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简青黎失眠得厉害,从方明栈家里取回衣服之后,他放了项庭舟的鸽子,灰头土脸地把自己关在卧室里,一直到夜深人静。
项庭舟发了几十条语音骂他,他一点也不生气,还打开免提一条条反复播放,让房间里热闹一些。
他潜意识里知道焦虑的根源,但克制着不去挖掘,于是脑海里便时不时闪过一片影子,是女生的裙摆旋转起来的样子。
简青黎揉着干涩的眼睛,从床上坐起来,一动不动地发了会呆,然后按亮床头灯,拿起手机给Leo发消息。
Cyan:我睡不着。
点击发送的时候瞟了眼时间,十二点半,不算太晚,但也绝对不早了。
Cyan:我们见面吧。
Cyan:我好久没有做|爱了,我们做|爱吧。
Cyan:明天晚上我在沧市秀春天街12号的Nightingale酒吧等你。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过去了,Leo的头像一直是灰暗的,简青黎退出prelife,进入视频app看猫科动物纪录片。快天亮的时候,他迷迷糊糊地打起了盹,后来身体一歪,倒在床上睡着了。
因为姿势不舒服,一觉醒来手麻脚麻,简青黎还以为自己瘫痪了。手指恢复知觉后,他第一个动作就是拿起手机查看Leo的回复。
没有,虽然消息变成了已读,但Leo一个字也没说。简青黎琢磨了一会,当他默示同意了。
当天傍晚,简青黎换上一身新衣服,将头发精心扎好,直奔Nightingale酒吧而去。半路上接到项庭舟的电话,又把他一番数落。
行行行,我赔罪,你来这个酒吧,我请你吃披萨。简青黎把酒吧的地址发给他。
两人几乎同时抵达,闲聊着走进光怪陆离的幽暗空间。项庭舟在靠近门口的地方停留了几秒,四下打量酒吧的环境,评论道,这地儿还不错。
可以把你做作的蛤蟆镜摘了,简青黎说。
你懂什么,我从现在开始就要做好防护,下周我要上一个网络综艺,一年以后估计就红得你高攀不起,只能在娱乐新闻里看见我的脸了。项庭舟想起简青黎昨天放他鸽子,顿时怒上心头,在他背上重重拍了一巴掌。
简青黎说,那你加油,未来的三金影帝,戛纳得主,奥斯卡终身成就奖大师。
项庭舟听了哈哈大笑,说借他吉言,《玉眠》上映后自己一定会红遍大江南北。
他们点了两个披萨,一大盘装在瓷杯里的桃花酒,时断时续地聊天。夜色刚刚降临,酒吧里客人并不多,舞池里有一支乐队在表演,看成员的模样,应该都是附近高校的学生,唱的是自己写的歌,简青黎从没听过。
观众的反馈并不热情,但主唱仍旧很卖力,他们的歌词也奇怪,若我死去,就烧成灰,归于尘土,种一棵树,一棵苹果树。
什么玩意,项庭舟弹了下舌头,为什么是苹果树不是桔子树。
简青黎笑了,恰在这时主唱的目光扫了过来,他便朝对方举了举杯,以示鼓励。
项庭舟问:“你这黑眼圈也太夸张了,昨晚没睡觉?”
“我看一个动物纪录片。”简青黎凝神聆听乐队演奏,过了一会,只剩越来越低的吉他solo了,他接着说,“我发现动物都比人诚实。”
“这不是废话吗。”项庭舟还以为他要发表什么高明的言论。
人有时候真的不如动物,人最心口不一,人最冲动草率,人最爱后悔也最多情,总是在失去之后才希望重新来过。
晚上九点多,项庭舟吃饱喝足,准备带简青黎转战KTV,简青黎拒绝了,说他要等人。等谁啊,项庭舟好奇个不停,你前男友?你们不是已经彻底拜拜了吗?
网友。
不是吧……你沦落到这种地步了?来来来,哥哥温暖你。
简青黎一脸嫌弃,还是别了,我怕贺导找我麻烦。
他敢,项庭舟虚张声势地切了一声,推了推墨镜,戴上棒球帽,说那我走了,你好自为之。
酒吧里的客人越来越多,声音越来越嘈杂,乐队鼓手敲出的激烈鼓点也显得不那么突兀了。
简青黎喝了许多酒,跑了几趟厕所,桃花酒度数虽然不高,但喝多了也容易醉,他头重脚轻地趴在桌子上,给Leo发消息,你怎么还没到啊。
也是巧,酒吧老板卢勇这天晚上来巡店,正好撞上晕晕乎乎的简青黎。
他一开始没认出小学弟,单纯是被迷离灯光下的醉美人所吸引,多看了几眼,结果越看越诧异,最后一拍脑门,这不是简青黎吗!
喂,卢勇推了推简青黎的胳膊,你跑这来干什么?
简青黎打了个呵欠,一股清甜的桃花香气随之漫出。他懒洋洋地掀起眼皮,看清是卢勇,便兴致缺缺地向后一仰,倒在沙发靠背上,说我等人。
等谁?卢勇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方明栈。但是看这情形,又觉得有哪里不对。
你俩吵架了?卢勇在他对面坐下,大有谈心的架势,方明栈就是那个脾气,不会说好听的,你别往心里去。
简青黎笑个不停,说你可真像个慈祥的老父亲。他拿起最后一杯桃花酿,夹在指尖晃了几下,醉眼朦胧地跟卢勇套近乎,请求老板看在校友情谊上,给他今晚的酒水免单。
勉强给你打个八折吧。卢勇叮嘱店里的服务生多照看简青黎,然后就到后厨检查卫生情况去了。巡查完打算回家,看简青黎还在枯等,总觉得放心不下,于是给方明栈发了个消息,让他把简青黎弄回去。
为了唤起方明栈的良心,卢勇措辞极为夸张,好像简青黎已经生命垂危,只剩最后一口气似的。
方明栈的回复异常冷淡:跟我有什么关系,他又不是在等我。
不是你是谁?有那么多酒吧,偏偏到我们这来喝。卢勇看到有人跟简青黎搭讪,忧心忡忡地提醒,他确实醉得厉害,万一被人占了便宜怎么办。
随他去,方明栈说。
不知过了多久,酒吧里重新变得安静,闪烁的灯光平定下来,驻唱的乐队停止了演唱,所剩无几的客人不是独自喝闷酒,就是窃窃私语,空间里弥漫着低沉的沙沙声。
简青黎按亮手机屏幕,白晃晃的光束让双目一阵刺痛。卢勇在耳边说话,大概内容是劝他回家,简青黎虽然听不清,但固执地摇了摇头。
卢勇让服务生泡了一壶热姜茶,亲自给简青黎倒了一杯,看着他用软绵绵的双手捧住杯子,咕噜咕噜地喝了几口,在嘴角留下一道明亮的水渍,然后松开手,任由玻璃杯像跷跷板落地一样,咚地砸在桌子上。
卢勇心想,我也不是菩萨,做到这一步差不多了。他给方明栈发消息:“我真走了。”
结果方明栈秒回:“再等几分钟。”
方明栈来的时候,酒吧里有一个醉汉睡着了,躺在沙发上打呼噜,声音像打雷一样,轰隆隆轰隆隆。
卢勇坐在门口的卡座玩手游,听见上方传来手指叩击声,抬眼一看,无奈地伸了个懒腰:“你说你有意思吗,还不如早点来,白害我熬夜。”
简青黎呢?方明栈皱着眉,往昏暗的酒吧深处打量。
卢勇随手一指,十八号。
十八号,简青黎就在那里,趴在桌子上,脸埋在双臂之间,发丝凌乱,呼吸微弱,安安静静地缩成一团。
方明栈走近了,默默地看他一会,然后用手指勾住他的衣领,拽了几下,那狠劲,似乎要把人直接提到空中。简青黎含糊地抗议着暴力,勉强直起腰,醉眼迷离地看着来人。
方明栈说:“同样的招数只能用一次,用第二次的都是傻子。”
简青黎眨着眼睛,仿佛正在理解他的话,水红的脸颊反射出透亮的光泽,无法聚焦的视线散漫地笼罩着方明栈。
大概过了半分钟,他终于读条完毕,说我又不是在等你。
这大概是他今晚的口头禅,逢人就讲。
方明栈弯下腰,抓住他一条胳膊,简青黎愣了一下,立刻激烈反抗,“我要等Leo!”
他根本没有力气,敌不过方明栈炙热的手臂,但全身都扭动着,显得十分抗拒。
“那你等吧。”方明栈转身就走,简青黎愣住了,扶着桌子站起来,踉跄着去追他,不料视野突然一黑,身体直直地往前扑去。
本以为会摔个狗啃泥,最后却落进一个结实温暖的怀抱里。
乱转的金星终于消失了,简青黎靠着方明栈的肩膀站稳,带着浓浓鼻音控诉:“你好凶啊。”
方明栈无话可说,静静地看着他。
简青黎受不了他的目光,垂下眼,小声嘀咕他要等Leo。
等他干什么?方明栈问。
这是我和他的秘密,简青黎露出一个得意的、狡黠的笑容。
“还不走啊?”旁观的卢勇看不下去了。
方明栈问:“你这有休息的地方吗?”
卢勇不可思议地盯着老友,在心中骂了句见鬼,最后无奈妥协,把他们领到酒吧后面的休息室。休息室里只有一张沙发床,并不宽阔,勉强能将就,但绝对不会舒服。
方明栈接过备用钥匙,道谢也道歉,让卢勇赶紧回家。卢勇欲言又止,在原地踟蹰了几分钟,方明栈不解其意,只觉得莫名其妙。
简青黎踢掉鞋子,倒在床上,自顾自地笑了一通,承诺道,放心,我们不会在这里乱搞的!
卢勇一下子脸红了,恼羞成怒地骂了句脏话,愤愤而去。关门的时候,他瞥见简青黎灵动的眼睛,震惊又茫然地想,他到底有几分醉。
这个问题无解,不过有一件事确凿无疑——简青黎的确是个尤物,是个妖精,只有方明栈降得住他,但也因此搭上了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