与他相视一眼,然后徐徐仰面,沉浸于这千山翡翠色,万顷琉璃光,唇角不自觉地渐渐上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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