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真扫兴,又是活着的一天。
隋海海一共给时灿发了两条信息,没有时间间隔。
【你要对秦泽汐好一点,再好一点,把他当成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但你也不能太惯着他,他钻牛角尖的时候,你要揍他、骂醒他…….】第一条短信很长,内容都和秦泽汐有关,像是她会对时灿说的话。
令时灿感到不安的是第二条信息,只有两个字:【再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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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海海自杀了。
时灿拿着电话愣在原地,能听到的只剩秦泽汐的呼吸声。
待他回过神,已经拿着衣服离开了家。
时灿对秦泽汐说:我现在去找你。
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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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泽汐在医院里。
准确的说,他在隋海海的病房里。
空荡荡的病房了无生气,秦泽汐抱膝坐在角落,呆呆望着那干净整齐的被褥。
时灿推开门,深吸一口气后慢慢来到秦泽汐面前。
他弯腰以双膝点地,直视着秦泽汐的眼睛,“你没事吧。”
秦泽汐看着时灿,又好像透过他的身体看向其他什么东西。
悲伤萦绕在他的气息之间,急需宣泄,“我能有什么事。”
时灿前倾身体,将他拉进自己怀中,紧紧拥住秦泽汐。
时灿什么都没说,秦泽汐的泪水却在瞬间淌出眼眶。
好像,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时灿的怀抱就是他小时候的床底,顷刻卸下提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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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秦泽汐缓缓开口。
他对时灿说,他亦自言自语。
“公主昨天让我送她回家,一路上说的都是我们小时候的事情。
我们在医院里捉迷藏,我们捉弄其他小孩子。
到了她家门口,我们又绕着小区走了好几圈。
说的还是小时候,有些我忘了,有些我还记得。
她回家之前,我吐槽她怎么突然开始回忆过去了。
她说……你都要去谈恋爱了,我还不能回忆一下你以前多中二吗?”
“昨天,她特别郑重的跟我说了‘再见’两个字。
我当时一愣,心里有点……不舒服。
我问她要干什么,平时都是直接让我滚,怎么忽然这么客气。
她笑着说没事,还说会看我今早的网课直播。”
“我今天特地选了一道与她提过的习题,她看到还给我打赏了。
但是直播结束之后没多久,我就接到了电话……刚才她爸妈一直在说,为什么没有发现任何迹象。
如果有任何一个人察觉到,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一切。”
“我也在想,她昨天说‘就这一次,以后不会了’,她还说‘我想知道跳下来是什么感觉’……这些是不是都在暗示些什么?还有,她昨天一天都跟我在一起,心里会不会有些期待,我可以发现什么然后阻止她……还是她特别小心的掩盖所有细节,生怕我有所警惕。”
时灿听不下去,不忍听下去。
他以修长的手指轻轻捂住秦泽汐的嘴巴,然后再次收紧手臂。
别想这些,别怪自己。
秦泽汐抓住时灿的手腕,继续低声嘟囔。
“为什么我没有发现,一点迹象都没发现。”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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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泽汐不断自责,连带时灿都忍不住回想昨天的种种。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
说这句话时,隋海海刚拿到巧克力冰淇淋。
她咬了一口,满眼都是享受。
时灿一惊,在她身边坐下后连忙否认,“不会。”
“你这么想也没关系,很正常,大家都会这么想的。
有时候我们自己也这么想。”
隋海海下意识用到“我们”两字,指的是她与当年的秦泽汐。
而秦泽汐亦说,我们害怕同行的人嫌弃,觉得我们拖后腿。
或许经历过病痛折磨的人,身体可以康复,但总会有些东西留下。
留在潜意识中,留在灵魂深处。
隋海海仔细品尝没什么特别的巧克力冰淇淋,又对时灿说,“但其实我们特别会感受生活的美好。
一点美好的东西,我们就能当宝贝一样想念很久。
秦泽汐从很久以前就喜欢你的事情,你知道吧。”
隋海海见时灿点头,笑着补充道:“我最开始笑他,觉得哪里有人会喜欢上画里的模特,跟电视剧情节一样。
后来,我相信了。
因为他说,看着那些画他就能忘记自己是一个生病的人,他就能特别努力的活着。
你对他来说,是一种多么美好的存在……”隋海海一边感叹,一边将爆米花与时灿分享,“他当年总说不想知道你是谁,没必要知道。
可我觉得他也有些害怕,怕那份难能可贵的美好消失,所以他选择陷入自己的世界里幻想着你,不做任何事情改变现状。
you are his lobster。”
时灿皱眉,听不懂这个梗。
可它并不影响这段话荡漾在时灿的胸口,激起无数情绪。
隋海海见他没有接话,笑着摇头,没什么,“你没看过《老友记》。”
她的神色淡了一些,又淡了一些,“其实这么长时间我都羡慕、甚至嫉妒他。
我……没什么可以向往的美好。”
时灿心里不是个滋味,可紧接着他又听隋海海说,“有件事我应该跟你说一句不好意思。”
“什么事。”
“上次我偷跑出医院的时候,明知道你在秦泽汐家里,可我还是硬要过去当电灯泡。
不好意思,你别介意,我就是想多和他见面。”
说完,隋海海又舔了一口冰淇淋。
真好吃,从舌尖甜到了心口。
“还有今天,我也想一直跟他呆在一起。
不过以后就不会了,所以你不用担心我当你们的电灯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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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大部分的自杀,都不是一时兴起,都时提前计划好的。
走进病房之前,时灿在楼道间里遇到照顾过隋海海的护士,对方提到,隋海海的病情一再恶化,加之有糖尿病只能进行保守治疗,甚至连等待心脏移植的机会都没有。
换句话说,她就是在等死。
早,晚,结局都是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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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为什么我没有发现任何迹象吗?”秦泽汐抬起头与时灿对视,泪水停不下来,“因为我从没想过她会放弃。
小时候我跑出医院去自杀,回来被她知道了,她狠狠打了我一个耳光。
我爸妈都没舍得打我,但是她打了。
然后,她呵斥我混蛋,说我是个懦夫胆小鬼。”
“从小到大,医院里这些孩子总会有人冒出自杀的念头。
我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可我……从没想过是她,怎么会是因为我想要自杀而打我的她呢?她一直都是最开朗乐观的那一个,如果连她都会放弃,谁还能坚持呢?”
秦泽汐问时灿,一遍一遍问。
秦泽汐问自己,一遍一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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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灿送秦泽汐回家,两人的话题一直围绕着隋海海。
明明每个字都像是千刀万剐一样的痛,可秦泽汐不愿停下来,他就想一直说,一直疼。
比起沉默,疼痛亦是一种宣泄。
时灿明白这感受,就像他一直登录微博,反复折磨自己。
要的便是那种深入骨髓的痛。
越痛,越能得到心底的安宁。
离开医院之时,秦泽汐回头看了一眼,“我从小就不喜欢医院的味道,甚至是厌恶,这里距离死亡太近了,就像被恶毒的东西环绕诅咒着。
小时候住院的每一天,对我来说都是煎熬。
常年在医院,我甚至不觉得自己活着。
昨天隋海海说,’一瞬间我以为自己就要死了,嘭,嘭,嘭,我能听见的只有自己的心跳声。
但是,那一刻我感觉自己活着‘。
同样的感觉我也有过,因此她的每一个字我都感同身受。”
时灿顺势问,“你和她一样,也去了游乐场吗。”
“不是,我和学校一个同学打赌,我能跟他跑一样的距离。
但最后,我只坚持了一半,倒地的时候什么都感觉不到。
我呼吸困难,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我和她,如此卑微的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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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灿皱眉,心疼的难以言喻,“刚认识的你的时候,你曾经问我,是不是喜欢听你的心跳*。”
秦泽汐移开视线,不再看向那让人难以忍受的“医院”二字,“记得。
上次我提起来的时候,你给我做了一桌子‘补身宴’,还说我瞎编**。”
“对我来说,‘心跳声’也代表‘活着’。
只是,我的理解可能与你们不同。
不如你们的深刻。”
时灿清了清嗓子,对秦泽汐解释说,“和林仰在一起的时候,我喜欢听他的心跳。
很难想象像他那么压抑克制的人,心跳声会那么有力。
我喜欢他的心跳,因为那是我在他身上感受到的火焰与热情。”
时灿停顿片刻,转头望向秦泽汐,“林仰出车祸去世之后,‘听心跳’变成了我的坏毛病。”
那几年,午夜惊醒,时灿总是恍惚的看着枕边人。
那些人很陌生,绝大多数不会有更多交集。
时灿抚摸他们的胸膛,聆听他们的心跳。
可能是为了寻找些什么,既虚幻不切实,又难以用语言描述。
之所以称之为“坏毛病”,因为会上瘾,改不掉。
不知何时,时灿将“心跳声”与“活着”联结在一起,他以此确定与自己上床的人活着,同时也确定自己还活着。
那时,时灿总是会想,真扫兴,又是活着的一天***。
“是我自作多情。”
秦泽汐无奈笑了一下,有一搭没一句的接话,“原来你不是喜欢我的,谁的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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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
我只喜欢你的。”
若是放在平时,时灿不会将这句话说出口,更不可能如此表达“喜欢”。
可这一刻,在秦泽汐脆弱无助的一刻,时灿想将所有的情绪都展现在他面前,一字不剩,“你的心跳声充满生命力,它愤怒肆意,它张扬努力,它无拘无束,它充满了永不妥协。
它不止让我感觉‘活着’,它还让我产生对生命的喜悦与眷恋,让我对生活产生了浓浓的兴趣。”
“……”
“我曾好奇,它为何如此独一无二。
直到我了解你的过往,你曾经的经历,你的绝望无助。
是你的一切造就了它。
在我眼中,无论是以前的你,还是现在的你,都骄傲而坚韧的活着。”
时灿一股脑说了许多,他忍受不了秦泽汐口中“卑微活着”四个字,他忍受不了眼前这个男人再承受分毫的痛楚,“你眼中看到的美好与浪漫,超过常人的百倍,千倍。”
秦泽汐看着时灿,目光里溢出柔情,悄无声息中和了些许悲伤。
即使那份量杯水车薪,仍激发出沁人心脾的暖意,“你不用这样安慰我。”
“不,这些都是我的真心话。”
在秦泽汐身边,时灿总能平静的想,多美啊,希望明天也是同样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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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海海出事,像是在秦泽汐的情绪海洋中扔了一颗深水炸弹。
事后连续好几天,时灿每隔几小时就给秦泽汐打个电话,而没事的时候更是想尽一切办法去陪着他。
秦泽汐没有表现出太多异样,除了在医院中落泪之外,总是将“没事”挂在嘴上。
他的表现与普通成年人无异,都是将痛苦与悲伤藏在内里。
然后,时灿知晓隋海海的重要性,因此很担心他。
时灿甚至设想了几十种应激反应,怕自己考虑不周说错了话,会引起秦泽汐的负面情绪。
千算万算,时灿没想到秦泽汐会说:“我仔细认真的思考过了,我觉得你说得对,我们应该算了。
从今往后,我不会再打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