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四卷 ·妖姬脸似花含露(12)(1 / 1)

惊风一夜露华浓 血河 3139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56章 第四卷 ·妖姬脸似花含露(12)

  平常的金针刺穴只需入肉三分,入肉五分已是疼痛难忍,而祁宸的第二次施针治疗须以金针入肉七分。

  此过程痛苦万分,恍若剥肉剔骨,立朝先祖曾将类似的“千针轵”载入酷刑册,以极细的针尖深刺人穴,常用于严刑拷打或处决人犯,令囚犯在锥心蚀骨的痛苦中挣扎煎熬,直致断气,手段极其残忍。

  这样的刑罚早在南粤第二朝皇帝登基之时便已被废,诏曰金针乃仁医之手,现身只为救人。

  而祁宸便是这数百年间,第一个身试此法之人。

  赵天鉴会用金针刺遍祁宸周身108个穴位,方才能将血清送遍全身,这个过程漫长而痛苦,骁粤在被赶出千秋殿之前,亲眼看到祁宸被绑住了手脚。

  骁粤坐于千秋殿外的石阶下,身前身后尽是医官奴仆们疾色匆匆的脚步,沈易安和明朔分别坐在他身旁两侧,像极了左右护法。

  他最终还是没能守在祁宸身边,因为祁宸说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发疯时的样子,还让骁粤无论如何都不得进去看他。

  明朔是个不多话的人,从头至尾只是抱着剑,但骁粤比他更安静,明朔一直在观察他,他只是垂着眼看地上的积雪一动不动,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沈易安手里拿着跟枯枝,心不在焉地这戳戳,那搅搅,面前的一方雪地被他弄得一团乱,语气松垮而沉重:“王爷口谕,他若死了,和亲郡主蓝氏遣返皋戌,倌人骁氏即刻逐出王府……不必陪葬,不必守丧,你可以带着王府之内的任何东西,马不停蹄地离开。”

  骁粤忽然动了动,终于抬起眼皮,仿佛听不见一般,视线落在了远处柳树下的一队乐师身上。

  那些乐师穿着统一的官家服饰,手里拿着同一样乐器,看着像牛角。

  “那是什么?”他问。

  沈易安吐出了一口白雾,沿着他的视线看去:“那是犀角号,就像您战场上使的狼烟,给宫里报信用的。”

  “鸣白事,吹三响,以便宫中及时行丧钟。”明朔补充。

  丧钟……

  骁粤心寒,封建社会巫蛊诅咒亦是死罪,可这犀角号何尝又不是一种诅咒……就若人尚在,便已经挂好丧帛

  “沈签事。”骁粤看着远处的吊着冰条的树枝。

  “在。”

  骁粤轻轻动了动嘴唇,目光平和:“您替王爷试过针,有多痛?”

  金针入肉七分用于治疗实属罕见,为确保其可行性,沈易安替祁宸试针,那如蚁嗜骨的痛楚实非常人所能忍受,扎到第四十根时沈易安便已经受不住了。

  沈易安根本无法想象一百零八根金针入体是什么感觉,他只能回答:“总之若躺在那里的人是我,我宁死也不愿有人用那种法子来救我。”

  明朔不禁呼了一口鼻息,沈易安试针时他就在门外,那痛苦的呐喊令人闻之色变,确是无法想象的痛。

  这一点在长殿内传来第一声祁宸的嘶吼时,骁粤便已经切身感受到了。

  那声音令骁粤浑身一震,他的心跳随着周围人的脚步声骤然加快,五脏六腑皆是一颤。

  祁宸撕心裂肺的嘶吼不断传来,重若擂鼓般锤在骁粤的心上。

  他明明那么虚弱,连说话都那么有气无力,怎么就发出如此惨寰的声音……

  骁粤方才死寂一般的平和被瞬间打碎,他振身而起,明朔和沈易安近乎同时拉住了他。

  明朔脸色一白:“骁倌人您不能进去!!”

  “我要进去……”骁粤的喉咙在颤抖。

  祁宸痛苦至极的声音斥满了整座庭院,也斥满了他的脑海。

  骁粤明明有心理准备,他知道这个过程很痛苦,他明明将自己的状态调整得很好,可是…

  可是祁宸的声音真的很痛苦,绝望到骁粤听不出一丝生的希望。

  一名医官端着热水冲殿内冲出,与逆行的人撞在一起,盆打水翻地滚下阶梯,他们甚至来不及看彼此半眼,便已连滚带爬地翻起身,各奔其位。

  热水蒸腾着柔化了积雪,骁粤的心却冻得发颤。

  祁宸的嘶吼夹带着濒死地干咯,难以言喻的恐惧和疼痛沿着骁粤的神经,一路打进他的心脏,打到他双眼模糊,浑身颤栗。

  祁宸……他是祁宸啊,就算刀斧砍在他身上,利剑扎进他的心窝他都不会皱眉。

  他到底是有多痛……

  骁粤忽然好后悔,自己为什么没能一早认出他……为什么自己总要怀疑他居心叵测……为什么总要推开他。

  他不该的……他不该处处防他……他…他应该早点认出他,早点抱抱他,多爱他一天……

  他更不该去风月大观……又不会武功为什么要去那种地方……为什么!!

  “我就进去看一眼……就一眼!”

  骁粤用身体冲撞着沈易安铜铁般的臂膀,可是沈易安拦着他,明朔拉着他。

  骁粤看似瘦弱,力气却不小,沈易安的衣领都被扯至变形:“您冷静点!您亲口答应了王爷不进去的!您就进去也帮不上忙的!”

  明朔:“您进去会影响太医施针!!”

  沈易安:“王爷不想让您进去!他不想让您看到他这个样子!!”

  骁粤骤然定住了,沈易安被他拽着领子险些窒息。

  骁粤从急躁的状态骤然安静下来,他入定般死死盯着长殿的大门。

  …………

  片刻后沈易安和明朔听见他说:“王爷在叫我……”

  沈易安紧张地吐着白雾,他没听到,祁宸现在除了痛苦的嘶喊根本无法发出别的声音,又怎会叫他。

  骁粤错了,他竟然会觉得祁宸自己撑一撑就能挺过去……

  他甚至还捂住了祁宸的嘴让他不要说话……

  如果他就这么……就这么死了,骁粤连他的遗言都听不到。

  为什么非要到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有那么多的不该!!

  突然,空气变得安静了。

  分明整个世界斥满了无数慌乱的声响,却寂静得令人发怵。

  祁宸的声音骤然停止,沈易安顿时神色一震:“怎么回事!!”

  “里面情况如何了???”明朔冲从殿内跑出来的人大喝。

  祁宸的声音像一根崩断的线,在骁粤的脑海里嗡嗡作响,无数电流钻进了他的四肢百骸,像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他的心脏。

  祁宸的声音去哪儿了??

  为什么没有声音了??他怎么了??

  生理性的冷汗与泪水同时失控,他将沈易安与明朔的大喊抛诸脑后,没命地冲进了长殿。

  长殿封闭,夜幕在这里提前降临,骁粤一路撞开了往来的医官仆从。

  祁宸赤裸着上身,被绑在了一根十字柱上,身上被扎满了精细的金针,几乎根根没入。

  殷红的血珠从他身上每一个针眼里出渗出,浑身的肌肉因极度痛苦而充血,白绫勒住了他的口腔让他无法开口,但他仍旧不断地挣扎。

  “祁宸!!你们停手!!”

  他冲上前去一把推开了扎下了最后一针的蒲善。

  见到骁粤的脸,架子上的人更加猛烈地挣扎起来,一双血红的眼怒睁着,唾液从他的嘴角不断滴下,浇湿了脖颈上暴起的青筋,似乎一旦解开他,他便会痛杀了眼前的人。

  “祁宸……”

  骁粤心痛得无以复加,终于失去了行动的能力,眼泪断线般地坠落。

  “……呜……呜呜……呜”祁宸胡乱地撕咬着口腔里的白绫,他已经神志不清,眼神中满是疯狂的暴力,甚至他甚至认不出眼前人究竟是谁。

  祁宸怎么会被他害成这个样子……他为什么每次都要把他害成这样……

  “……呜呜——呜……”

  整间屋子弥漫着祁宸的呜呜声,他发出了每一个声音都像利刃一般插进骁粤的心脏。

  骁粤不敢碰他,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他恨不得那些针根根都扎在他自己的身上,恨不得替他分担,可是他能为祁宸做什么!他到底该怎么做!他到底该怎么办!

  “……呜呜……呜!”

  “祁宸…祁宸我是骁粤,我是骁粤啊,你看我!”

  骁粤几乎崩溃,从前他还能向叶钊求助,向祁宸求救,可是现在怎么办……他还能向祁宸求救吗??这样的祁宸还能回答他吗??

  “…祁宸你看看我……求你……你看看我。”

  “…………呜……”

  骁粤颤抖着抱住了祁宸疯狂晃动地头,声音哽咽得近乎悲戚,“祁宸……你坚持住……我答应你以后再也不乱跑了,再也不发脾气了……求你……求求你!”

  祁宸的本能让他更加剧烈地挣扎,骁粤就快控制不住他。 赵天鉴生怕祁宸折断自己的颈椎,冲上前同骁粤一起死死地控制住他的头,急道:“王爷您再撑半炷香!再撑半炷香!!”

  “……呜………呜”

  祁宸呜咽着,他终于能定定地看向骁粤,眼神极端暴躁而疯狂,骁粤的心像在冰火交淬下爆裂的玻璃,扎得他五脏六腑鲜血淋漓,眼泪止不住地翻涌。

  骁粤的手指狠狠地插进了他的发丝里,不停地跟他说话:“祁宸……你快看我……看我!!”

  “…………呜……”

  “你爱我吗……嗯?爱我吗?”

  “……呜呜——呜……”

  一定要撑过去……你一定要撑过去,你的骁韩云和骁粤都在你的面前,你不要留下他们……骁粤的心在流血,哽咽得快要说不出话来,泪水打湿了他的的唇。

  “祁宸啊………你不要怕…不要怕,我陪你!”

  “……你要撑不住,我陪你一起死……”

  “对不起,我对不起你。”

  也许是在极端的暴乱中捡回了一丝神志,祁宸鲜红的瞳孔染上了水汽,泪水从他的眼角滑落。

  骁粤的声音近乎喑哑:“你能听到我说的话……你能听到对吗?我爱你……我爱你啊!”

  “……呜呜——呜……”

  “祁宸……你听见了吗!!”

  祁宸痛苦的喘息,浑身每处肌肉都在颤抖着绝望,在痉挛,在嘶吼,在不断地流泪和呜咽。

  骁粤不断跟讲话,试图分散他的注意力,想要竭力地替他减轻痛苦,哪怕只是一点点,一点点也好,可很快他又剧烈地挣扎起来,强行运劲的肌肉撕裂了伤口。

  鲜血开始不断从缝合线里渗出,顺着他充血的腹肌往下淌,染红了他白色的亵裤,触目惊心。

  赵天鉴见之色变:“拿止血散!!快快快!!”

  蒲善顶着满头大汗,慌乱地冲了上来:“这瓶空了,快找止血散!”

  十来个医官将满屋子的瓶瓶罐罐扒得叮当乱响,混乱中骁粤被一阵大力拦腰拉了开去。

  施针因祁宸的伤口破裂而被迫中止,赵天鉴彻底慌了,他最为担心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骁粤他被一股力量拦腰拖走,祁宸的身影被一拥而上的医官们挡住,他脑子轰然一白,世界变作无声。

  他被按坐在了椅子上,一手粗糙的手颤抖着将他的头抱进了怀里。

  福嘉紧紧地闭上了眼,两行热泪顺颊而下,她轻抚着骁粤的黑发,沙哑地道:“不看了,不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