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节 某个男人的末路
5月1日,香郡兰庭。
黑影从睡梦中醒来,他刚才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中的他去了之前预定好的那个仓库,那时他为自己找好的终结之地。他付了六个月的租金,这样一来就不会有人过来烦他,没有人会看到他的尸体。加上地处沱江边上,即便有人闻到了怪味,也多半会认为是码头鱼虾腐烂的味道。
他会安静地消失于世。
其实他本没有必要做到这一步,但他却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心理,他认为自己没有脸面去见那些家伙们,那些过去把他当成是“同伴”的人们。他不想再面对那个一直照顾他的夜队长,也不想再看到那姓张的和姓谢的同事们嘻嘻哈哈没个正形的脸,即便在他死去之后。所以他选择这么做。
直接绑块石头跳进沱江里也许更方便些,可他又希望自己的尸体日后能够被发现,等待几个月后,夜队已经找到了他邮箱里的那份坦白书——或者说绝命书,到时他那腐烂得面目全非的尸体会成为结案的关键。
真是矛盾的想法,是不是?可人类本就是一种矛盾的生物,既然身为他们中的一员生活在这世上,那我矛盾一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梦里好像还有另外一个人来着?他想起了一张朦胧的脸,像极了夜队的那个弟弟,那人据说是个写网文的,实际就是个无业游民吧?不过黑影心里清楚,那个人还有另外一个身份,是灵界组织雨色深红中的一名送葬者。
怎样都好啦……为什么他会出现在我的梦里?
黑影摇了摇头,把这无趣的想法甩到一边。反正梦就只是梦而已,梦里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哪怕擎天柱和绿巨人在他的梦里举办了婚礼也没什么奇怪的。
今天他来到这里,是为了办一件重要的事。为此他特意穿上了一身“绝对不会被人认出来”的装扮,稍显臃肿的黑色外套下配着兜帽,墨镜口罩一应俱全。虽说这样看起来有些怪异,因此也在进门时被那个傻保安盯了几眼。但能住在香郡兰庭中的人本就非富即贵,他又开着一辆晃眼的法拉利跑车,或许是某个小明星也说不定,那这么打扮也说得通了。
黑影当然不是天生就叫黑影,谁会起这么个怪名儿呢?他的本名叫作史强,一个普普通通、毫无特点的名字。这样的名字如果放到小说里,多半是被主角一拳打晕的混混龙套,或是班上一个出场次数不超过五的路人同学。
可在这里,他既是一名刑警,也是一位颇有天分的灵咒师。而他今晚动用的,是后面这一重身份。
他把法拉利停在一条阴暗的小道上,这里最方便监视。从后视镜中,他看到一条似曾相识的影子走进了小区内的超市。在仔细观察确认过之后,黑影便做好了“出动”的准备。
他要杀的那个人名叫钟建华,是他心仪的女人纪婉姝的丈夫。但这并不只是一起简单的情杀,至少黑影自己的心里是这么想的。他是为了拯救自己的爱人。
没错,如果这个钟建华继续活下去,纪婉姝就没办法实现她的心愿。她的心地太过善良柔软,所以她不忍心对他人下狠手,即便是这个人渣!
那么,必须要有人来帮她做出决断,必须要有人以自我为代价,来走出关键的第一步,好让她下定决心!
有人会说,你做出这么大的牺牲去帮助一个不爱你的女人,值得吗?黑影会告诉他,毫无疑问是值得的。在这世上,男人生来就是为了受苦的,而女人不是。因此他会为了自己的所爱之人付出一切,在所不惜。
在一般人看来,这想法无疑是畸形的,怪异的,但黑影当然不会受旁人的想法左右。他转过头去盯紧了他的目标,钟建华已经在超市柜台结账了。
那家伙每天晚上回家,都会在超市里为妻子买一瓶新鲜牛奶,日日如此,从不间断,因此而被传为一桩美谈。
但黑影心里清楚,那家伙就只是个虚伪的小人而已!他大摇大摆地在外面这条道上走过,每当遇到别人询问,就会告诉他们,这是给他的妻子买的。他收获了别人的夸奖与赞美,但等他回到他的别墅之后,便会原形毕露,大刺刺地往沙发上一躺,牛奶瓶一丢,心安理得地看着妻子在厨房里忙里忙外,为他端上精美的菜肴。
黑影的心里燃起了一股无名怒火,如果有别人知道,一定会说他这只是单纯的嫉妒而已。
钟建华付过了钱,转身走出超市,渐渐接近了黑影所在的这辆车。他一手装在口袋里,另一手则掏出了电话,跟人“哇啦哇啦”聊着些什么事情。
黑影并没有用心去听,他也不会在意。
钟建华从车旁走过,眼看着就要进入前面那两幢别墅中间夹着的一条小道中。那里是黑影预定的下手地点。他早就调查过,这两户人家都会在五一假期期间出门旅行,选在那里动手不会被任何人察觉。
黑影悄悄打开车门,没有惊动前面那个男人。然而双脚踩在地面上的一瞬间,他忽然产生了一种怪异的感觉——
好像哪里有些不对?
什么不对?哪里不对?
黑影找不到一个确定的答案。
他犹犹豫豫地看着前方钟建华的背影,伸手往怀里掏摸着,然而……
诶?我的引路灯呢?!
引路灯是以单人为目标的强劲灵咒,通过一盏附灵的纸灯笼来将怨灵引导至目标身边进行杀害。其最大的缺点是会严重消耗施咒者的体力,距离越远,消耗越多。同时,纸灯笼在接近目标时,也会受到风向等因素的影响。故而对使用环境有一些限制。
如果不是想不到其它的办法,黑影本没有必要使用它。
明明要用灵咒,却一定要到现场来施放,以一名灵咒师而言,这是一种相当愚蠢的行为。但是,考虑到自己如今极差的身体状况,黑影十分担心过量的体力消耗会让自己直接一命呜呼。
另外,他也必须要将引路灯追上钟建华的时机确定在那条小巷子里。否则的话,会不会被人发现倒还是小事,万一引路灯跟着那男人一路回了家,把怨灵也引入了那个家庭中的话……
要是纪婉姝出了什么事,黑影死都无法瞑目。
可他分明记得自己出门时携带了需要使用的纸灯笼啊,为什么现在找不到了?
眼看着前方的钟建华已经挂断了电话,马上就要走进小巷里面。黑影使劲咬了咬牙,他赶紧闷头追了上去。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没有引路灯,干脆就用些“土办法”,只要事后把痕迹消去就行了!
他走得很快,却几乎没有发出什么脚步声。钟建华也是个大意的人,他根本想不到会有人放着好好的节假日不休息,跑到这里来找他的麻烦。直到两人走到小巷中段,黑影已经在他身后两步的距离了,他才“咦”了一声,转过头来。
说时迟那时快,黑影两手如鹰爪般迅速出击,扼住了钟建华的咽喉。他手上灵巧地一使力,就要把男人的脖子扭断!
但是——
“你是谁?!你——”
黑影心下一惊,险些被钟建华逃了出去。他被病痛折磨了长达一年的身体在此时显出了弊端,明明身上的肌肉还块垒分明,却有种使不出力气的感觉。
混蛋!黑影心中发急。怎么能让你……
他动用了浑身的力量,加上自己的体重,使劲把钟建华压倒在地,两手狠命掐住这男人的脖子,让他无法呼吸。在他的压迫之下,钟建华的脸色由红变紫,他的身体抽搐起来,挣扎的力量也渐渐变小。
几分钟后,黑影身下的男人便再也不动弹了。
黑影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爬起身来,只感觉脚步不稳,只能靠在墙上才能勉强站立。
哼,跟我斗!
他得意地盯着地上已经没了声息的男人。
谁让你对纪婉姝不好的!活该你遭这样的报应!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转过头去,望着小巷那一头灯火通明的别墅,他心爱的女人此时应该就在厨房里,系着围裙,哼着动听的调子。想象着那样的画面,黑影的心中半是甜蜜,半是苦涩。
突然之间响起的手机铃声惊扰了夜的寂静,也打断了他的思绪。黑影大惊失色。他刚才好不容易才把钟建华杀死,并没有惊动他人,可现在手机铃声一响,万一被人注意到的话……
该死的!我不是早把手机关机了吗?难道是忘了?怎么会偏偏在这个时候给我搞出些幺蛾子?!
他赶紧在身上左摸右掏,最后总算在外套侧面的口袋里摸出了手机。上面显示的联系人是三个字——
“张裕明”。
黑影的身体摇晃了一下。现在他应该立刻把电话挂掉才对。但不知为何,看着那熟悉的三个字眼,他的脑海之中一阵恍惚。
眼镜?怎么会是他?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胡说,他什么时候死了?
就在6号晚上,是……我亲手杀了他……
荒谬!无稽之谈!今天才1号呢!再说我怎么可能会杀眼镜?我怎么可能会……
有些声音在他的脑海里争吵起来。黑影晃了一下脑袋。鬼使神差地,他按下了接听键。
“喂?”他缓缓地把手机压在侧脸上,“是……眼镜吧?”
电话那头沉默着,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直到黑影问了两遍之后,他才听到了嘶哑的回应:
“大史……快跑……”
“什么?”
“小心……”
“什么?眼镜你没事儿吧?你说话清楚一点,我听不清!小心什么?”
“小心……你的后面……”
我的后面?
黑影突然愣住了。
他想起了自己刚刚下车时,那种怪异的感觉。当时他认为自己眼前所看到的景象中有什么不对,但却没有想清楚是在哪里。现在他好像隐隐有些明白了。
是牛奶!
钟建华的手中没有拿牛奶!
成瓶的牛奶当然不可能放在口袋里,所以那家伙今天应该是根本就没买牛奶!
可是……可是我明明看到他在超市前台那儿付钱了呀。如果他没买牛奶,那他今天买了些什么?
呼呼的风声自身后传来,黑影心有所感,他迅捷地转过了身。
一瞬间,腹中传来了冰凉的感觉。
钟建华那本应死去的身体,此刻居然就站在他的面前。这死尸双目圆瞪,鼻眼歪斜,舌头外吐,口中却发出了“呵呵”嘲讽的笑声。
他的手中握着一把崭新的裁纸刀,锋利的刀刃透过了厚厚的外套,此刻就扎在黑影的身体里。
“混蛋东西……”
口中弥漫着甜腥的气息。黑影挥动了拳头。他一拳拳打在钟建华的脑袋上,生生将那头颅砸得断向了一遍。
他的身体逐渐变得冰凉,但他仍坚持着支撑着,先把钟建华的尸体踩倒在地。
“哼……哼哼……跟我……斗……”
黑影贴着墙壁,他庞大的身躯缓缓滑坐在地。裁纸刀上沁出了红色的血珠。
他歪着脑袋,看向那幢别墅,灯火在他的视野中变得模糊。他的思绪仿佛透过了墙壁与窗户,里面的那个女人向他露出了温暖的笑容。
……
史强的身体从油漆罐上滚落下来,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动。但他的面色并不显惊骇,而是温和得有如进入沉睡的孩子。
但夜深知道他不会再清醒过来。今天不会,明天不会,永远也不会了。
终究还是做不到吗……
夜深发出悠长的叹息。
江风之中,复数的警笛声朝着这边渐渐接近过来了。
尾声 选择
自5月1日起,以华彩集团的创始人与董事长钟建华之死为,持续了半月之久的连续凶杀案,在确认为凶手的史强自杀之后落下了帷幕。
史强确实在他的邮箱中留下了一封坦白书,他编造了一些似是而非的理由作为杀人动机,而关于杀人手段,他则声称自己研制出了一种毒药,但为了避免秘方落入小人之手,他决定不予公开。
……扯淡的功夫真是让夜深佩服得五体投地。
当然有人会提出质疑,但这些人却也无法解释唐东升等人究竟是被什么方法杀死。再加上有“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一说法,因此大多数人决定接受这种解释。此后的几周内,新闻媒体上不断登出对一些“专家”的采访,看他们信誓旦旦有理有据地解析史强毒药中的化学组成与杀人原理,夜深每次都不得不忍住自己想要笑出声的冲动。
当然,史强的死亡并不代表着一切的结束,与他相关的所有人几乎都在这起事件中受到了波及。首当其冲的应属夜深的大哥夜永咲,身为该起案件的负责人,同时也是史强的直属上级,夜永咲难辞其咎。如果他只是个一般警察,至少也该引咎辞职才能平息众怒。然而……
尽管夜深身为弟弟说出这种话不太合适,但他还是不得不感叹一声,身后有人帮衬着就是好过。
使用普通的方法当然没可能将这起事件消弭于无形,但稍微控制一下舆论走向,转移大众的视线还是蛮容易的。
而在这个过程中,夜深则被那人当作“工具”使用了一把。最后出现在史强自杀现场的他被刻画出了一个“聪明绝顶的业余侦探”的形象,于是他的身份被好事者迅速扒开。
身为官宦之家的二公子,却和父亲相处极差,因而自谋生路成为一名小说写手,同时帮助警察解决事件——这样的设定放到小说里或许有些老套,但放在现实中却无疑能勾起人们强烈的好奇心。一时间新闻中纷纷扬扬讲的全是他的事,网络采访他也被逼无奈参加了两次,没想到纪婉姝和三舅梅纯业居然一语成谶,他真的被吹捧成了“大侦探”、“大作家”,此间种种搞得他不堪其扰。
不过从“好”的方面来看,他那本没啥水准的小说居然也因此而水涨船高,一时间吸引了不少追捧者,弄得他哭笑不得。
他当然知道这一切的幕后推手是谁。除了他那跟他不对路的老爹夜霖之外,根本想不到别人。
他向来讨厌父亲这种擅自掌控他人生活的做法,但这一次,为了大哥,他却并未反对。
夜永咲从小就把警察这一职业当作自己的梦想,而这世上能够牢牢把梦想抓在手中的成年人可并不多见。夜深不敢想象,如果大哥被迫离开那里,他的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
因此夜深决定妥协。
当然也有一些多事的小报非要拿这两兄弟做个对比,但那又怎样呢?兄长虽然有失察之过,但人家弟弟好好地把事件解决了啊。说到底人家是一家人,你们还非要看人家兄弟阋墙大义灭亲是咋的?
此外,尽管夜深答应史强,不会把纪婉姝牵连进来。但还是有些新闻业者挖空心思调查出了史强和纪婉姝的关系,为此应该给她造成了一些麻烦。至于这其中有没有父亲的授意,夜深就不甚了解了。不过那个聪明的女人并没有试图反抗,而是沉默着接受了质疑。反正从夜深后来的了解来看,她如今仍然稳居在华彩的最高位,显然是利用她自己的手段完美地化解掉了所有攻击。
活在这世间的大众对于无关之事往往都只有三分钟热度,五六月间,远东乒乓球界又发生了几件值得爆料的新闻,自此便再也没有人关注西南一角发生的这件“小事”了。
反正人家凶手都已经伏诛了,普通人的日子,该往下过还得往下过,想得再多又有什么用呢?
当然,对于有些人来说,这伤痛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够过去的。钟家人也是,张裕明的家人也是,史所长也是……夜深断断续续听说了一些和他们相关的事情。但他也不打算再去关注。这起事件同样搞得他身心俱疲,不如就让一切尘归尘,土归土吧。
夜永咲在内部受到了一些什么处罚,夜深了解得不细。反正就他所见,大哥虽然消沉了一段时间,却还稳稳当当地坐在他的位置上。
对于“某些事情”,夜永咲并没有责怪夜深,夜深已经完成了他的承诺,帮助警察将这起事件了结,尽管方法有些令人无法接受,但他既然从一开始就答应了夜深的条件,事到如今也不好再说什么。
五月底,夜家三兄妹在大哥的邀请下去他家中吃了一顿晚餐,大嫂的手艺果然不是吹出来的。只可惜桌上的三人只吃了一点便开始拼命往嘴里灌酒,两个男人加上夜永咭,三人互不相让。喝着喝着,不知因为什么,他们争吵起来,接着夜永咲和夜深突兀地挥动拳头厮打在一起,永咭随后也加入了战局,三人打得难解难分。大嫂也不劝说也不拉架,只是坐在一边默默地流泪。过了好一会儿他们才气喘吁吁地停止,继续喝酒,一直喝到大哥开始呕吐,嫂子才扶他进屋去休息。
一场“饭局”就此结束。夜深和妹妹在客厅抱在一起打了地铺,为此他第二天早晨挨了永咭好几脚。
夜深虽然已经锻炼了一年,但在三人之中仍然偏弱,两只眼睛都被打得乌青。夜永咲捂着胸口声称肋骨疼,过两天得去医院看看。许是两个哥哥虽然喝醉了但仍然保留了一点意识,都没敢伤害妹妹,因此永咭身上倒是毫发无损。
现在她正大刺刺地坐在沙发上嗑着瓜子,饶有兴致地看着大嫂给两位哥哥上药。
“我靠……”夜永咲嘶嘶地倒吸着凉气,他瞪着弟弟,“你打得可真狠,我干你二大爷的!”
他好像忘了夜深跟他是一家人。不过也没差,反正他们老爹是独苗。
“彼此彼此。”夜深指着自己的一双熊猫眼,大哥哼笑一声。
“你比以前能打了,最近有锻炼吗?”
“嗯……”夜深思忖了一下,却突然想起一茬,“大哥,要不……你有空帮我训练一下吧?”
“什么?”
“我……”夜深斟酌了一下语句,说道,“我有一个想要打倒的目标。”
与其说“想要打倒”,不如说“无论如何都必须打倒”更加合适一些。但那么说的话,大哥恐怕会很担心。夜深怕他会刨根问底。
大哥疑惑地望了他一会儿。
“行啊。”
“那就一言为定了。”
夜深要打败的目标是谁呢?
除了陆天鸣之外当然不会再有别人。
史强的那柄匕首到了夜深手里,他本来习惯性地想要将之“上交”,但却被乐正唯劝阻了。据她的说法,这匕首的附灵效果应该和断灵眼差不多,但以武器来讲,又比杀虫剂顺手几分,夜深用着正合适。而蓄水池里已经收藏有相似的灵具,就算他交上去,也不会给他“加分”。
这话有几分道理,于是夜深决定听从。
但五月下旬有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给秦瑶歌申请药品的流程在陆天鸣那一关终于被“通过”了,情况顺利的话,六月底药物就可以被配送到医疗区。看来这就是齐思诚上回说的那件“好事”。
夜深也不知是他的功绩确实达到了让陆天鸣无法忽视的程度,还是那家伙一时发了善心,但即便加上史强对那个人的评价,也不足以扭转陆天鸣在他心中的形象。
还好,陆天鸣并没有因史强的死亡而来找他的麻烦。但他在信息部门里又发了一次脾气。现在已经可以证明未来视界的几次问题都和史强有关,而史强又是被他擅自带进核心区域的,可他却把这一切归罪于信息部门监察不利。他的独断专行和这死鸭子嘴硬的做法搞得信息部门怨声载道,几乎可与索尼相比了。
而另一边,一年来夜深这个通灵眼却成功完成了不少任务,再加上新闻媒体最近对他的追捧,让他在蓄水池中也攒下了不少名望。前两天他在地下一层用餐时,还有两个在一层工作的普通职员羞羞答答地来找他要签名呢。
也许这意味着他终于站稳了脚跟?
可他心里清楚,尽管史强的死亡使得从去年六月起至今的许多谜团都终于解开,但这并没有给他的处境带来多大的改善,仍有更多的麻烦横亘在他的面前。
史强说乐正唯是在欺骗夜深,雨色深红并没有足以治愈秦瑶歌的医疗技术,这一点夜深还有些怀疑,但他心中实际已经有些认同了。史强也是因阴气入体而放弃治疗的。以他和陆天鸣的关系,如果有得治,只要他说出来,陆天鸣应该不会坐视不理。而史强连提都没提,或许正是因为他明知道雨色深红没这个本事。
另外,关于他最后所说的那个“守夜人”,夜深试着在蓄水池中查了一些资料。有些地方确实提到了这个名字,但无论哪里都找不到详细的介绍,好像这个名字是雨色深红的一个“禁忌”一般。
也许之后……他得问问队伍里的其他人……
虽然这么想过,但他也有一些顾虑,因此暂时还没有付诸行动。
时光流逝,转眼间六月也已经走到了尽头,这期间夜深又出了三次任务,其中一次和高新分局的案件扯上了关系。就他来看,那些家伙们“恢复”得不错,据说队里每个人都请了几天假。别人他还不了解,但谢凌依在床上狂睡了三天,醒来之后就跟个没事儿人一样了。其他人应该也是差不多的状态吧?
6月25日这天是周末,谢凌依抓着上铺床边的护栏,用一脸可怜兮兮的神色望着夜深,显然是有什么话想说。
这么说来他们“同居”也将有一整年了。
“什么事?”夜深淡淡地瞟了她一眼。
“嘿嘿……”谢凌依发出傻笑,她转了转眼珠,说道,“夜深老大夜深老大,你写那本书好像最近出名了诶,叫什么名字?也推荐给我看看吧?”
之前风头正盛的时候你不问,这会儿都没人关注了你又蹦出来?
虽然心里这么想了一下,但夜深其实明白谢凌依的心思。于是他答道:
“《夜笔噬魂录》。”
“哦哦,我这就搜一下诶诶诶诶诶诶你说叫啥?!”
她从欢快地点头答应到发出尖叫,中间连半点儿过渡都没有。
夜深揉了揉耳朵,抱怨道:“你神经啊?怎么,是不是发现这本书你一直在追?”
谢凌依傻傻地点了点头:“你咋知道的?怎么这么巧啊?”
“巧个毛线!你不是经常看网文的人吧?这本书是谁介绍给你的?”
“是学长。”谢凌依老实地答道。
“那你觉得我大哥像是会看网文的呃那种人吗?”夜深白了他一眼,“你说他又是怎么知道这部小说的?”
可不正是这么简单的关系线么?
谢凌依涨红了脸。想起自己过去一年来就躺在下铺等更新,看到精彩的剧情和好笑的桥段还忍不住爬起来跟夜深分享……这丢人可丢大了,人家原作者就坐在上铺等着看她的笑话呢。
她讷讷地缩了回去,一会儿又忍不住哭丧着脸跳起来:“你都不跟我说一声!”
“有必要么?”夜深耸了耸肩,“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别拐弯抹角的!再不说我可就不听了!”
“哎哎别别别别!”谢凌依慌张地摆着两手,她又露出一副讨好的笑容,“夜深,你知道今天是几号吗?”
“6月25日。”
“那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谢凌依笑得阳光灿烂。
“你的生日。”夜深不假思索地答道。
没有留成悬念,谢凌依眨巴了一下眼睛:“你咋知道?”
废话么。夜深心想。去年我第一次出任务的时候就把你这个人从头到尾调查了一遍,你的资料我都背得滚瓜烂熟了。
当然他不能这样告诉谢凌依,只好说:“想想我们都在一起住了一年了吧?你觉得你还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是想要生日礼物,还是想邀请我去开Party?有什么话就直说,今天我很闲,陪你一下也并无不可。”
谢凌依闻言脸红了一下,她不好意思地对着手指:“呃……你的生日我就不知道,你告诉我呀,我也会好好记住的……下次我也帮你庆生啊……”
“那你恐怕要等一年了。”夜深说,“我生日在6月17日。”
谢凌依噎了一下。
“就上周啊?!”
“是啊,刚过。”
“你怎么都不说一声?!”谢凌依大喊大叫起来。
“有那个必要吗?”夜深冷哼一声,“我记得我去年就告诉过你,我已经有好多年不过生日了吧?今年当然也一样。”
“呜呜呜呜……”谢凌依可怜巴巴地哼哼着,像是受了欺负的小毛孩。
夜深又瞥了她一眼:“有什么要求就快提,趁着我好说话。再过一会儿我改了主意,那你后悔可就晚了。”
“哦,哦!”
一听这话,谢凌依又来了精神,她小鸡啄米般点着头说道:“今晚我要去永咭那儿吃饭,学长还有队里的人也会去,你也一起来吧?”
“准了,还有什么吗?”
“嗯……等下我想去天府步行街逛逛,你能不能陪我一下?”
“准了。”
“步行街那儿最近好像新开了一家服装店,听说挺火的……”
“如果价钱在我的可接受范围内的话,就给你买。”夜深利落地答应着。
谢凌依愣了一下,接着拼命摆着手叫道:“不用不用不用不用!这太破费了!我只是想去看看……”
“无所谓。”夜深说道,“最近因为这一波宣传让我稍微赚了点钱。这一年来受了你不少帮助,送件礼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谢凌依极力想要掩饰自己的激动,却还是乐开了花。
……
下午三点多,两人逛到了谢凌依所说的那家成衣店,从外面来看,里面人头攒动,确实有些“火”的样子。
可这样一来还怎么挑衣服?
夜深皱着眉头在外面抱起双臂,头顶崭新清丽的招牌上只写着一个字:
婉。
……不知为何他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当然,谢凌依这家伙是什么都没有察觉到,她发出一声小小的欢呼,便拉着夜深往人堆里面挤过去。然而,店里虽然看似拥挤,但行动起来倒没什么阻碍,因为实际展示出来的成衣并不太多。大部分人都挤在一个角落里,最中间围着一个年轻的女人,正在滔滔不绝地解说着什么。
那个女人……看着好像有点儿眼熟?
夜深认为这应该不是他的错觉。
可还不等他多想,身旁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啊,夜先生,怎么有空到这里来转悠呢?”
这个声音……
夜深转过头去,贵妇人般优雅走来的纪婉姝正笑意吟吟地望着他。
“哎,纪小姐?”谢凌依从夜深旁边探出头来,一脸错愕,“怎么这么巧,您也在这儿?”
“别犯蠢了。”夜深叹了口气,“你来之前都没调查清楚,这就是人家的店吧?”
“嗯。这是我们华彩的一个新试点。”纪婉姝抿着嘴唇微笑道,“侦探先生您最近可是风头一时无两啊……您能赏光来我这儿,小店可是蓬荜生辉呢!”
这过于肉麻的夸奖怪让人不好意思的。夜深冷哼了一声,目光却和跟在纪婉姝身后的那个女人对个正着。牧流心看他的眼神可就没纪婉姝这么友好了,那样子活像是等纪婉姝一声令下她就会扑上来把他活活咬死似的。夜深打了个冷颤,饶是他“久经战阵”,这会儿也不由得有点儿犯怂,赶紧转移了话题。
“那位小姐是……”
他指着人群中的那个女人。
“啊,是我们新招收的设计师,是一位朋友推荐给我的。”纪婉姝介绍道,“她的风格和灵感都很棒,只是没有经过专业的培训。我先让她在这家店里直接面对客人,积累一些经验。过去我在锝阳就是这么走过来的。”
“一位朋友推荐……”夜深轻声念叨着,他以探询的目光望向纪婉姝。
这女人神色未变:“是的,她确实非常有天分。”
这番问答听起来驴唇不对马嘴。两人就这么相互凝视。
良久,夜深深深叹了口气。
“我一直认为,只有美好的过程与同样美好的结果组合在一起,才能够真正达到‘完美’的境界。可如果那过程终究无法尽如人意,那么即便只有一个美好的结果,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吧?”
纪婉姝微微眯起眼睛。
谢凌依听着这两人打了半天的哑谜,听得云里雾里,正打算插一句嘴,却突然听得对面的纪婉姝笑问道:
“话说起来,夜先生和谢小姐是一对情侣吗?”
“啊,您还记得我啊?”谢凌依正沾沾自喜地笑着,突然感觉有点儿不对头,连忙又摆起手来,“啊不不不不不是不是!我们只是普通的朋友!今天我过生日,所以他陪我来逛一下街!真的只是这样而已!”
她这个左右摆手的动作显得特别可爱,夜深都不记得她今天是第几次这么做了。
只是……谢凌依在解释过后,红着脸偷偷瞄了夜深一眼,这他就完全没有注意到了。
“是这样啊……”
纪婉姝点着头,露出了俏皮的笑容,她转头朝着人群中喊了一声:“喻姐,麻烦这边来一下!”
那正在说话的女性跟周围的人们告了个罪,快步走了过来。
“纪总,什么事?”
“这位……”纪婉姝指着谢凌依说道,“是我的一个朋友,她今天过生日,麻烦你专门帮她设计一套服装,回头送到府上去,算是我送她的生日礼物。一切开销记在我这里。”
那姓喻的女人还没有说话,谢凌依却激动地结巴了:“啊啊啊啊啊不用不用不用不用!太太太太太太太麻烦您了!还专门为我这种——”
她话没说完,就被那满脸喜意的女人强硬地拖走了。纪婉姝向着夜深微微欠身,同样离去,不带半点讨好之意。
夜深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转身走出了这家装修精美典雅的店铺。
和这世上的大多数男人一样,他一丁点都不喜欢逛街。反正谢凌依被人拉去看衣服也丢不了,还省了他买礼物的事呢。
于是他在街边逛了一圈,心里思索琢磨着的,果然还是那些让人烦心的事。
纪婉姝到底是个怎样的女人呢?她究竟是如史强所说的那样真挚美好的女性,还是夜深所想的那种善于演戏蒙蔽他人的女人呢?她的人生中究竟有几分真?又有几分情呢?
我还想这些做什么?如今怎样都已经无所谓了吧……
他叹息一声。
据说史强在离世前,将自己做警察这些年攒下的一点为数不多的积蓄都捐给了一个偏远的山区。谢凌依告诉他这件事时,感慨道:
“或许他终究是想要做一个好人的吧?只是不知该从何做起……”
夜深当时是什么反应呢?他记得自己冷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这世上再恶的人也会有行善的时候,但这并不代表他就成了一个善人。
可最终他什么都没说。
能说什么呢?
他真的了解史强吗?他能够窥见那个男人的真实,明辨他的善有几分,恶有几何吗?
人类的眼睛是无法直达他人的内心的,他们永远都只能看到表面。
可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人活一辈子,如果能够真正将他人的表面解读透彻,那便已经可以称作是一项了不得的成就了。
还能够苛求些什么呢?
对于活在这世上的绝大多数人来说,他们只需要知道史强是一个杀人凶手,而不用在乎他是否受人利用,也不用在乎他是否善念尚存,他们只在乎他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这便已经足够。简单的事物更能够使人倾心,夜深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反正他已经死去,而这世界对于死者总是善待的,一切纷纷扰扰都与他们再无关系。
他走到街对面的一个卖书的地摊上,摆摊的是一位发花鬓白的老婆婆,明明已是盛夏,她却穿着破旧的袄子,坐在地上满脸希冀地望着夜深。
夜深低着头,他看到了摊位边缘的一套两本书,是东野圭吾的《白夜行》和《幻夜》。这书他之前曾拥有过一套,但后来因出借而遗失了。作为一名书籍收藏爱好者,他一直都想着重新弄一套来。
但这两本……
他看着地摊上的书本。他可是多年的老书虫了,现在他可以断言——
毫无疑问是盗版的。
于是他抬起头来,看向炎炎夏日的上空。他幻想着那天空之外有一方小小的屏幕,屏幕前有一个家伙正坐在椅子上,抓耳挠腮苦思冥想。
他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写下去,是买还是不买呢?买了的话就是违背原则,不买的话就是缺乏善心。无论哪种选择都可能会为人所诟病。
夜深事不关己地站在那里,嘴角露出嘲讽的笑意。
喂,到你了,快点啊。
你要选哪一边呢?
……
其四-梦语无声,完。
《雨色深红》第一卷——“来者是谁”卷,完。
……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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