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陆折玉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崇德帝是这般打算的。从他回到邺城起,崇德帝的举动就匪夷所思。先是在大殿之上当着群臣的面赏了定远军,又封他为武节将军,宴请十名质子的洗尘宴上,又亲自敬他酒,方才的万寿节,又破例让他一个六品官员参加。
还有那日与舞阳长公主在宫里无意间邂逅,如今想来,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也未曾可知。
陆折玉站起身来,走到屋子中央,倏然间神情严肃地长身而跪,抬手作揖,极力保持镇定道:“舞阳长公主千金之身,臣区区一介武夫,如何配得上公主?还望陛下三思。”
崇德帝敛了笑意,道:“你是定远侯府的嫡子,又是朕亲封的武节将军,将来还要继承定远侯的爵位,何来配不上一说?”
陆折玉微蹙眉,又道:“既得陛下亲封,往后臣南征北战,生死难料,如何给长公主一个安身立命之所?即便是为了长公主着想,陛下也不该将她下嫁微臣。”
“朝中又不是无人,今后若有战,朕派他人便是。”崇德帝淡淡说道。
“陛下。”陆折玉心乱如麻,强行让自己定下心神,说道,“朝中不乏大好男儿,臣并非良人,望陛下三思。”说着,他俯身叩地。
崇德帝:“与皇室联姻,这恩赐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你当真要忤逆朕?”
陆折玉闭了闭眸:“陛下恕罪。”
崇德帝许久没有说话,手掌握拳渐渐收紧。他登基这一年多以来,被群臣忤逆无数次,尤其是士族一派,去年年初陈楚一战兵败,以太傅颜韶为首的内阁上了无数道折子,明面上是上奏意见,实际上不过就是批驳圣意罢了。他是年轻无为,可是如今仿佛已经连帝王权威也都没有了,他连赐个婚的也要被忤逆么?
崇德帝冷了神色,看着面前跪地之人:“舞阳身份才貌皆与你匹配,你仍旧如此不愿,可是已经心有所属?”
“……臣并没有。”陆折玉低声回了一句。可是这个时候,他不知怎么,心里却突然想到了时云璟。
“既然如此,究竟为何不愿?”崇德帝声音带了明显的怒意,他已经不是怒陆折玉不想娶舞阳长公主,而是想到士族一派对他的批评,如今不由自主地迁怒到了面前之人。
御书房里只有两个人,无人说话时就静悄悄的。陆折玉不知该作何回应,崇德帝就冷脸等着他回应。
“臣敢问陛下——”陆折玉突然开口,“这件事,是陛下的意思,还是舞阳长公主的意思,抑或是其他人的意思?”
崇德帝闻言,眼神中讶然之色一闪而过:“你问这个作甚?”
陆折玉心里有隐隐猜测,但却无法直接回答,只好避重就轻地道:“臣只是觉得,此事关系公主终身大事,公主未必愿意嫁。”
崇德帝神色缓了些许:“此事自然是朕与舞阳商议过的,她可是倾慕你已久。”
陆折玉闭了闭眼睛,左思右想没有什么好的主意,只能先拖一时是一时:“臣谢公主垂爱,陛下可否再容臣考虑几日。”
崇德帝缓缓点了点头,看到他已经让步,也不好在紧逼,遂道:“也罢,与皇室联姻,他人求都求不来。你回去好生考虑考虑罢。”
陆折玉俯身跪地行了一礼:“臣告退。”
陆折玉回到侯府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他先去找了陆迟,将崇德帝跟他说的话一一禀明父亲。
陆迟神色淡淡,若有所思:“先说说你是如何看的?”
陆折玉面露急切:“我与舞阳长公主从前并无交集,陛下怎的就突然赐婚了?这绝非是陛下的主意。”
“那你觉得,是何人?”陆迟拿起茶壶,斟了两杯茶。
“是韩轻,定然是他。”陆折玉以手支额,闭了闭眼睛。
陆迟看了他一眼,将一个茶杯推到他面前:“喝杯茶冷静冷静,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不过就是陛下赐了个婚而已,又不是北狄铁骑踏入了皇城,你急什么?”
陆折玉端起杯子一口气喝了半杯。他向来遇事沉着,可是此事发生在自己身上,他却不如从前一般冷静了。
陆迟看着这上好的茶就这样被一口闷了,无奈摇了摇头:“什么证据都没有,你就直接认定此事是韩轻所为,如此凭感觉做决策,我以前是这般教你的?”
喝了半杯茶,陆折玉镇定下来些许,他定了定神,一点一点地分析:“依陛下的性子,他鲜少亲自做决策。要么听颜太傅的,要么就是听韩轻的。赐婚一事,总不可能是太傅的主意。”
陆迟:“所以你就认定是韩轻的主意?”
陆折玉:“我想不到其他可能性了……”
“自以为是。”陆迟搁下手中的茶杯,沉声道,“你在楚国为质半年,这些时日,陛下也逐渐亲政。陛下自己也知晓,若事事都倚靠士族或者阉党,那皇权永远不属于他。”
陆折玉一怔:“所以赐婚一事,是陛下的主意……”
陆迟点了点头。
陆折玉心里有些发慌。若此事的韩轻所为还好说,可这是陛下的意思……若是拒绝,那便是抗旨不尊。
陆迟鲜少看到儿子如此满面愁容的模样,淡淡问道:“怎么,你不愿意娶?”
“……我无心婚娶。”陆折玉低声道。
“为何?”陆迟抬了抬眼皮,“可是因为别苑里的那位?”
陆折玉心里猛地漏跳了一拍,他咬了咬牙,闷声道:“……不是。我与舞阳长公主本就无任何交集,何来谈婚论嫁。”
陆迟没有立刻回应,只是站起身来,走到书柜前,拉开一个抽屉,取出一个看上去十分精致的木盒,将其打开后,放在陆折玉面前桌子上。
“这是……”陆折玉蹙眉看着那盒子里的东西。那是一对血红色的玉佩,镶了金边,缠着绛色丝绦,看上去十分贵重。
“这是你还未出生时,先帝所赐。”陆迟淡淡道。“你祖父与先帝为你和舞阳长公主定了娃娃亲,这便是信物。”
陆折玉如遭雷劈,久久不能言。
陆折玉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别苑的。他推门而入,时云璟正在一个人吃晚饭。面前四五个菜式,每一样都动过,被他用筷子翻得乱七八糟,看上去一片狼藉。
“你终于回来啦?”时云璟面露喜色,“我等你一起吃饭等了好久了。”
好家伙,自己把一桌子菜吃成这样,这也叫在等他吃饭。
陆折玉眼尖地看到了他缠着纱布的手,不由蹙了蹙眉:“你手怎么了?”
时云璟把手举起来一看,还是那套说辞:“哦。走路不小心摔了一跤,磕到了。”
陆折玉无奈摇了摇头。既然时云璟不想说实话,那他问是问不出一个所以然的,索性就直接放弃询问了。
“你看我都受伤了,筷子都拿不好,你要不要喂我啊?”时云璟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陆折玉敛目看了看这一桌子菜,都吃得差不多了,他若是再晚来片刻,说不定就已经把剩菜撤下去了。
陆折玉没有回话,只是默然坐到桌前。
时云璟瞧了瞧他,凑过去问道:“你怎么了?脸色不是很好的样子?”
陆折玉没有回应,只是拿起筷子,夹起一块莲子蓉方脯,送到时云璟唇边。
时云璟受宠若惊,就着他的筷子吃了下去,一边嚼着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陆折玉又夹起一个水晶鲜虾饺喂给他,时云璟十分乖巧地吃下去了。
陆折玉就这么一句话不说默默地给他夹吃的,时云璟也很听话,将食不言贯彻到底。
“吃饱了么?”陆折玉放下了筷子。
时云璟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吃饱了。他想了想,到底还是不放心,于是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是发生了什么事么?今日自你回府就没见你笑过。”
陆折玉想起赐婚一事,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将此事告诉时云璟。理性告诉他,他的婚事与时云璟何干,而感性却告诉他,此事与他有莫大的干系。
千言万语被拦在外,陆折玉终究是不打算将此事告知他。
陆折玉扯出一丝笑容,轻声道:“没事,只是朝中琐事罢了,不必担忧。”
时云璟点了点头,一副让人省心的模样。
陆折玉安抚一般地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时云璟眨了眨眼睛,趁其不备,凑上前去在他唇角轻吻了一下,一触即分。
陆折玉微惊,未来得及躲闪,唇上触觉太过于短暂,却十分真实。面前之人偷香成功,一副得逞的样子看着他,神色间却又像小猫做了错事一样,让人不忍苛责。
陆折玉但觉耳根发烫,他站起身来走出殿外想吹吹夜风,时云璟却跟了出去。陆折玉愈发觉得他像牛皮糖一样天天黏在他身边,还是甩都甩不掉的那种。
三更天,夜色愈发深了,到了该歇息的时间了。
思来想去,心里藏着心事,那赐婚一事压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烦躁不已。陆折玉没有再留在棠梨轩跟他一起歇息,还是去了隔壁的暖阁。时云璟纵然不舍,看着他今日略显疲倦的神色也不好多留,只好任他去了。
不知不觉便到了四更天。身旁少了一人,时云璟翻来覆去睡不着觉,随后掀开被子,起身点了灯,低声唤了一声。
“楚珩。”
屋外的人听到声音,轻声推门而入。
“殿下有何吩咐?”
时云璟穿着中衣坐在小案旁,烛光映着他面无表情的神色。
“去查一查,今日陆折玉进宫都见了何人,发生了何事。”他顿了顿,又道,“他有事瞒着我。”
“属下遵命。”
【作者有话说:---------
崇德帝:“与皇室联姻,这恩赐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陆折玉,你当真要忤逆朕?”
时云璟:“他愿意跟皇室联姻啊,只不过不跟你们这个皇室的人联姻罢了。都是皇室中人,谁比谁高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