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节 佛言(1 / 1)

雨色深红 夜筆 7875 汉字|5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五十五节 佛言

  房间里的气氛陡然冷了半分。

  永拙僧人的脸上仍旧挂着笑容,可他的眼中却没有了笑意。他的额头青筋一抖,蓝冰雨顿时紧张起来,她握紧了拳头。然而夜深却是丝毫不惧,两名男子针锋相对地互视着,像是有危险的电火花在他们身周流动。

  可他们终究没有发生什么冲突。

  “愿闻其详。”永拙梗着脖子冷声说道。

  夜深转过身去,毫不在意身后僧人那冰冷的视线,他在房间中踱起步来。

  “这世上有很多信佛之人,我身边当然也有,二十多年来我与许多这样的人接触过。举个和我最为亲近的例子——我的外祖母。她也是念佛人,家**着一尊佛像,就放在电视橱旁边。我对佛并不是很了解,也不知道那到底是哪尊佛的像。那供桌香火不断,点心和水果也总是装在盘里供佛享用,不过我母亲娘家小孩子很多,大家遇上喜欢的吃食总会从佛的供盘里偷吃一些。外祖母看见,也从来不恼,许是佛教她的,她心性向来平和。”

  不论是永拙还是蓝冰雨都没听懂夜深说这些是想表达什么。不同的只是,永拙的目光显得越来越不耐烦,而蓝冰雨则是暗暗担忧。她的坐姿已经经过调整,随时可以起身应对。虽然不觉得这名僧人会暴起伤人,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准备万全为妙。

  夜深继续说着:“我曾经问过外祖母两个问题。第一,我们偷吃佛的东西,佛不会生气吗?外祖母说:不会,若是为了这点小事儿动怒,那佛又岂会被称作佛呢?”

  “第二……”他竖起两根手指,“我又问,我们给佛上这些供品,简直就好像是把佛当乞丐一样应付,佛也不会生气吗?外祖母说:不会。”

  他看了看蓝冰雨,又看了看永拙,微笑着讲出了后半句——

  “在佛的眼里,他和乞丐并没有什么不同。”

  永拙微微挺身,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夜深一屁股坐在了蒲团上,他接着说道:

  “我外祖母最讨厌那种平素作恶多端、不仁不义的人供佛。那些人好像都相信‘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个说法,他们以为不管他们做了多少恶事,只要给佛塑了金身,只要三叩九拜多念几句佛经,只要多捐些香火钱,佛就会赦免他们的罪孽。可是不会,佛只会用悲哀的眼神望着他们身后的钱财,望着他们脚下的尸骨。即便是佛,也不是什么情况下都笑得出的。”

  永拙的嘴唇颤动起来,蜥蜴的前爪在他未经遮掩的手背上狰狞地显露着。

  “佛不会救他们,他们只能自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句话指的并不是行恶之人偶尔做了一件善事便可以成为佛,否则对那些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才能成佛的善人们岂非太不公平了?这句话的意思其实是,你在行善的那一瞬间,心中便有了佛性,有了自我救赎的开端,有了成佛的资格……而之后你若想真正完成这救赎,你可能要比好人走更长更远更加困难的路。”

  他蓦然抬头,盯紧了永拙闪动的双眼。

  “你以为你完成了一桩因果,你让佛满意了,佛就会来接引你?天底下哪有那么离谱的事?……让我来告诉你佛是什么。”

  夜深正襟危坐。

  “穷人家苦守寒窑不得衣食的时候,佛与他一同苦;学子十年寒窗金榜题名喜不自胜的时候,佛与他一同乐;亲人永别友人离世爱人长眠令人悲不可抑之时,佛与他一同悲;乞丐饥寒交迫跪在路边向人磕头的时候,佛与他一同跪……”

  他的话语沉静有力。

  “佛从未高高在上,而总在芸芸众生之中。佛不是虚无缥缈居于极乐之地的天神,而是你自己识海之内的一念一影,所以我们才总说佛就在心中!你可以信佛供佛求佛拜佛,却绝不能万事仰仗于佛。你可以用这信仰温润己心,却绝不能把它当作是一种利益!否则佛也帮不了你!”

  永拙的呼吸逐渐粗重起来。他瞪视着夜深,却已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佛与其它神明皆是不同的。”夜深还在讲述,他目光之中的威压似乎要将永拙逼到角落,“我们提到佛家,便会想到‘善’。这便是佛无论在何处都总能得到接纳,而从未被人厌恶的缘由。因为佛总会和我们相伴同行,总会守望着我们的人生。你愧对的不是佛,你是亏待了自己的心!”

  他站起身来,在蓝冰雨意外的目光中拉住了她的手,两人一同走向门口。

  “生者必灭,会者定离,指的是缘法,而不是无慈悲。像你说的那种东西,放在现实世界中是欺凌弱小的恶霸,或是传销组织的头目,至多也不过是猴群的大王。若那种东西真的有了力量,那也不是佛,只是怪物而已!”

  他最后看了摇摇晃晃的永拙僧人一眼。

  “你从未有半刻真正信仰过佛,却还指望着他来接你去西方极乐?”

  夜深打开房门。

  “……永别了。”

  最后留下这三个字,夜深拉着蓝冰雨走出了房间。房门被重重关上,两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他们再也没有回头。

  ……

  现在房间之中只剩下永拙僧一人了。他呆呆地注视着陈旧却清洁的墙壁,黄色的光线映在墙上,又反射进他的双眼里。他的身体耷拉着,面容看起来分外憔悴。比起刚才意气风发的那个狂人,这时的他反倒显得有些可怜了。

  我……错了?

  他想着。

  怎么可能?我一直都那么虔诚……我是佛最忠实的信徒!我怎么会……我怎么会想错?明明只差一步,这因果就可以圆满了……我怎么能被这种花言巧语迷惑?我怎么能坏了自己的佛心呢?

  可是他抬起头来,却再也无法幻视到那九天之上虚空之中的佛影,那里只有一片烟云浓重。

  他什么都看不到了。

  忽然之间,他又想起了十三年前的那个早晨。他坐在灵泉寺的门槛上,身边放着董娜娜破烂不堪的尸身。师兄们在他的身后轻声诵经,师傅站在他的身旁,这位被人称作“行贞大师”的老者,目光之中充满了看穿一切的悲悯。

  他问师傅:“师傅,发生的这一切事情,佛可看透了么?”

  古稀之年的老僧悲意愈浓,他缓缓俯下苍老的身体,遍布皱纹的脸上映着哀凉的光。

  “佛早已看透……可是你却看不透……”

  我……看不透……?

  那之后他便坠入了因果的深渊之中,他一心想要完成这因果,让那些人得到应有的报应。他向行贞大师索要蜥咒的要诀,老师傅并不愿给,可纵使不给,他也会想别的办法去杀死那些人。行贞大师最终做下决定,将蜥咒尽数传授给他,但要他遵守一个条件——从此以后再不踏出灵泉寺一步。师傅是想要以此来约束他,可他等了这么多年,终究还是完成了这一切。

  几位师兄都是早年间便跟随在师傅身边,后来也年事渐高。大师兄与二师兄染病相继离世,三师兄俗事缠身不得不离开佛门,四师兄则在山间采药时不慎失足坠落。如此一来,他这个师傅晚年收下的小师弟便成了衣钵传人。至此也有七年之久了。

  这么多年来,我竟然连这种事情都没有想通吗?

  他静静地盘腿坐在榻上。四周突然传来一片怪异的声音,“沙沙”、“沙沙”,像是成千上万条不知名的小东西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他们从门缝、墙角和窗户的缝隙钻了进来,包围在他的身边,等待着他的终结之时。

  永拙知道董娜娜的真正死法。她不是被车碾压而死,也不是被利刃刺入致死,不是被重物袭击而死,也不是被活埋窒息而死。

  那些死法都只不过是她真正死亡的一部分,所有的那些都是原因,她死于所有这些事件的组合,或者是所有这些事件的结果。

  她是在气力完全流失之后,安静地停止了呼吸。

  这就是他的理解,这就是他即将走上的末路。

  师傅……他想起了十三年前行贞大师脸上那不可抑制的悲意,直到如今他才终于明白师傅那种表情的真正含义。

  我终是去不得西天极乐了么?

  他在那些嘈杂声音的包围之中动作起来,取出了一只小巧而古旧的木盒,又寻摸出一支铅笔,写了两张字条,用布巾将其中一张和木盒一并包裹起来,放在木榻旁边。做完所有的这一切,他端正了坐姿,挺直了稍有些弯曲的脊背。

  那些看不见的蜥蜴们爬行过来,在他的背上逐渐汇聚。像是许多年前的那个迷离的夜,他在寺中疯狂地奔跑,背上背着一个无法拯救的女孩。

  他感觉眼前发黑,身体冰冷,渐渐使不出力气。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抬起一只手,朗声念出了那句他已忘却了许久的佛号——

  南无阿弥陀佛。

尾声 前方之风

  蓝冰雨在第二天早晨听到了钟声,她曾从读过的书中看到佛家有“晨钟暮鼓”这种说法,好像是要连敲一百零八下。不过她并没有心思仔细去数,也不知僧人是否敲足了数目。她昨夜——准确来说是今天凌晨——是和衣睡下的。起床稍微梳洗一番,感觉清醒了不少。推门出来的时候,却在门口愣住了。

  夜深安静地坐在她门前的石阶上。听到开门的声音,他向后望了望,跟她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从他憔悴的面色来看,他昨夜根本没睡,应该是在这里一直守到现在。

  “你……”蓝冰雨冰雪聪明,当然一下子就明白了夜深的想法,“你怕那个人会对我们不利?”

  “如果他真是什么得道高僧的话,我当然不会多此一举。即便他只是个普通的佛门弟子,我也用不着提心吊胆的。可惜他虽然有个好师傅,却成了个误入歧途的邪教徒。”夜深叹了口气,彻夜未眠使得他的声音中充满了疲惫,“防人之心不可无。他之前一直遵守着佛门规矩,是因为他把那当成被佛接引去西天的底限。如今这气泡被我戳破了,他会怎么想,会不会恼羞成怒,我可就不得而知了。”

  蓝冰雨垂下眼睑:“你应该把我叫起来的,我们俩轮着守。”

  “没关系,我撑得住。”

  “你也有两晚没好好休息了……”

  “山间寒气重,你穿得薄,着凉可就不好了。”

  蓝冰雨察觉到夜深这么做其实是因为他是名男性,自认为有对同行女性进行照顾的“义务”。对这种观念蓝冰雨从来不置可否,但此刻她心里却有些暖意。她把门敞开:“我已经洗过了,你也进来洗漱一下吧。”

  夜深自然不会拒绝。

  热水瓶中装的还是昨晚打来的水,已不剩多少热气,不过还算温和。盒子里的香皂则是蓝冰雨刚刚使用过的,尚且湿润滑溜得很。蓝冰雨稍稍有些脸红——昨晚她就是用那块香皂擦洗身体的,眼看着夜深毫无“防备”地将它涂在脸上,她却没有出言提醒,只是转过头去移开了视线。

  他们昨夜从那人房间回来后,又花了些力气将神理的尸体拖到了前山,就是他们上山时休息的那片空地上,免得被僧人们发现造成麻烦。不知是不是刚下过雨的影响,凌晨时分山上的信号居然是畅通的。他们联系到了乐正唯,汇报了迄今为止的经过。虽然结果有些遗憾,但也算是查清了一桩事件。善后处理小组昨夜就乘车出发,这时候也快到山脚下了。等一下夜深和蓝冰雨要去和他们汇合,之后怎样处理尸体就是那些人的事了。

  夜深用毛巾擦脸的时候,外面传来敲门的声音。站在门口的小和尚看来有些眼熟,正是昨天带他们进来的那位延蒙小师傅。

  “大姐姐——呃,两位施主早。”小和尚乖巧地施礼,但他的眼圈有些发红,脸上也明显有刚刚洗过的痕迹,“还有一位施主呢?住持师兄问,要不要帮你们准备些斋饭?”

  “哦,谢谢,不了,我们马上就要离开了。”夜深也颇有礼貌地回答着,“你刚才说……‘住持师兄’?”

  延蒙小师傅的脸色黯淡下去。

  “阿弥陀佛……住持师叔昨夜……圆寂了……”

  他只说了这几个字,发红的眼眶中便又有些湿意泛起。

  哦……想来也是。

  夜深并没有刻意去表现出一副惊讶的神色,只是轻声安慰了这小和尚几句。他还真是蛮重感情的。

  “我没事……住持师兄说,师叔是被佛祖接去了西天,去佛祖身边聆听佛法了,这是他的因缘,所以不需伤心,可我还是……还是……”小和尚皱皱鼻子,却又坚强地对夜深露出了一个笑脸,“让施主见笑了……”

  “唔……”夜深闷闷地应了一声。

  小和尚却继续说道:“住持师叔一直待我们很好……我才刚刚入门没几天,师傅就去世了,那之后就是师叔一直在照顾我们。他自己穿的衣服都要修补好几次,给我们的衣服却总是新的……他……我……哦,对了,他还有个东西要给你们!”

  延蒙小师傅举起一个布包裹递到夜深手里。

  “这是放在住持师叔床边上的,他还留了一张字条,说让我们把这个交给你们。住持师兄就让我送过来了。两位施主请收下吧。听师兄说,师叔的肉身要用火化去。但是我们的早课也不能误。我现在就得过去了。两位施主,后会有期。”

  他有些慌张地鞠了一躬,然后告辞离去。夜深望着小和尚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处,他打开了那个布包裹,发现里面还有一张字条,却是专门写给他们的。

  “是什么内容?”蓝冰雨凑了过来。她好像还是不喜欢和别人说话,只是和夜深的距离稍稍近了一些,但对其他人——即便是延蒙小师傅这样的孩子也不理不睬的。

  “啊……”夜深扫视了一遍,“是永拙的留言。大致是说:蜥咒是行贞大师的家学,他传给了永拙,并且嘱咐永拙,不可让这本领断绝,但也不能随随便便传授出去,要谨慎斟酌人选,毕生只能传给一人。但有一个特例,就是如果有位乐正唯小姐来讨要的话,便可将蜥咒要诀交给她处置……唔,乐正的人缘人脉还真是不可小觑。这盒子里装的就是蜥咒么?”

  他打开确认了一番,果然看到一本古朴的线装小册子,像是武侠片中的功夫秘籍,但上面的字迹怎么看都像是手写出来的,泛黄的纸页诉说着它所经历的时间。

  “……看来我还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夜深苦笑一声。

  “我并不觉得他是什么君子。”蓝冰雨认真地说道。

  呃……我只是打个比方。

  夜深这样想着,他尴尬地笑了一声,转移了话题:

  “话说啊……舒琳以前告诉我未来视界的原理,好像是可以从无限个未来之中选择最为完美的一个,然后读取出其中的‘执行人’、‘关键词’和‘切入点’对吧?但是,这一次任务中你好像并没有凸显出什么作用——啊抱歉,我不是在责怪你,只是纯粹的疑惑。这是否意味着,我们并没有……”

  蓝冰雨并没有因夜深的言辞而感到不快,她冷静地点了点头:“确实如此,恐怕我们并没能达成那个‘完美结局’。”

  “是吗……”夜深有些遗憾地叹息着。不过想来也是,如果这样子的结局也称得上是“完美”的话,那他简直不敢想象其它的结局会是什么样子了。说到底,在迄今为止进行过的所有任务中,他估计连一条完美达成的记录都没有吧?

  他们简单收拾了一下,而后离开了房间。不速之客就要有不速之客的自觉,故而他们并不打算跟僧人们和那位未曾谋面的“新住持”打个招呼。但在走向寺院前门的过程中,他们还是看到了集合在庭院中的数名僧人,共有十几个,应该就是这灵泉寺中的全部人数了。

  “好像并没有比较‘魁梧’的人啊……”

  蓝冰雨自言自语着。

  “嗯?”夜深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唔……我是想起了神理的说法。”蓝冰雨轻声解释着,“神理说,上周五给她贴符的是个非常魁梧的男人。但是永拙自己的体型有些瘦削,况且他也说过,他已有数年不曾离开过这里。既然如此,我在想,他会不会拜托某个弟子去替他完成这件事……”

  “我想不会。”夜深答道,“还记得吗?根据神理的说法,那个人在拍过她的肩膀之后,找的理由是‘认错人了’。但是佛门弟子是不能够说谎的,因此那人应该不会是灵泉寺中的僧人。说到底,永拙不会让自己的弟子去做这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如果他要做的话早就做了,也没必要在这里等上足足十三年。”

  “那他到底是怎么找来那么一个人的呢?”

  “‘找来’这种说法可能不太对……”夜深说着,他早就进行过这方面的思考了,“正如我刚才所说的,如果他真有本事去‘找’的话,应该不会拖延这么多年。恐怕他正是因为无法找到合适的人选,才只能在这里苦等下去。但是,让他找人虽然有些困难,别人来找他却很容易。”

  “嗯?”蓝冰雨微微一愣,“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以前有人来找行贞大师,是因为大师医术高超。同样的,如果有人来找永拙,多半是因为有求于他。”

  蓝冰雨略一思索,然后得出了答案:

  “……你是说,蜥咒?!”

  “还能有什么呢?雨色深红能够轻而易举调查到的情报,其他有能力的人应该也调查得到。而想要得到蜥咒的,肯定也是‘圈内人’。既然如此永拙就没什么可顾忌的了。他刚才给我们的字条其实就是一种提示。行贞大师告诉他不可让蜥咒失传——毕竟那是行贞大师的家学,不过我觉得,既然蜥咒能成为三大主流虫咒之一,想必肯定不只行贞大师一人会,只是不知道不同流派掌握的灵咒是否有什么差别……唉,扯远了。总而言之,永拙如果把蜥咒传给了那个人,交易条件则是让他去帮自己杀掉神理他们,如此一来既可以完成师傅的遗言,又能够顺手圆满自己的因果,对他来说,这交易可是稳赚不赔的。”

  “把蜥咒传给那个人?”蓝冰雨秀眉轻蹙,“就这么轻易地——”

  “他别无选择。”夜深解释道,“一来,永拙虽然希望让因果圆满,但他毕竟还是僧人,不能够破杀生戒,因此除了贴符之外,制符和发动灵咒这两个步骤也不能由他自己来做,只能假手他人;二来,他既然决定蜥咒的最后一个目标是自己,那么为了达成行贞大师的遗愿,他就必须在死前将蜥咒传授出去。”

  “也就是说……永拙不是下咒的‘真凶’,那个人目前还在逍遥法外?”

  “是。而且凌晨我们和永拙对话的时候,他只要一说到和下咒有关的部分时就会一语带过,多半不透露那人的相关信息也是他们‘交易内容’的一部分。就算我们直接问出来,他也只能沉默以对。”夜深说道,他的声音略显低沉,“再加上……权英龙的死亡事件中还有一部分没有解明的事情,齐思诚之前也提过……这起事件,只是看上去‘解决’了而已。隐藏在背后的那个人,我们连他的尾巴尖都还没能摸到呢。”

  两人来到正殿门前,地上不平整的青砖缝隙中布着厚厚的苔藓。院门就在眼前。

  “我有种预感。”

  夜深说着,他的目光沉静而稳重。

  “过不了多久,我们就会和这个人正面对上了。”

  蓝冰雨轻轻点了点头,却不知如何回应这句话才好,是该劝他不要想得太多,还是为他打气呢?

  正当她犹豫不决的时候,却听得夜深吸了一口气,他说道:“奇怪……”

  “怎么了?”

  “唔……”夜深摸着下巴,“乐正唯说这位行贞大师与她是在昔年四处交游时认识的,可永拙却说他师傅七十年代末就定居灵泉寺了。即便认为乐正唯那时只有十几岁,按照1980年计算,如今她也该有五十多岁了……这未免有点扯吧?”

  他说到最后,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的确,像武则天那样“返老还童”的例子只存在于传说之中,以乐正唯的样貌,说她已逾半百之年,这无论如何都太过分了。蓝冰雨也觉得不太可能。她也算是个美少女,这点她有自知之明。可再过三十年,不管她再怎么保养也无法维持住现在的样子。

  “只是他们记错了吧……”蓝冰雨应和着。

  “也许吧。”夜深百思不得其解,也只能接受这个说法,毕竟人类不是机器,即便是像乐正唯那样的“百科全书”,说不定也有印错的地方。

  他望着手上装着蜥咒要诀的木盒,嘴角勾起了一丝微笑:“不管怎么说……虽然结果并不算完美,但能够回收这件东西,也算是对组织有个交待了。这个季度打从一开始就比舒琳多完成了一件任务,回去以后那家伙八成又要闹了……”

  看似他是想要闲聊,但蓝冰雨却又忽然认真起来:

  “你其实没必要这样的……”

  “什么?”

  “你……”蓝冰雨迟疑了一下,而后下定了决心,她说道,“你其实根本没必要这么努力的,尤其是在这种事情上……送葬者的任务中,会遇到许许多多的危险,有些时候甚至连我们这种斩灵眼断灵眼都很难应付,更别说你只是通灵眼,只能靠脑袋和那罐杀虫剂去解决事件。即便你完成不了任务,也没有人会责怪你什么,所以你——”

  “但是我必须去做。”

  夜深冷静地打断了蓝冰雨的话,他如此回应着。

  “你……”

  “谢谢你关心我。”夜深说道。

  明明寺门就在眼前,他却停下了脚步。他直视着蓝冰雨清澈动人的双瞳,语气之中半是严肃,半是温柔。

  “你说得对,这些事情,即便我不去做,也没人会责怪我。但是,我并非是为了不让人责怪才会努力执行任务的。”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数月之前,陆天鸣把我的——把秦瑶歌掳到地下五层,从那个时候起他就成为了横亘在我面前的一块巨石,这道坎是绕不过去的,我必须要跨越他才行。但不管我怎么敌视他,都不得不承认,有些话他确实没有说错。他说蓄水池的资源是属于他的,乐正唯不可以慷他人之慨,她想治病救人是她的事,可她不能随便把他的资源拿出来用。我没法反驳他,我有拯救秦瑶歌的义务,可他没有。所以如果我想获得那些医疗资源,就只能依靠自己的努力去换取。陆天鸣可以不正派,可以无视法律,可以丢弃善心,但我要做到堂堂正正。我要拥有足够的资格去站在他面前,告诉所有人那些是我应得的。我要让他无法忽视我的价值和影响,说不出拒绝我的话语。依靠他人的施舍也是一条路,但一定会走得如履薄冰,唯有坚实而稳定的途径才能够成为我和她的保障。”

  他的声音坚定。

  “这才是我努力的意义所在。”

  蓝冰雨微微仰起明净的小脸,与夜深相互对视。从这个男人的双眼中,她似乎可以读出许多东西。

  她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想了几秒钟,才轻声问出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问题:

  “秦……瑶歌?这是你妻子的名字,是吗?”

  “哦……是,你还没见过她吧?”夜深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现在他目光中的硬派感情消退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十足的温柔之色。

  蓝冰雨摇了摇头,她又说道:“她是值得你那么做的女人吗?”

  “我并不喜欢用‘值不值得’这种标准去衡量一件事。”夜深答道,“值得与否是人类惯用的借口,如果真的是心中所向,那不管成本有多高,人们都会给自己找到值得去做的理由。毕竟再没有比理由更好找的东西了。这种东西不是为了导向答案,而是为了支撑答案,它们对于判断答案的合理性几乎没有什么助益。因此我从来不问值不值得,只问自己认不认同,想不想做。”

  这番话倒是让蓝冰雨仔细思考了一番。可还不等她想明白,夜深便又笑着补上一句:

  “当然,你要非让我回答的话,我只能说——‘有些女人值得男人为她去付出一切’。”

  “她是那样的女人吗?”蓝冰雨问道。她的声音中有些好奇,还掺杂着一些别的东西。

  “我不知道……”

  夜深转过身,抬脚跨出了寺门。他的脸上洋溢着莫名的微笑。

  “但我想做那样的男人。”

  林间青木葱茏,草叶上坠着的露珠,在阳光的照耀下荡漾着温暖而亮丽的光芒。

  天已放晴,飞鸟追逐着前方之风。

  ……

  其三-虫鸣螽跃,完。

  其四-梦语无声,预计明日(12月4日周一)开始更新。

  ……

  又是一篇故事完结了。应该说这篇故事的完成度没有我想象中好,应该是写作功力没能跟上想法所造成的一种困境。不过不管怎么说,该布下的伏线都已经布好,该填上的坑好像也没什么遗漏,这就算是结束了吧?

  下一篇故事将是“雨色深红”第一卷的最后一篇,会将第一卷的部分内容做一个收尾。还有一些内容(如本卷中提到的“飞车党”和“太子爷”等重要线索)预定是要放在第二卷中的。但第二卷我暂时不打算启动。一来是剧情和写作风格方面大概有些问题,使得第一卷反响不算很好,二来是我察觉到自己似乎并没有足够的能力去驾驭过长的篇幅。故而本书将会在下一篇故事写完后暂时宣告结束。和预定的一样,约摸在90-100万字,这个长度大概还在我的控制范围之内。

  在此对给我投票、打赏的诸位朋友说声感谢,对表扬或批评我的朋友们说声感谢,对收藏本书和追看的朋友们说声感谢,也对所有喜欢本书的朋友们说声感谢。一直以来多谢你们的支持了!

  虽然本书即将迎来结束,但下一篇中该埋的伏笔、该引入的新人物新线索还是一样都不会减少,这也是给以后的第二卷留下余地(虽然我不知道可能性到底有多高)。本书结束后是否会写新书也还在思考中,虽然已经有了合适的企划,但还没有攒下存稿,因此具体安排还未定下。如果本书结束前能够攒到足量的存稿,应该会直接发新书,否则就只能先停工一段时间了。

  再次感谢各位的支持!

  ……

  参考书目可见附注。

附注

  1、《Deem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