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只做一粒种子(二更)
胡良翰儿时的个头就很高很壮,十几岁时便要和胡策差不多高了,但这只大老虎的胆子却比小狐狸更小。
他也是因此喜欢上陆歌识的。
他一只老虎,天天被同龄的猫妖犬妖欺负。最后是陆歌识仗着胡策对自己的偏爱斥退了那些小妖,拍拍胡良翰的脑袋,让他做自己的小弟。
于是胡良翰开始天天跟着陆歌识,开始变得勇敢。
他知道小狐狸不喜欢自己,也知道小狐狸有很多事情都不懂。
胡良翰这一生唯一做的不太光彩的一件事,就是利用这个认知在陆歌识下山以前,和他做了一个要一起度过春天的约定。但他也只是想将这个约定藏在心里,如此一来,小狐狸不在的日子里,他就可以偷偷地开心上一会儿。
胡策骂过他是一只“没什么出息的老虎”,但在胡良翰决心要改变自己的时候,胡策却离开了他们。
胡良翰每一天都在期待与陆歌识和胡策重逢的日子,他独自练武,总是不得章法,身边也没有个可以谈心的人,心理防线逐步崩溃的过程中,他也一步一步地踩进了佘显海布下的圈套。
那只和小狐狸一样喜欢花、喜欢溪水的胆小老虎,最终没能等来与他们重逢的春天。
陆歌识还是没有忍住,在夜里独自跑到后院里哭了很久。方佑生靠在屋内窗边,看着小狐狸缩成一团坐在角落的背影,没有去打扰他,只是在陆歌识回来以后,装作仍在睡梦中的样子,将人抱得更紧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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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在责骂他。”
胡策醉得不轻,靠在李晏肩头哭得狼狈。
“我总说他不够勇猛、不够胆大,总说他不像只老虎,可我却并没有教他要怎么做,就抛下他到了京城来。”胡策的口齿已经有些不太清楚,断断续续地说,“其实胆小点又如何呢。我太……我太混蛋了。”
“晏晏,他那时候喊我‘哥’,一定是认出我来了,对不对?他是在向我求救,我却……却……”
“胡策……”李晏按下胡策又要倒酒的手,“他的死与你无关。那样的情况下,你怎么可能想得到会是他?”“我怎么会想不到?!”胡策摔碎了酒杯,“砰砰砰”地拍着桌子,而后脱力地趴伏在桌上,掩面哽咽,“我怎么会想不到呢……”
李晏是对胡良翰有些印象的——他曾经使坏让胡良翰给他看虎妖的原型,想以此类推到胡策小时候的模样。
他固然不会有胡策这么伤心,但也唏嘘不已,看着胡策醉得一塌糊涂的模样,心底也隐隐作痛。
即便是最为薄情的豹骞泽,也在这个夜晚里辗转难眠,反反复复地回想着从前与胡良翰交谈、被歌识拉着一起玩闹的场景。
多话的权睿沉默了一整晚,他想找人说说心底的郁结和悲伤,却头一回感受到了语言的苍白和无力。
原来生离死别是这样的简单——没有漫长深情的道别,没有互诉衷肠的时间,更不会有弥补过错的机会。
在某个瞬间,我们甚至无法确信对方是否真的存在过。
过往的美好变得很小,矛盾却很大,连同死亡的讯息一起压在生者的肩背上,沉如磐石——挪不开、砸不碎。只有时间的洪流能够打磨雕琢它,让它变成心底里藏着的一粒沙石,微小而不易察觉,却是再大的风也吹不走的。
在太阳底下、众人面前的眼泪总像是伪善或者懦弱,人们更习惯于在遮羞布似的夜晚里哭泣、倾诉,袒露自己不为人知的秘密心事。
到太阳重新爬上山头的时辰,他们便重新梳洗更衣,将自己脆弱而不堪一击的内心裹藏起来,换上或笑、或怒、或威严、或温柔的坚实盔甲。
日子总还是要过的。
“熊师傅!今早吃什么呀!”
陆歌识起得很早,比方佑生的动作还要快,一路小跑到厨房,吸着鼻子问道。
熊瑞手头的动作一滞,没想到陆歌识会起这样早,笑着道:“吃饺子,刚好包得差不多了。方爷起了么?”
“嗯!他还在穿衣服,慢吞吞的!”陆歌识凑上前去,“什么馅的?”
“玉米猪肉。”熊瑞包好最后一个饺子,拍了拍手上的面粉,“下锅了,小少爷先去堂上等着吧。”
堂前的那棵梅花树被换成了应景的柳树,柔柔地在微风中摆荡。陈伯在院落里浇花,院子里没了阿瑶,总有些冷清。
陈伯也老了,微微弯腰浇一次花,要直起背来缓上好久。
“陈伯,我来吧。”陆歌识拿过水壶,对陈伯道,“我已经同方佑生说过啦。陈伯,您还是别同我们上山了,光路上都得累——累得不轻。您呢,就住在这儿,让他们来服侍您,每天就只要散散步、遛遛鸟,怎么舒服怎么过。”
陈伯服侍了方佑生大半辈子,不知所措地推拒道:“小少爷,这、这怎么行?这不合礼数的。”
“有什么不行的?方佑生都点头同意了。”陆歌识拉着陈伯枯树皮似的手,轻声道,“陈伯,我会经常回来看您的。”陈伯眼眶湿润,胸中长舒一口气,感叹道:“小少爷……”
三日以后,熊瑞和另两个年轻的小厮同陆歌识和方佑生回到了天睿山——隐月帮的牌匾和旗子已经被拆下收起,府邸里里外外被翻新了一遍,却再没有挂上新的牌匾。
胡策看着与从前完全两样的景色风光,问方佑生为何不重新替这里取个名号。
“这里以后会是你的天下。”胡策道,“或者说,从这里开始。”
“我想了很久。”方佑生的声线平稳,缓缓道,“也许众妖之首并不是必要的存在。”
胡策讶异地转头:“你……?”
“比起以一己之力定众妖生死,共生会是更好的选择。”方佑生显然已经做下了这个决定,没有片刻的迟疑和犹豫,他说,“胡策,我不想去做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掌权者了。”
“我不想让歌识再度经历的事情,其他的妖也不应当要去经历。”方佑生道,“生离死别,至少应该是体面的模样,而非权利争夺的牺牲品。”
“只要他平安快乐,我想我可以只做引导生命的一粒种子。”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一点点致郁的双更(抱紧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