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大门外站着个身穿黑色西装的男人，看起来三四十岁，个头和何显晟一般高，身材壮实。
“你好，请问周少爷在这吗？”西装男语气礼貌而疏离，说完往何显晟身后看了一眼。
何显晟握着门把的手没有松开，“有事？”
见何显晟没有让他进去的意思，西装男只好收回视线，道：“我来接少爷回家。”
何显晟看着他，“少爷？”
王珂神情冷漠，伸出右手来，“王珂，周少爷的司机。”
何显晟扫了他一眼，“等着。”说完往房间里走去。
画室，何显晟打开门，周上安还保持着他出去时的姿势，一动不动看着这边。
何显晟进来把门带上，“认识个叫王珂的吗？”
周上安一愣，惊讶道：“他怎么来了？”
何显晟没在说话，看了周上安一会，才转身把旁边挂架上的衣服取下递给他，“他说来接你的。”
周上安并没有伸出手。
何显晟皱了皱眉，“怎么了？”
周上安没说话，半晌才缓缓接过衣服。
他垂着眼，神情恹恹地慢吞吞把衣服穿好，似乎在故意磨时间。
何显晟看着他，也没催促，只是点了颗烟。
“那我走了。”周上安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何显晟一眼，语气不是很高兴。
何显晟吐出一口烟圈，眼睛微眯，点点头，“嗯。”
门口，周上安看向王珂，“你干嘛来了？”
王珂早些时候是周楚雄的保镖兼司机，后来周上安上学了，他更多时候负责起接送周上安。
比起关系来，两人算不上亲密，王珂有时候倒更像是周楚雄监视周上安的眼线。
“老爷让我接你回家。”王珂弯腰要接过周上安手中的书包。
周上安莫名有些烦躁，他想起王珂要是想知道自己在哪一定很容易，但这种后知后觉被人监视的感觉，令人很不爽。
他躲开王珂伸过来的手，接着，紧抿着唇侧身从王珂和门框间的缝隙穿过。
王珂忙向后退了一步。
车厢内，周上安提了提卫衣衣领，脖子又往下缩了缩，从温暖的室内出来，外面就显得更冷了。
王珂打开车里的空调，一边缓缓发动车子，一边说：“老爷回来了。”
偶尔王珂还是会跟着周楚雄出差，看见王珂后，周上安并不惊讶周楚雄回来了。
周上安盯着窗外徐徐后退的房子，语气冷漠，“关我什么事？”
他想起最后一次离开家门，周楚雄当着那么多人面扇了自己一耳光，“他让你来的？他不是要赶我出去？”
王珂透过后视镜看了周上安一眼，“老爷从没说过这样的话。”
周上安紧抿着唇。
王珂向来话少，周上安不开口，他就更不会说。
片刻后，王珂透过后视镜看后座的人，接着，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告诉周上安道：“老爷还带了新夫人回来。”
周上安呼吸一滞。
周楚雄从没跟周上安说过他要再婚的事，很多消息他还是从一些亲戚嘴里听来的，就连王珂知道的估计都要比他清楚。
到家门口时，周上安没有推门进去，他忽然想起昨晚的梦，微微有些发怔。
门是从里面被打开，开门的是管家罗潇罗叔。
“少爷回来了！”罗叔看周上安，脸上瞬间徜出一个笑，眼尾都叠了几道褶子。
“罗叔。”周上安乖巧地叫了声。
罗叔四五十岁了，从周上安有记忆时起就在这。
周楚雄坐在沙发上，不怒自威，斜对着大门，周上安一进来就能看见他。
周楚雄语气不悦，“还知道回来？”
周上安低头脱鞋，没说话。
周楚雄身旁还坐了个女人，周上安只看她侧脸，就知道那人该是谁了。
他换了鞋往厨房走去。
周楚雄怒道：“你过来！”
周上安抬头看了他一眼，脚步下没停。
“你才回来是又想出这个家门了？”
旁边女人似乎是说了句什么，周楚雄语气稍微缓和些，但仍是掩不住的怒气，“过来和叶阿姨打个招呼。”
周上安看向他们，对上叶婉闻的目光，是个五官漂亮的年轻女人。
这女人周楚雄之前从来没对他提起过，他都是从别人嘴里听来的。
周上安是气的，他不想说话，撇开眼继续朝厨房走。
空气静得像是结了冰。
“周上安！”
周上安脚步顿住，转头看向周楚雄。
周楚雄气得站起来了，旁边的叶婉闻连忙跟着他起来。
她摆摆手，又拍了拍周楚雄的手背，脸上是温柔的笑，“不用不用，小安不愿意叫就不叫，以后都是一家人，不用这么客气。”
周楚雄“哼”了声，但叶婉闻的话似乎对他很受用，他反手握住叶婉闻的手，“他太不懂事，晚点我再好好说他。小闻你要不要先去休息，医生说你要早点睡。”
周上安拿出冰箱里的水，听到周楚雄的话，忽地转头看向叶婉闻。
叶婉闻坐在沙发上，看不清楚她腹部的轮廓。
保姆张姨在厨房洗碗，刚才动静都听在耳里，见周上安来了，忙关切道：“小安，张姨给你留了饭菜，拿出来热热就能出吃。”
说完她又把手举到嘴边，压低声音，“要是不喜欢，阿姨就再给你做几个另外的。”
周上安这才回过头来看放在桌上的饭菜，好几个。
他莫名想到了何显晟做的饭。
周上安愣了下。
张姨已经要将菜放入微波炉了，他才反应过来说：“不用了，我不饿，谢谢张姨。”
说完周上安朝张姨笑笑，转身往外面走去。
周楚雄在和叶婉闻讲话，周上安上了二楼他们也没注意。
周上安推开卧室门，看见一个陌生男孩，只有书桌高，背对着房门摆弄桌上的东西。
是他小时候收集的一套机械玩具，周上安皱了皱眉，“你是谁？”
小男孩转头看向他，撅了撅嘴又转过头去，继续玩手里的东西。
周上安忽然想起什么，握着门页的手紧了紧。
只听到“咔嚓”一声，男孩再回头时，冲周上安扬了扬被他掰断的一条玩具手臂。
周上安愣了下。
小男孩嘴角的笑咧得很大，既兴奋又得意，还有些超出同龄孩子的诡异。
周上安先是一阵诧异，接着心底升起躁意，“你玩就玩，弄它干嘛？”
男孩嘴角瞬间耷拉下，抓起桌上玩具朝周上安砸去。
周上安躲开后，抓住他的手，故意板起脸，“你妈没教过你不可以乱碰别人东西？”
男孩看了他一会，估计是被吓到了，甩开周上安的手朝外跑去。
周上安气还没消，卧室的门又被推开，门框撞在墙上嘭嘭作响。
周楚雄站在门外，旁边是那小孩，眼睛通红。
“你欺负他干什么？你提星星他爸做什么？”周楚雄也正在气头上，他没和叶婉闻说两句话，星星就跑过来找他哭。
周上安愣了下，不清楚怎么扯到他爸去了，“什么？”
“你还有脸问？你跟小孩子计较什么，骂他没爸养？看他哭你心里就舒服？你心思就不用在学习上！”
周上安不敢相信地看了眼那小孩，“我就没提过他爸！”
星星突然扯着喉咙大哭起来。
周楚雄更气了，“你说你先是打架，又是离家出走，现在连小孩都欺负！”周楚雄指着周上安骂，“除了惹事你还会做什么？！”
周上安心狠狠一颤，却仍是直直看向周楚雄，“你把话给我说清楚，我怎么欺负他？我让他别动我东西也是欺负他？”
“就几个破玩具你也要和弟弟抢！他多大你多大？！”
周上安今天不想和周楚雄吵架，深呼吸一口气，“他把我东西搞坏了。”
“坏了就坏了，你就不能让着他？”
星星哭声突然止住，他扑腾双手，喊道：“星星要。”
周楚雄瞪了周上安一眼，转而带星星走去书桌，和星星说着什么。
接着转过身来继续骂周上安。
周上安手都捏紧了，垂着头，小声道：“你懂个屁。”
周楚雄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说到一半的话顿住，转而道：“周上安，你再说一遍！”
周上安抬起头来时，眼眶竟有些微微泛红，他一字一句道：“你懂个屁。”
周楚雄胸口都气得起伏。
“出去。”周上安指着门，瞪着周楚雄。
楼下罗叔听到动静连忙赶上来，便撞见这一幕。
他伸手拉周上安，“上安，别和你爸爸气，听话……”
罗叔五十多了，头发半白，脸上皱纹浅浅，周上安小时觉得罗潇长得像自己过世的爷爷，爱黏他。
此刻却只觉说不出的委屈，他挣脱开罗叔的手，小声道：“别拉我……”
“上安，别不听话。”
酸楚奔涌而出，周上安挣脱开罗叔的手，抬头看了周楚雄一眼，声音沙哑，“你不走我走。”
罗叔还要拉他被周楚雄制止。
周上安听见周楚雄冷哼一声，“别管他，让他走，我倒要看他能走到哪里去……”
他脚步没停，走得更快了，下楼梯时看见沙发上那个背影，叶婉闻正也转头看向他。
瞬间，她的脸竟和那个梦重叠起来，周上安一怔，连忙瞥开眼。
直走到小区旁的一个超市前时，周上安才停下来。
超市还没打烊，店面的灯光照亮前方空旷的街道，超市的保洁在拖地，没有客人，只有零星几个员工还在整理货架。
他进去拿了瓶可乐，在收银台付钱时，才发现出门太仓促，手机没拿，身上一分钱都没有。
周上安握紧了手里的冰可乐，拇指抹了抹上面的水雾。
阿姨看了他一眼。
“阿姨，我忘记拿钱了。”周上安垂着眼，小声道。
阿姨边点钱，一边神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直到把一扎零钱放进了钱袋里，才道：“没拿钱来买什么东西？哎呦，快走吧小伙子，我们要打烊了。”
周上安放下手里的可乐时，嘴唇也被他咬得泛白了。
超市外下着雨，应该是下大了些，来时都没发觉，找了个超市旁的塑料椅坐下，周上安曲起腿，脸磕在膝盖上。
夜深就更冷了。
他心里乱糟糟的，一下子是他母亲不辞而别的画面，一下又是周楚雄州一回家就吵架的画面……
不知道过了多久，听到“哐当”一声，周上安抬起头时，超市大门也关上了，四周一下子就暗下。
直到超市出来的最后一个阿姨也骑车离开了，周上安才又将头低下。
雨声连绵不绝，像下不完一样。
周上安只觉胸口堵得慌，头脑昏沉胀痛，连带着他要喘不过气来。
直到他恍恍惚惚地敲响何显晟家的门，看见何显晟出来，再一头栽进何显晟胸口。
周上安想，自己大概是真的昏了头了。
“哥……”周上安发觉自己声音沙哑得不像话，“让我在你这住一晚吧……”
何显晟刚洗完澡，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开门一个裹着寒气湿润润的人就朝他扑来。
何显晟反射性地伸手抱住周上安，皱了皱眉，问道：“你怎么了？”
周上安头埋在他胸口，声音闷闷的，“我想喝冰可乐……”
隔着衣物何显晟都能感到周上安身上的凉意，头发也是湿的。
“你淋雨过来的？”何显晟扶住他肩膀。
周上安没说话，全身像是没了力气，全靠何显晟支撑。
何显晟想扶他站好，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脸，感觉到温热湿润的一片。
何显晟怔了怔，抬手捏住周上安的下巴。
周上安被迫抬起头来。
周上安一张脸白得几近透明，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湿了一片，眼眶是红的，哭湿的睫毛沾到一块，随着呼吸一颤一颤，连鼻尖都是通红的。
“你……”何显晟盯着他的脸，手上的动作顿住。
周上安吸了吸鼻子，睫毛轻轻扇动，看见何显晟在看他，忙抬手挡住眼，声音暗哑含糊不清，“你干嘛啊……”听起来却委屈得像小孩在撒娇。
何显晟说：“站好。”
周上安像没听见。
“站稳了。”
周上安还是没反应。
何显晟没了声音。
周上安突然感觉身体一轻，他愣了下，何显晟竟将他抱了起来。
他手还挡在脸上，微微睁大的眼睛迎上天花板刺眼的白炽灯光，又闭紧了。
何显晟将他放在沙发上后就转身出去了。
周上安脑子像团浆糊，只想着何显晟刚刚竟然抱了他。
何显晟回来时，手里拿了块毛巾，他将毛巾盖在周上安头上，“擦下。”
周上安木讷地擦了两下，又将毛巾抓紧了拿下来放在腿上。
他看向何显晟，张了张嘴，忽然就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了。
倒是何显晟先开口，“这么晚来我这，只是要住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