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为难
没过几天,陈瑾又开始出现在书店里。而从那时起,晏明河就好像一条属于陈瑾的尾巴一样跟着。
陈瑾对他一向不假辞色,连话都懒得跟他说。但晏明河那种人,一旦想要赖上什么人,半分矜持和面子也不要,碰了一鼻子的灰也可以摸摸鼻子继续舔着脸跟上去,倒是挺自得其乐。
其实陈瑾从某方面来说或许并非真的那么厌恶他,否则早就翻脸。也可以说他碍着我的面子,不想在我面前和晏明河闹得太难看。但陈瑾似乎真的没有以前那么敏感了。
他唯一敏感的对象就只剩下了一个——晏明河。
我不知道晏明河是想补救自己做错的事还是想追他,起码我看得到陈瑾的变化,他不再总是昏昏欲睡一副噩梦缠绵的模样,别人突然碰他一样,也不再像是被针扎了毒蛇咬了一样反应过度。
陈瑾是个坚强的人,他的内心比我强大太多,晏明河的忏悔即使他不愿意接受,却在心里先放过了自己,这就很好。
转眼间,中秋节到了,我和Vito来到Z国恰好已经半年。
可能是六年前在Z国的中秋节给我留下的印象很不好,当身边的人再度时常开始聊这个话题,周遭的一切也都热闹起来的时候,我并没有太大的感觉。
反而是Vito,他对Z国的一切越来越好奇,像中秋节这种传统节日,更不可能错过。
距离中秋还有一周的时候,他就眼巴巴地问我和晏明朗:“我们什么时候去买月饼和花灯?”
“你想看花灯?”
“是啊,书上说中秋节有好多好玩的,舞火龙啊,猜灯谜啊——晏叔叔,灯谜是什么?”
晏明朗想了想,说:“中秋那天你就知道了。”
“晏叔叔要带我去看?”Vito双眼冒光。
“这有什么难的?”
我没想到晏明朗说带Vito去看花灯,居然特意办了一场中秋酒宴,更不知道为了BOSS临时起意的中秋酒宴,专职活动策划的部门为此操碎了多少心。
中秋那天的下午,当晏明朗带着我和Vito来到晏氏楼下时,我有些慌。我一直以为他是要带我们去看什么政1府组织的中秋活动或者民间自发的游园会。
那次和苏教授的见面,我并没有告诉晏明朗,其实我已经做好了晏家人为难我的准备,但我不想让Vito暴露在晏家人的面前。
晏明朗打开车门时,我拉着Vito的手,不愿下车。
我在想怎么跟他解释,他说:“没事的。”
没事?什么没事?你怎么知道没事?
“Shaw,相信我。”
我相信你什么?相信你会一直爱我,还是相信即使某一天我们分道扬镳,你仍旧不会和我抢Vito?
这一刻我的某些想法尖锐无理得让我自己都吃惊,可我怕,我怕万一。薛青说得对,凡事要给自己留一条退路,我不敢赌。
他看着我,可能是我的脸色太苍白,他终于叹了口气,关上车门,打了个电话。
不久后,林昊匆匆赶来,手里拿着三个面具,一个小兔子,一个大兔子,一个狐狸。
他重新打开车门,探身进来,将那个小兔子戴在Vito的脸上,他对他说:“中秋节还有这样的习俗,就是要戴兔子面具,乖乖戴着不能摘哦。”
Vito高高兴兴地点了点头:“好的!”
看着被他塞进手里的兔子面具,我在想,他为什么会拿来面具?他……是不是什么都知道了?
我不自觉地松了拉着Vito的手,回过神时,他已经牵着Vito下了车。
晏氏的顶楼是一个露天阳台,此时夜色降临,四周张灯结彩,照明设备并没有多开,而是由各色花灯和缠绕着的星星点点的装饰灯装饰了整个夜幕,朦朦胧胧,有种置身童话世界的错觉。
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有半数的人戴着各种动物图案的假面,穿着可爱绒毛衣饰打扮成兔精和身着精致汉服的男男女女端着木质盘子游走在宾客间。盘子上装着花生、麦芽糖、月饼、各种中式点心和酒。酒是装在那种小小的瓷杯中,有很香甜的水果和淡淡桂花的香气。
晏明朗拿了两杯酒和一个粉红色的冰皮月饼,递给我一杯酒,另一杯给Vito沾了沾嘴唇,小小抿了一口,剩下的自己一口饮尽。
Vito捧着那块月饼,咬了一口慢慢咀嚼品味着,咽下去后仰着小脸说:“好吃!”
从左手边走过去,是一条条白色石柱环拱的走廊,廊上挂满了花灯,花灯下一条细细的线连着一张卡片,每个花灯下都围满了人。
晏明朗把Vito扛在肩膀上,让他去看花灯上的卡片。
卡片上写的都是中文,Vito读了出来:“三两木耳?木耳是那个木耳吗,就是吃的那个?”
晏明朗低声笑了起来,让他摘下卡片,接连摘了好几个,他带着Vito来到走廊尽头,那里有一个穿着汉服的男人,身旁放着一张长桌,桌上是各种各样的礼品。
Vito把那个“三两木耳”的卡片递过去,晏明朗帮他解谜:“谜底是森林。”
“为什么是森林?”
“三两木耳,三个木和两个木,不就是森林吗?”
“啊,不是木耳吗?”
“耳呢,在古文里,算是语气词。”
Vito恍然大悟。
Vito摘下来了十多张卡片,换了一个冰淇淋月饼礼盒,礼盒用保温箱装着,我抱着费劲,所幸洪义和洪武恰好刚到,巨大的箱子被他们拎在手里像拎着女士手提包。
西南角几棵桂花树下,一群人在围观舞龙,Vito手里拿着一个别人送的小小的东方龙的模型,模型被插在一根棍子上,他举在手里学着舞龙的师傅的动作来来回回舞动着。
旁边有做月饼的摊子,我和洪义洪武也要了一份面团馅料和模具。
两个大汉习惯了举杠铃的手把面团揉得稀烂,尴尬地擦干净手不敢再碰,眼巴巴地看着我包好了馅料,把面团揉成一个完美的球形,放进模具里,压出花纹。
我一共做了五个月饼,洪武伸着食指数了数,又从晏明朗Vito数到我,最后指着自己问:“有我和洪义的份吗?”
看他一脸惊讶,我比他还吃惊:“不然呢?”
他脸一下子红了起来。
月饼放进烤箱里要烤二十分钟,我们三个坐下来,一边等一边闲聊。Vito已经看够了舞龙,见我们的月饼还要烤,拉着晏明朗去别的地方逛去了。他今天开心极了,我心里感激晏明朗的用心,但还是有些不安。
那两个人的身影很快淹没在人群中,我收回视线,转向洪义洪武的方向时,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
不远处,苏教授正看着我。她的旁边站着一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男人,依稀可以看到晏明朗的轮廓。
那两个人都在看着我,和我对视着,走了过来。
我站起身来,在他们快走到面前时,轻轻颔首:“苏教授,您好。”
她朝我点点头,看了看身旁的男人:“这是外子,晏河安。”
“晏先生。”我伸出手。
晏河安抬起手和我握了握,一双和晏明朗极其相似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那带着威严的审视的目光让我很不舒服。
“和长辈说话,带着面具,不觉得没有礼貌吗?”他突然说。
因为苏教授一下就认出我来,我居然忘记自己带着面具。我想了一下才明白,我的外表有很多和寻常人不同的地方,她会认出我很正常。
我摘下面具,淡淡地说:“抱歉,我没有注意。”
我淡漠的态度令晏河安皱起眉。
别人对我好,我会几倍回报。别人故意为难,我也没必要刻意讨好,即使他们是晏明朗的父母。维持起码的风度已经是我可以给他们的最大的尊重。
他好像在打量蝼蚁一样轻蔑地看着我。
“你和明朗的事,我心里有数。他不过是一下子转不过弯来,你如果不想最后收场太难看,还是早点离开他吧,我说这些,也是为你考虑。”
“我们非亲非故,晏先生还能为我考虑这么多,真的是太感谢您了。但是很抱歉,Z国不是有句话这么说吗,不到黄河心不死,还有一句话,船到桥头自然直。起码他现在对我很好,等到真的没办法挽回,不用您说,我也会离开的,我没必要这么着急。”
我不急,他们急。
晏河安的脸一下拉了下来。
苏教授嘴唇动了动,正要说什么,旁边有人路过,她闭上了嘴,尽量克制着表情,可还是让旁边的人看了识趣地避开这边,远远走开。
远处,很多人好奇地打量着我们。
我笔直站着,不为所动。
面前这两个人不是不能忍,也不是没有教养,只是关心则乱,他们固执地觉得自己的儿子走上了歪路,在我这个罪魁祸首面前,哪里还能从容大度。
调整着表情和语气,苏教授说:“Kent先生,明朗的性向,我们改不了,也尊重他。今天既然我们都在,那就一起坐下来谈一谈,谈一下你的去留,或者说,你留下来该是什么身份。你叫上他,我们四个人好好聊聊。”
我想了想,问她:“是晏明朗不想跟你们谈这件事,所以你们打算……嗯,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挟什么以令什么?”我侧过头去问洪义和洪武,我中文本来就不好,突然记不起来。
洪武马上抢答:“这个我前几天看过,是那个挟,嗯……挟……挟甜瓜以令苦瓜?”
“什么玩意,”洪义瞪了他一眼,“是挟天子以令猪!”
“对对对,还是大哥说得对。”洪武点头如捣蒜。
我还在奇怪为什么要“令猪”,一转眼发现晏河安夫妇表情很难看。
晏河安语气隐忍着,问我:“你父母就是这么教你的?”
我怔了怔,皱起眉:“我是澳大利亚人,父母教我的都是英文。”
“你……”
“爸爸!”
Vito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我身体一绷,回头看到他脸上的兔子面具,才松了口气。
晏河安和苏美兰同时看了过去,Vito一直都很敏感,察觉到他们目光不善,脚步慢了下来,他疑惑地看着他们,走到我面前时,突然从怀里拿出一个水气球来,“啪”地一下丢在了我脸上。
那水气球很小很薄,丢在脸上一下炸开,只在脸上留下一点水花,然后就落在了地上。
Vito看着我略显狼狈的样子“哈哈”笑了起来。
我哭笑不得,抹了抹脸上的水渍,刚要说话,就听到旁边刻薄的声音。
“真的是,从大人到小孩子,一点教养都没有。”
旁边偶尔有附和的声音,这种伤人的话从他们嘴里说出来,扭曲的事实好像是真的一样。
“谁?!”洪武爆喝一声,“谁TM在胡说八道?!”
我朝人群中望去,却找不到说话的人。我沉着脸,朝着那个方向正要说话,突然脸上又被砸了一个水气球。
我转头,晏明朗一只手还做着抛出去的动作,另一只手里拿着另一只水气球,这次轻轻巧巧地朝Vito丢去。
Vito怔怔的看着人群,显然是被刚才的话刺伤,连躲都没有,晏明朗却并没有真的砸在他的身上。
他丢完气球,拍拍手,走到人群中,站在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面前。
“张经理,你刚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