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刀光 夫人留步。(1 / 1)

寤寐求之 叶清嘉 2771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58章 刀光 夫人留步。

  沈煜正欲接话之时, 亲兵领着一身戎装的姜韬进府来了。

  姜韫闻声立时抬眼望过去,便见姜韬僵着脸迈步进厅,遥遥隔着些距离, 向上首坐着的沈煜和她行礼问安。

  她沉着脸,招手让人近前来。

  姜韬嘴唇紧抿, 挪似的过去了。

  姜韫呼吸轻颤, 细细端详他。数月不见, 少年似乎身条又拔高了些, 瘦了,也晒黑了,不复京城养出来的一身细皮嫩肉。

  姜韬原以为她张口便要训斥他, 低眉顺眼地准备认错,未料半晌不闻她出声,一抬眼, 便见她眼眶微红, 不知是气的还是怎么,瞧着像是要哭了。

  “……阿姊。”他怔然之下, 下意识轻唤了她一声,旁的话怎么也说不出了, 想出言劝她,却发现言语在此刻如此苍白无力。

  是他不懂事,让阿姊忧心难过。然到如今这份儿上,断无回头之路了。

  “阿姊你别这么瞧着我, 你要打要罚, 我都受着。”姜韬说着,微侧过头去,避开了姜韫的目光。

  沈煜见姜韫脸色苍白, 眼尾微红,伸手在桌案底下握住了她的手,轻捏了一下。

  他又转头瞥了眼姜韬,道:“我罚过他了,依军法折半打了十鞭子。”

  姜韫呼吸一顿,蹙了眉:“你打他作甚?”

  “犯了错自然该打,”沈煜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解了解糕点的甜腻,“往后便不会再折半了。”

  姜韫沉默了片刻,抬眼瞧着姜韬,冷声道:“你是该打。胆子见长,敢瞒着我和父亲独身一人去上战场。如今见也见过了,明日便跟我回关东去。”

  “我不回去!” 姜韬急眼了,扭头求救似的望向沈煜,“我便跟着姐夫就好,阿姊你不必担忧我,等仗打完了,我和姐夫一道去关东接你回京……”

  未料他姐夫压根儿就不搭理他,兀自转头叫人端上来一碗热气腾腾的药补粥,用瓷勺轻舀,送至唇边吹了吹,吹凉了才伸手将那勺粥递给他阿姊。

  姜韫不接,只沉沉盯着姜韬。

  姜韬瞧他阿姊两眼,又转头望向沈煜。

  正着急该如何是好之时,便见姜韫猛然站起身,拂袖而去,移步往厢房去。

  姜韬怔了一下,下意识便想跟上去,刚迈出一步,被一旁跟着起身的沈煜甩了个眼刀,又生生僵在了原地。

  沈煜端着那碗粥,不疾不徐地起身,使眼色示意姜韬止步,压低声音道:“你先出城去。”

  姜韬闻言,不由道:“可阿姊她……”

  “听我的便是了。”沈煜丢下一句,便端着药粥往厢房去了。

  厢房门随之紧闭。

  独留姜韬一人立在原地,怔忪地望着那雕花门。

  厢房内,姜韫正翻箱倒柜地寻东西,统共也只带了一只箱笼的行李,却不知为何怎么翻也翻不出来。

  沈煜端着粥,见状不由拧了下眉,问:“寻何物?让人进来找便是了。”

  姜韫不搭理他,兀自埋头整理行李,半晌后颓然坐在茵褥上,神情恹恹。

  他移步过去,将药粥搁在案几上,轻舀了几下,又舀了勺送至她嘴边,道:“把这碗粥喝了吧。”

  她抬起头,瞧他两眼,顿了下,就着他的手,张嘴吞下了那勺粥。

  虽则隐隐带着药味儿,味道却是清甜的。

  “在找何物?”沈煜一面又舀了一勺喂她,一面又问。

  姜韫又咽下一勺,才道:“匕首。”

  那把出嫁前姜韬赠予她防身用的匕首,如今也用不上了。离京时便带在身上,离开关东也带着。

  “给姜韬的?”他又舀了一勺。

  她颔首,不再多言了,闷头一勺勺吃完了那碗粥。胃里暖洋洋的,精神也好些了。

  后来叫锦瑟进来,才在箱笼最底下找到了那只匕首。

  沈煜瞥了眼,接过来在手里把玩了两下,赞叹道:“玄铁,倒的确是把好刀。”

  姜韫有些心虚。那把匕首曾在新婚夜,被她藏在榻沿。

  她侧头吩咐锦瑟将这把匕首拿去还给姜韬。

  他未罢手,道:“我叫他先出城去了,这匕首到时我亲自给他便是。”

  姜韫由着他去了,而后呆坐在茵褥上有些失神。

  沈煜将匕首收起来,挨着她坐了过去,不紧不慢地道:“你有你的日子过,他也有他的路要走。他也不小了,也该为自己所做的选择和决定负责。”

  “侯爷当初离家独身上战场时,是多大年纪?”她忽然扭头轻声问。

  他挑了下眉,凝神算了下,道:“约莫是十四,同他一般大。”

  姜韫静静望着他,没作声了。

  他兀自又道,语气轻松:“不过当初我可没他如今这么好的待遇,睡的是那几十人的通铺,吃也吃不饱。一开始被编在最末的一支队伍里,全是老老小小的残兵,号角声一吹,便让我们那一批人打头阵去送死。”

  她闻言有些怔愣,不由自主地问:“后来呢?”

  “后来我一人砍了十几个人的脑袋,便被调去了主力军。”

  姜韫恍惚了一下,半晌才回过神来,不再多问了。

  早便知沈煜是腥风血雨里杀出来的,只是苍白言语背后,是她永远也体会不到的艰辛。

  她不愿再多想。

  只期盼这一仗能早日结束,将士们皆能平安归家。

  她转头又去收拾行李,打算趁着天明南下回关东。

  正一样样清点着,忽觉腰间缠上来一只滚烫的手。她嫌他碍事,抬手欲将之拍掉,不想未从中挣脱,却闻他一声闷哼。

  似是沉闷的痛呼。

  姜韫蹙眉低头去瞧,这才想起来他手臂上受了箭伤。

  夏日的衣袍轻薄,隐隐得见衣袍底下裹着的纱布,被血染红了,又往衣袍外渗。

  她吓了一跳,忙不迭扭身转过来,将他的衣袖撸上去,去查看那伤口。

  沈煜将手臂往回收,眼神闪烁了一下:“不碍事。”

  姜韫瞪他一眼,道:“你瞎动什么?”

  又忙不迭让人去叫郎中。

  直至盯着郎中进来,给他换了药,她才松了口气。

  那伤口瞧着当真是触目惊心。她咬着唇,全程未移开视线。思及姜韬也是这般刀光剑影里挣活路,便又是一阵心堵。

  郎中叮嘱着天热,换药要更勤些,否则伤口溃烂再发炎便不好了。

  沈煜一面单手将袖摆放下来,一面状似自然地道:“夫人不再多留几日吗?我这一只手,也不方便换药。”

  姜韫忽觉不对劲,掀起眼皮子打量他,眯了眯眼:“你是故意的?”

  他闻言动作顿了下,说不出否认的话。

  她瞧在眼里便只当是默认了,深吸一口气,仍是气闷不已,将手边的绣花迎枕往他身上一丢,扭过头去不做声了。

  沈煜抬手接下了迎枕,将之递还给她,给她垫在背后。

  姜韫抬手又想将之扔过去,瞧了两眼他才刚包扎好的手臂,撇了撇嘴,将迎枕搁到一边去了。

  尔后两相皆沉寂了片刻。

  “明日一早我送你出城。”他打破了沉默。幽州城如今虽则固若金汤,却到底是在风浪尖上,关外的外族人虎视眈眈。若是真出了纰漏,首当其冲便是幽州。还是早些送她回关东稳妥。

  她未答应,也未拒绝,敛眸问:“这仗何时能打完?”

  首战告捷,句骊大军退至河谷外,与驻扎在关外的幽州铁骑遥相对峙。

  沈煜也说不准,只回了句:“快了。”

  她也不再问了。

  行军打仗她一知半解,听了也只是凭添忧虑。

  打量如今幽州城的情形,便知沈煜尚是气定神闲,稳操胜券的。幽州刺史都忙着给他办庆功宴,塞女人给他了,想必是半分也不担忧。

  幽州城里的百姓尚且毫不惊慌,她这个被护卫层层护着的又怕什么呢?

  姜韫抬眼睨着沈煜,心想便留在幽州也并无不可。若有何事,可免去了传话递消息的功夫。

  她暗忖着去给谢如锦回封信,告知她晚些再回去。

  “城中商铺皆开着吗?”她忽然问。

  沈煜不明所以,顺着话答了:“大半仍开着。”

  姜韫点了点头,道:“我去添置几身换洗的衣裳。”

  “明日便出城去了……”他忽然话音一转,“夫人要留下?”

  她未接话,兀自让锦瑟给她梳妆,收拾一番打算出门去。

  沈煜先时觉得将人留在身边并无不妥,可眼下遂了愿,又发觉让她在幽州未免太危险了些。

  他并不能在城中久待,昨日若不是李晟非要折腾什么庆功宴,他原也不会回城。虽则出城至军营不过几里路,但总免不了首尾难顾,大战在即,不能掉以轻心。

  奈何姜韫打定的主意,少有人能拗过她。她用过午膳,便带着侍女出去采买添置衣裳用具了。

  沈煜本想陪着她去,被她拒绝了。

  永平侯的名号在幽州太响了些,一出府被人瞧出来了,少不了一番阵仗,误事得很。

  她戴着幕篱,仍是来时那般素雅的打扮,带着侍女出了府。侍卫们在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人数比以往又翻了一翻。

  姜韫早已习惯被人跟着,倒也不觉得不自在。

  她起了心思,在城中四处逛了逛。

  未料竟在一家铺子里迎面撞见了那日被幽州刺史送到府里来的貌美舞姬。

  那舞姬今日未施粉黛,素面朝天,衣着打扮皆素净非常。

  姜韫险些未将人认出来。先时只觉得有些眼熟,直至那舞姬在她跟前脚步踟躇地停下了,她才细细瞧过去。

  当真是那日大放厥词挑衅她,又假作绊倒,想要摔进沈煜怀里的那名舞姬。

  眼下她这模样打扮,一点风尘气也无,瞧着倒像是待字闺中的良家女。

  “夫人留步。”林九娘福了福身,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