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五卷 ·玉树流光照后莛(14)(1 / 1)

惊风一夜露华浓 血河 3092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77章 第五卷 ·玉树流光照后莛(14)

  “威武——”

  公堂之上,明镜高悬,佩刀衙役身着差服,站于堂前两侧,三尺五寸的廷杖敲击地砖,高台之上,惊堂木一响,堂下所跪之人无不魂飞魄散。

  堂上,月牙儿坐在太师椅上,用她突兀的的兔牙磕着瓜子,父母官赵汉生在一旁点头哈腰。

  长生堂一家是死也没想到,大水漫灌冲了龙王庙,这破扫帚还真打了公主,这会儿两夫妻带着欠债还钱跪下堂下连连求饶。

  月牙儿看在胖丫头奋不顾身护着骁粤的份上没让她下跪,反而是将她扔出了公堂。

  胖丫头被衙役的廷杖架着拦在公堂外,将一众看热闹的群众严严实实地挡在了身后。

  胖丫头的嗓门实在太大了,她一人的声音,足足盖过的堂上六个人的声音,月牙儿的惊堂木也没能镇住她。

  月牙儿只能对赵汉生说:“赶紧去把她弄走,吵死了。”

  结巴的赵汉生赶紧为她续上一杯茶,转头命令衙役:“把把……把那丫头扔……扔远点,再再再扰乱公堂,仗责五……五十!”

  堂下的老板娘已经涕泪纵横,脸上的每一道褶子里都夹带着泪水:“公主饶命啊!公主饶命啊!民妇不是有意冒犯您,民妇该死!民妇该死!”

  老板娘哭喊着驾轻就熟地举着巴掌往自己的脸上掴。

  她丈夫和欠债还钱也依葫芦画瓢地开始自己掌嘴——

  “草民该死!草民有眼无珠……”

  “公主饶了我们吧!公主……”

  “饶命啊公主……”

  ………

  一时间,堂上哭喊声、求饶声混着啪啪声不绝于耳。

  县衙后庭——

  全城最好的三位大夫唉声叹气地走出了西厢房。

  三人搂着药箱,相互打量了一眼,纷纷摇头。

  骨痈乃附骨之疽,喜福腿伤长久不愈,已然恶疾缠身,并已有了显著地毒血症病症,即使医药齐下也是棘手难敛。

  骁粤守在床前,望着床上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失了魂似的开始发呆。

  这就是骁韩云……

  祁宸日思夜想的那个骁韩云。

  不……

  骁粤现在甚至不敢确定祁宸对这位骁将军还有几分真心。

  倘若他赠给骁粤纳赏七珍,目的是激怒皇上,让皇上下旨处死骁粤,那他就是在用骁粤的命,逼迫方裕物向皇上坦白驭兵之术一事,那……

  他对祁宸的感情,忽然间变得荒诞而可笑。

  他不知道自己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一定要救下骁韩云,明明骁韩云的出现,让他的存在变得像个笑话……可他的心里却生出了一种名叫“惺惺相惜”的奇怪感觉。

  在意识到这一切也许都是祁宸的一场阴谋时,骁粤仿佛成了一缕无主孤魂,痛苦和失望紧紧地缠绕在一起,像两条嗜心的巨蟒,绞在他的心上。

  在一路从郦都来到霖安的这段日子,骁粤日日夜夜都饱受折磨,他忍不住去想祁宸的眼神,祁宸的体温,他不敢相信祁宸吻他的时候在利用他,抱着他的时候也在利用他,他的身体像是被砸开了一个大洞,力量一点点地流失,疲惫到就连念出那个名字,都仿佛要耗尽所有的力气。

  就在这么难的时候,喜福出现了,他就是骁韩云,曾经对祁宸说出过“此生不复相见”的骁韩云。

  他们有着同一张脸,同样的胎记,同样的灵魂……

  骁粤想,如果这个世界上真有人能同他感同身受,那个人一定是骁韩云……

  所以他救了他,像在绝望的忘川里,攥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又像在漆黑没有尽头的长廊里,拥住唯一的同行者。

  许是感受到了一直在被人盯着,塌上的骁韩云轻轻动了动眼睫,缓缓的睁开眼。

  骁粤收敛思绪,轻轻地扶他坐起来,抓起了空置的棉被往他身后塞:“大夫帮你清理了伤口,你现在不能乱动。”

  骁韩云轻轻地闭了闭眼:“多谢。”

  方才刮骨剔肉时他一直清醒着,听见了月牙儿叫骁粤作“将军”,便顺口问了几句,已然知道骁粤顶替他入了南粤一事。

  对此他并未表示惊讶,与他长得如此相像之人,被认错也是百口莫辩。

  骁粤给他递了杯温水,道:“你之前失忆了很久?”

  骁韩云看着他,眼神清冷。

  骁粤回视着:“方才大夫在为你检查时,发现你除了患有附骨之疽和毒血症,右侧太阳穴斜下方半寸的位置,被钉入了刺颅针,左侧也有同样的针眼,大夫说这个位置刺入金针会致人失忆。”

  “原来如此,”骁韩云提了一下嘴角,“左侧刺颅针是最近……我自己拔出来的。”

  自己……

  骁粤不懂什么刺颅针的奥秘,但光是看方才三位大夫的表情,便知道此法凶险的程度。

  大脑是人体最为复杂的结构,稍有偏差都能使人立刻丧命,能自己设法下狠手取针,骁粤佩服他的胆识,也佩服他命大。

  骁粤垂了垂眼,轻声道:“既然恢复了记忆,为何不回南粤,或回皋戌?”

  骁韩云道:“腐朽之身,又能去哪儿。”

  “……”

  骁粤多此一问了,以他如今的身体状况根本撑不住任何的颠沛了,连呼吸也不过是耗命。

  骁粤尽量宽慰他:“不会的,这城中大夫眼界学识有限,等与南粤神通侯的大军汇合,军医一定能治好你。”

  骁韩云闻言轻叹,话峰一转,“郡主在朝中可好?”

  骁粤很想安慰他,但这非小事,他摇了摇头:“那日杜鹃坳一战,我被错认成你,去诏狱住了几天,郡主被许给了信王祁宸,祁宸后来看上了我……的驭兵之术,褚玉他知道我的身份,但她愿意配合我……”

  在接下来的半盏茶时间里,骁粤向骁韩云挑精捡髓地讲述了一遍这段时间南粤发生的事。

  当然,和祁宸之间的许多细枝末节被他本能地掩盖了,但其实骁韩云看的出来,每每提到祁宸二字,骁粤神色间的恍惚与波动明显到不能再明显了。

  但骁韩云并未戳破,只是悉知明了地点头:“那你为何会在霖安。”

  他这么一问,骁粤忽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骁将军,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骁韩云淡淡点头。

  骁粤接过他说中的空杯,起身走到桌前:“你以前有没有将一本驭兵之术的手抄本赠送给祁宸?”

  骁韩云微微疑惑:“驭兵之术乃我骁家秘诀,祁宸与我非亲非故,我怎么会给他。”

  非亲非……对了,骁韩云当年眼疾未愈,他不知道祁宸的身份。

  骁粤端着一碟酸枣干走回床边坐下:“其实当年的…”

  骁粤话音一滞,他看到骁韩云摇头:“我过敏。”

  骁粤下意识缩回手,忽然猛地一怔。

  “过敏?”骁粤提高了音调。

  骁韩云也是愣了一下:“嗯。我不吃这个。”

  骁粤:“…………”

  骁韩云对酸枣干过敏??

  可是骁粤第一次见蓝珺瑶时分明……

  蓝珺瑶她……是借着酸枣试探骁粤的身份?

  这个郡主真是……骁粤心说,罢了,她早晚该知道,这样还能避免解释时的尴尬。

  骁粤只是笑了笑,骨肉分明的手指不自然地攥着碟子。

  骁韩云抿了抿苍白起皮的嘴唇:“你方才说当年的什么事?”

  骁粤:“当年的祁亭……”

  骁韩云的眉心微微抽搐。

  “祁亭他……”骁粤动了动嘴唇,那个名字就像鱼刺一样卡在了他的咽喉,因为他看到骁韩云眼中跳跃的光。

  见骁粤欲语还休,骁韩云虚弱地追问:“你见过他了?”

  骁粤掩了掩睫毛,视线不自然地飘了飘,良久后,他点了点头,喑哑道:“……见过了。”

  骁韩云眼中有了稀薄的温度,但很快便再度冷了下去,因为他听骁粤说:“祁亭……就是祁宸。”

  “…………”

  骁韩云怔愣了很久,眼中满是悲意:“原来真的是他……窃取了布防图。”

  祁宸当年拿下飞仙关功不可没,鳌居头功……所以,他背叛骁将军早已不是第一次了。

  骁粤垂下眼,骁韩云的视线落到他的身上,这是他第一次如此仔细地打量这个跟他有着同一副皮囊的男人。

  骁粤的脸色不太好,嘴唇和眼睑却泛着健康的粉色,垂眸不语的样子像一株盛开在月下的昙花,美好中透着破碎感。

  “你很悲伤?”

  骁韩云突然问。

  骁粤再抬头时,骁韩云眼中已经没了悲戚的光。

  骁粤睫毛轻晃:“你怎么知道我很悲伤?”

  骁韩云:“你和祁宸……”

  骁粤一笑置之:“ 他把我当成你,所以我替你,又被他骗了一次。”

  骁韩云闭目叹息。

  骁粤的视线落在了浅黄的纱帐上,如果自己真的只是一颗棋子,是不是方裕物一死,他就再没价值了?

  思及至此,骁粤的心不禁抽痛。

  “你还想见他吗?”骁粤问。

  骁韩云没有睁眼,却笑了:“不见了……我本也知道窃取飞仙关布防图之人是祁亭,只是这些年我自己自欺欺人罢了。”

  “………”

  “既然他是南粤二皇子,那他所做之事,亦是对得住国家和子民,我与他……不值一提。”

  骁粤看着他,极缓地摇了摇头。

  他继续说,声音弱到近乎虚响:“许是上天垂怜,留我这半条残命,等着你……来告知我真相,你也不必再治我……我自己伤势如何我心中有数,何苦为我耗费功夫。”

  骁韩云笑了,笑意染上了浓重的死亡阴翳,似是这凡尘万千再无任何可留恋。

  骁粤:“你死了郡主和褚玉怎么办?”

  “还有你啊,”他道,“如今你才是骁将军,而我……只是霖安的喜福。”

  骁粤皱着眉:“可珺瑶郡主来南粤是要暗中执行任务,南粤如今有防范,她一旦行动必是危险重重,你不管她了?”

  骁韩云是真的疲惫不堪,窝在软绵绵的被褥里,憔悴而慵懒,他定定地看着骁粤:“是何任务?”

  “………”

  骁韩云不知道蓝珺瑶的任务?

  ??或者是……

  骁粤不强求,也毫无办法,这等国与国之间的机密,即使骁韩云知道,也不可能随意告知一个忽然冒出来的陌生人。

  骁粤看着他眼睛,道:“我们长相一样,却全然不同,我永远无法真正代替你……”

  是,永远不能。

  骁韩云性子冷冽,却不冷漠,连每一缕发丝都散发着恰到好处的凉意……

  相比之下,骁粤还是太温驯了一些。

  骁韩云一勾唇角:“试问……我若回了南粤,你去何处?”

  “我也回南粤。”骁粤这么说,“我的朋友还在南粤等我,而且……”

  而且祁宸胸前的那一剑是为他受的,即使喝了忘川水,进了四善五恶的大门,即使在轮回中沉浮来去,也未曾磨灭叶钊胸前那道刻骨铭心的疤,骁粤不信祁宸对他就无半分真心。

  他不想逃,他想赌,拿自己的命继续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