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暮色 你只是你自己。(1 / 1)

寤寐求之 叶清嘉 3167 汉字|0 英文 字 4个月前

第34章 暮色 你只是你自己。

  姜韫前世今生听了太多的教导和训诫。

  母亲尚在世时, 叮咛她身为阿姊要照顾好弟弟,从姜韬的衣食住行到读书为人,她无一不尽心尽力;养在闺中时, 祖母教导她身为姜家长房嫡长女要时刻谨记家族荣华为先,于是前世她入宫为后, 苦苦挣扎十年, 每一步棋都是为了姜家;入宫做了皇后, 还有皇太后和朝臣们盯着, 稍有不慎便是纷至沓来的训诫和弹劾。

  她是姜韬嫡亲的阿姊,是姜家长房嫡长女,是大梁的开国皇后。

  如今还是永平侯沈煜的夫人。

  可是沈煜却道——

  “你只是你自己。”

  姜韫想起这一世重又睁开眼时, 恰逢太后寿宴,祖母要带她进宫赴宴,争一争那中宫之位。那时她便想, 再不要活成前世那样了, 一辈子裹挟在争斗算计之中,连喘口气都难。可如今呢, 又与前世有什么差别?

  在这永平侯府时时刻刻提防沈煜对姜家下手,日夜难眠, 与她在宫里彻夜不得安眠的日子没什么两样。

  当初赐婚圣旨一下,她满心都是抗拒,心想再不要做政治利益的牺牲品。可后来权衡再三,还是为保姜家太平, 嫁给了沈煜。

  这差别大抵只有前世皇帝冷待她恨她, 而今生沈煜是极喜欢她的,愿意尊重她,爱护她, 体贴入微地讨她欢心。

  错综复杂迷人眼的利益与算计之下,这份真心显得格外难得。

  也让她消受不起。

  晨光熹微,帐内影影绰绰。

  姜韫在沈煜炽热的目光之下,心口怦怦直跳。

  二人视线交错,难舍难分,气氛有些暧昧起来。

  沈煜的目光自她秀气的眉眼缓缓移至小巧高挺的鼻子,又移向她娇嫩欲滴的嘴唇,眸光一暗,没忍住抬手轻扣她下颌,对着她嫣红的嘴唇重重吻了下去。

  良久,他才松开她,又在她鼻尖、脸颊轻吻了几下。

  姜韫轻轻喘着气,呵气如兰,面色酡红。

  他瞧得眼热,正欲再低头吻她之时,却被她微侧过头避开了。

  姜韫心慌意乱。

  她暗暗轻咬舌尖,好让自己清醒过来。

  她怎么能对沈煜动心?

  再这样下去,照他这润物细无声的攻势,她心里的防守又能撑到几时?

  昨夜再度与他提了和离,他避而不谈,只道明日再说。今日一早又绝口不提和离之事了,只道要带她出京去游山玩水。

  分明是他的缓兵之计。

  再不逃,就真要掉进他的温柔陷阱里了。

  她垂着眼,眸中的情绪全掩在蝶翼一般的乌黑眼睫之下了,声音很低,却清晰且坚定:“侯爷的好意妾心领了。”

  沈煜僵了一下。

  “京中事务繁杂,侯爷又是圣人心腹,股肱之臣,这朝廷岂能离了侯爷?就算妾为一己之私应下了侯爷,圣人也必定不会放您走不是?”姜韫微抬起眼瞧他,目光平静,情绪已然收敛得极好了,却在对上沈煜复杂的眸光之时,仍是有些微慌。

  这份慌乱让她更坚定了,心跳也渐渐平稳下来。

  她这话虚情假意太多,听得沈煜皱了下眉,按捺着情绪,尽量温和道:“你不必在意这些,你只管问你自己的心,要是想去,我便带你去出去走走。”

  姜韫抿了抿唇。

  怎么会不想呢?放下京中这一切纷争,躲得远远的,畅快自在地活一活。

  可真要自在,真要为自己而活,当下最先要考虑的,是离开沈煜不是吗?他是京中新旧贵族之争的漩涡中心,是皇帝打压世家的利刃。只要在沈煜身边,她这日子就安宁不了。

  如今尚只是暗流涌动,待得往后撕破脸了,眼下的这份真心便成了伤人伤己的刀。

  姜韫沉默了半晌,又垂下眼睫,轻声道:“不必了。”

  她说着,又话音一转:“侯爷既不愿纳妾,还是休了妾吧。侯府本就人丁单薄,也该绵延子嗣了。待侯爷娶了新妇,若是想带她去游山玩水也是极好的。”

  沈煜闻言,一颗心直往下沉,火气也抑不住地涌上来了,掐着她的下颌让她抬起头来望向他,压着火气问:“你当真如此想?”

  他两辈子以来积攒的耐性都要被耗光殆尽了。

  他一番真心待她,而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和离。昨夜她提起来的时候,他便心冷了,一整夜没阖眼,绞尽脑汁地想挽留她,甚至连不要权势陪她出京去游山玩水培养感情的法子都试了,她也丝毫不领情,仍是不管不顾地要和离。

  她从嫁进永平侯府那一日起,恐怕就开始盘算着和离了。再到姜家出事的时候,她甚至动了杀心给他下毒。

  而他如此隐忍再三,舍弃良多,变着花样讨她欢心却得不到她半点回应,值得吗?

  上天偏让他们做仇敌,前世的债根本算不清也还不完,何必如此两相折磨?

  沈煜觉得疲惫极了。

  姜韫心里微微有些闷闷的疼,声音却仍是坚定的:“是。”

  沈煜一下子松开她,猛地起身下榻。

  他叫人进来,服侍他三两下穿好衣裳,束好发。

  姜韫在榻上不紧不慢地坐起身来,静静瞧着他,心里有些紧张。

  沈煜穿戴整齐后,掐了掐因彻夜未眠而胀疼的眉心,又吩咐人取来笔墨。

  她怔了一下,意识到他要做什么了,忙不迭叫锦瑟进来服侍她起身梳洗打扮。

  待得她草草穿戴好后,移步至案几前,便见沈煜当真正运笔拟写和离书。

  他的字虽算不得有大家风范的风骨,却胜在遒劲有力,入木三分,似乎隐隐还带着杀气,锐利非常。字如其人,不是没有道理的。

  姜韫一时看得发怔,直到沈煜不知何时停了笔,抬起头来盯着她时,她才恍然回神。

  沈煜沉声道:“这是圣人御赐的婚事,要和离得先上折子请圣意。”

  适才一气之下,都忘了这一茬儿。

  姜韫闻言面色未变,她自然对此心知肚明。任何事和皇帝扯上关系便复杂起来。

  成婚不到半年,便请旨和离,岂不是有损皇帝颜面?

  依大梁律法,寻常百姓家夫妻和离,由双方父母见证,签署和离书便好。

  可她与沈煜的这桩婚事是皇帝金口玉言赐的婚,当初没法儿抗旨悔婚,如今要想和离也得上折子请命。

  但此事重中之重还是沈煜的意思,只要他肯上折子,皇帝没道理不批。如今沈煜已然有答应和离之意,那么便只需拿捏好时机请圣意,顾全天家的颜面便好。

  “侯爷与妾先签了这和离书,不对外公布,只道妾回姜府小住去了。再寻时机,给圣人上折子请和离。”她轻声道。

  眼下正是立后风波愈演愈烈之时,等过了这一程,朝局太平些了,再去请旨意更为稳妥。

  沈煜闻言,深吸了一口气,冷声道:“你这是欺君之罪。”

  姜韫抿着唇不作声。

  还没见过他如此敬重皇帝呢?皇帝日理万机,至于管这些鸡毛蒜皮吗?只要处理得当,不让皇帝失了脸面就好。

  这是在拿皇帝当借口?他就这么不想和离?

  她咬了咬唇道:“那妾先回姜府住下,待得侯爷请来了旨意,再签了这和离书吧。”

  沈煜握着狼毫笔的手一顿,在素白的宣纸上落下重重一道墨痕。

  他火气抑不住地往外窜,按捺了半晌才没发脾气。

  “随你吧。”言罢,他丢了狼毫笔,拂袖离去。

  姜韫在原地怔然良久。

  锦瑟在她身边六神无主,连声问了好几遍:“娘子?怎么回事啊?怎么好端端地就要和离了?昨日您过生辰,侯爷又是给您做长寿面,又是送您喜欢的字画,您不是挺欢喜的吗?”

  姜韫回过神来,垂着眼不接话,兀自转头去收拾箱笼。

  就是因为心里这份隐隐的欢喜,才要决意离开。

  她难以想象,如若她当真对沈煜动了心,姜家和沈煜斗起来的时候,她该如何自处?她甚至会害怕,成为利益之下,屡屡被舍弃的那一个。

  如若有了心,就会在意,会患得患失,会怕被伤害,会难过痛苦。

  要趁沈煜还未反悔之时,赶紧收拾东西离开,再催促他赶紧把和离书给签了。

  锦瑟也只得不再问了,忙不迭去帮她收拾东西。

  家当私物皆收拾整齐后,她从妆奁里取来那只定亲时李氏送她的玉镯子,移步去了西院。

  李氏正为李兰庭筹办嫁妆,颇有些愁眉苦脸。李兰庭和卢家十三郎的婚事算是定下来了,但李家那边并无人愿意为她筹办婚事,这事儿便又落在李氏头上。

  姜韫见了礼后,轻轻摩挲了两下那只玉镯,垂眼瞧了几眼,尔后将之搁在李氏面前的案几上。

  李氏怔了一下,微惊:“娇娇,你这是何意?”

  “儿媳有负婆母疼爱,往后便不能侍奉婆母左右了。”姜韫轻声道。

  李氏心里一沉,默了半晌才道:“……御之又欺负你了?你只管和我说,我来教训他。”

  姜韫摇头,瞧见李氏眼里真心实意的爱护,心里有些难过,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她静了半晌,也只能道:“侯爷已经应下了,婆母不必再劝了。”

  晚间她收拾好东西,在李氏的目送下,离开永平侯府,上了马车。

  她自车里掀开车帘,有些僵硬地扬起唇角,对着李氏笑了笑。

  李氏还想劝她再留一留,好有转圜的余地:“走这么急作甚?等御之今日下值回府了,再好好坐下来谈一谈呀。夫妻之间哪有不吵架的?吵一吵闹一闹就过去了,哪能动不动就和离?”

  姜韫摇头,浅笑着道:“您赶紧回去吧。祝您往后日日顺心,平安顺遂,早日抱上孙儿孙女。”

  车帘放下了,马车缓缓启程,轻车熟路地往崇仁坊去。

  姜韫静坐在车内,心里很平静。

  暮色四合,金色的夕阳自车帘缝隙里照进来,在她月白色的衣裙上浅浅铺了一层,越发显得流光溢彩。

  她伸手抚了抚衣裙的褶皱。

  夕阳映在她纤细柔荑之上,瞧着暖融融的,却没什么温度。

  锦瑟在一旁觑着她的脸色,犹豫迟疑了良久才道:“娘子,您为何要与侯爷和离?他那么在乎您,您梦里发生过的事应是不会再发生了……”

  姜韫没接话茬儿,面色无波。

  眼下的难过和遗憾都是暂时的,再这么放任下去那才叫痛彻心扉呢。

  哪怕心里的的确确有不舍和落寞之感,但也被一下子涌上来的轻松和自由给淹没了。

  她对锦瑟笑了笑,又转头掀开车帘往外瞧。

  暮色之下,坊间行人神色匆匆,烟火气扑面而来。

  姜韫静静瞧着,一会儿觉得自己好像置身这人间烟火之中,一会儿又觉得自己被抽离开来,格格不入。

  心里很轻盈,却又有些空落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