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嫉妒
在寡欲观的日子过得很快,一晃神就是一个四季,陆饮溪踏着一地红叶呼吸着有些薄凉的空气时,甚至觉得有些恍惚,好像一切都不太真实的样子。
“肖默?”
“师尊。”
话音刚落,少年便来到了他面前,彼时他还只是个长到他下巴的小豆丁,仅是一年的功夫,就好像拔苗助长了一般,春笋一样往高了冒,现在陆饮溪只能仰着头看对方了。
肖默也低着头看他,岁月似乎只让他长了个子和修为,那双眼一点儿没变,还是无神的样子,即使是盯着他看,也像是在望着虚空。
他捏了捏肖默那张面瘫脸,对方的婴儿肥已经完全褪去了,少年已经长成了剑眉星目的翩翩公子。
可以去山下骗小姑娘了。
“?”
陆饮溪看着肖默有些吃痛地咧嘴,想,还行,他不在做梦。
“今天练习得如何?”
“回师尊,还是没能突破。”
“不要急躁,你现在能炼到这般境界,已经出乎为师意料了。”
陆饮溪淡然地说着,踩着枫叶继续散着步。
虽说陆饮溪不知道这个世界的修士是个什么情况,但他没瞎说。
肖默就靠一本他花50经验值换来的炼气基础和30经验值搞来的木剑,就能靠自己的理解达成炼气化神初期,虽说卡在了心动上,但也能看出他天赋异禀,前途不可小觑了。
说不定他找个更靠谱的师尊,这会儿已经超越他,往大乘境界冲去了。
不过这也难说,可能是天赋异禀是他陆饮溪,把肖默点到了这种境界呢?
“系统系统,我这么厉害,你不夸夸我吗?”
无人应答他。
他的人工智能系统,也已经有一个年头没再理会他了。
这是陆饮溪头一回重生,孤身一人闯荡新世界,不知道别的系统服务态度如何,反正他只知道他的系统在肖默达成筑基那天,就不再理会他了,留在他这里的只是一个基础框架,他依旧可以积累经验值兑换物品,甚至还解锁了辅助建造系统的更高等级,这座荒山已经被他开辟得有模有样了,不仅有了个四合大院,还开了一条自山下通上山的道,道旁种满了树,一年四季都有不同的风景。
这会儿是秋天,枫树林红得像野火燎原一般。
他从一开始的茫然很快适应了下来,反正他还有个傻乎乎的大弟子,依旧像个田螺姑娘操持着家务事。
只是肖默是个沉默的小面瘫,也不懂很多他上一世的事情,偶尔他的吐槽只能说给自己听。
还觉得怪寂寞的。
“系统,你去哪里了啊?”
陆饮溪抬头望着天空,想,系统要是知道他这么怀念他,会怎么接他的话。
——我走了才知道我的好吧。
——是是是,大傲娇。
“师尊,”肖默走上前来,把陆饮溪那双冰凉的手放在怀里暖着,一套动作自然得不得了,“你最近总是发呆,是有什么不适的地方么?”
“唔。”
陆饮溪轻声应着,也没有挣开手,“我就在想,或许你在我这儿已经学不到什么新的东西了,是时候该下山去看看了。”
肖默的脚步瞬间停了下来,陆饮溪回头,见少年死盯着他,手里紧紧攥着他的手:“师尊是要赶我走吗?”
“说什么傻话。”
陆饮溪挣脱开他,拿食指敲敲肖默的脑袋,“我一日是你师尊,便终生是你师尊了,怎么担心起这种事情来。”
有人给他做饭打扫端茶倒水,虽然可能是个魔,但哪怕快突破心动了都半点黑化的迹象都没有,这样的徒弟他怎么会赶走?
开玩笑呢!
肖默不懂陆饮溪笑里的深意,只是满足地跟在对方身后。
“只是你一直用木剑也不是个方法,不如这两日你去灵虚仙境走一波,看看有什么趁手的武器。”
“灵虚仙境”是陆饮溪最近才了解到的地方,那莫名上涨的经验值刚好够他买下一张这个世界的地图了,看了地图他才知道,原来这荒山在灵修聚集地的边界,进来的路还有点儿绕,不是专门找可能还找不到这地方,这一年里他算是见识到了肖默的路痴技能,估计遇上也是误打误撞。
而这灵虚仙境则是在修仙界的正中央,地图上专门标注了这个有传世至宝,适合初阶修士进入探寻,不少宗门都将这儿当作寻找优秀弟子的试炼场。
以肖默的能力,自己闯一闯估计也还成,原本拿到地图那会陆饮溪就打算去了,却因为懒得走路一直拖到了现在。
说起来,像他这样的剑修应该是能御剑飞行的,但坑就坑在,他并没有花心思去搞明白自己这幅身体的原主到底遇上了什么麻烦,为何会一身伤暴死在荒郊野外,还有着令人恐惧的过往,身上的毒也没解,没人罩着,只怕他走两步就死了。
“师尊不陪我一同去吗?”
陆饮溪的思路被打断了,少年大狗一样趴在他肩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扭头给肖默扯出个鬼脸:“这么依赖我,以后怎么独自出去闯荡哦。”
肖默就随他扯,要后面长根尾巴就开摇了,追着问:“师尊同不同我一道去?”
“一道去一道去。”
陆饮溪甩甩袖子,往山下的合院走去,“你是我唯一的徒弟,我哪有丢下你的道理。”
大狗跟在他后面,细细咀嚼着“唯一”两个字,没出声,但陆饮溪能感受到对方的欣喜。
只是他不晓得,这欣喜里面藏了别的东西。
用了晚膳以后,陆饮溪照惯例去书房疏通了一下灵脉,断损的灵脉靠药物调理外加每天运转一个小周天后渐渐恢复了回来,可快到完全贯通时又会强行被堵住。
为此他翻看了很多医药相关的书籍,但都没提到像他这样的情况是个怎么回事。
所以今天再一次失败后,陆饮溪已经习以为常地准备就寝了。
“师尊,”肖默在外面敲门问他,“要睡了吗?”
“嗯。”
肖默应声开了门,手里端着温度刚好的泡脚水,替陆饮溪脱了鞋袜,放在盆里,耐心搓揉着。
陆饮溪倚靠着墙,低头看着肖默的脑袋,上面有两个旋。
据说两个旋的人倔得很,不知道他的大徒弟是不是这样。
陆饮溪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你这样无微不至地照顾为师,为师要被你惯坏了。”
“惯坏了也无事,”肖默细心地给他的小腿淋水,“师尊不要离开我便好了。”
“嗯,不离开。”
陆饮溪随口应道。
好像传说没错,是挺倔的。
没等肖默给他把脚擦干,陆饮溪便睡了过去,肖默捏着他的双足,试探地问道:“师尊?”
无人应答。
肖默站了起来,把陆饮溪抱进床里,替他掖好被角,眉头皱了起来。
师尊总是这般,不加防备。
他轻抚着对方的脸,将他的头发理顺,最后凝视着对方的脸。
那张脸没了平日里那般张扬的感觉,只是安安静静地合着眼,睫毛在眼下打出一片阴影来。
肖默很喜欢摸那儿,挠得他指尖痒痒的,心也痒痒的。
然后悄然俯下身,落下蜻蜓点水的一吻,再迅速逃了出去。
晚风刮在他脸上,秋天的夜晚已经开始转凉了,可他却只觉得越来越烫,那黑红的斑纹爬上了脖颈,魔气在他体内四处乱窜。
直至无人之处,肖默憋的那一口气才释放出来,真气以他为圆心震颤开来,将那山上的枯石都磨平了棱角。
他捏着自己的手,大口地喘着气。
虽然没告诉过陆饮溪,也不敢告诉陆饮溪,但肖默自己知道。
——他恐怕是已经走火入魔了。
这件事发生在不久前初秋的一个夜晚。
那天他照常给陆饮溪更衣洗漱泡脚,只是师尊那天似乎有些不太舒服,刚脱了衣服就困得倒在一旁了,肖默以为他是染了风寒,可想到师尊的修为,不应当会有这种事情才对。
他怕陆饮溪这样睡着了不好,便想把人叫醒了问问。
却不想师尊眼睛是睁开了,却没有完全清醒过来,他愣愣地看了自己一会儿,竟是落下泪来。
“你怎么,来我梦里了啊?”
“师尊?”
“你叫我什么?”陆饮溪拉着他的双手,摇摇晃晃地,像是听不懂他说话一样,“没关系,你别说话,让我靠一下就好。”
话音刚落,对方便一头扎进了他胸膛,把眼泪抹在他胸口。
“我和你已经不在同一个世界了啊,怎么办,你除了在梦里,不会再出现在我身边了,对不对?”
师尊环着他的腰,说着他听不明白的句子,肖默僵直着背,只想对方不要哭了。
他哭得他好难受,心里像刀子在挖一样,让他控制不住体内的魔气。
于是他回抱着师尊,骗他,却也是真话:“我会的,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陆饮溪抬起头来看他,忽然笑了,然后拳头猛得落在他身上。
“你会个毛线啊会会会,你就知道给我许这种达不成的愿望,什么来看我,什么20岁看流星雨30岁看极光,看个屁,老子一喜欢你就嗝屁了!”
陆饮溪吼了半天,停了下来,又看他:“不过你骗骗我也好啊,每次你骗我我都开心死了。”
“……师尊。”
我不是他。
我是肖默。
少年在心中默念着,却久久没有开口。
又哼了一会,陆饮溪大概是哭累了,身上的余热没退,竟是歪个脑袋又睡了回去。
肖默一点儿没听懂陆饮溪在骂个什么,他只明白了一件事。
他的师尊,有个喜欢的人。
那天陆饮溪就着抱他姿势睡了一晚,他守了一晚,即使后来温度退下去了,他也没动,就只是看着睡梦中的陆饮溪。
有个师尊喜欢的人,伤他很深,深到他睡梦中都要哭出来。
肖默回想起那天便觉得浑身不舒坦,他捏着拳头,嘴里溢出腥甜的味道来,手一挥,又是灰飞烟灭。
师尊,师尊,师尊。
在他身边却始终不属于他的师尊。
少年猩红着眼看着半山腰的那间堂屋,只觉得身上热得要命,却听身后咔嚓一声,手比眼睛反应更快,掌风一过便甩了过去。
有什么活物倒下了,肖默闻到空气中血的味道,让他本能地感到兴奋。
走近了看,竟是他第一次上山时遇到的小鹿,这会儿被开膛破肚,露出里面的剑来,上面刻着三个大字,鹿鸣剑。
这是……师尊的剑?
肖默皱眉,这么久来陆饮溪向来闭口不提自己的过往,就连剑也没让他见着过,竟是让他误打误撞捡到了。
这鹿难道是个容器?不知师尊会不会因此责罚他。
总之先把剑带回去为好。
肖默伸手想去取出那把藏于小鹿腹中的剑,却被一道冷冽的光弹开,手上碰到的地方被灼伤,发出一股焦糊味来。
这剑是至纯的圣物,他是个魔,无法近身。
肖默咬着牙,一拳打在地上,地面塌陷下去一块,他却觉得像是打在了棉花上。
神圣如师尊,是他不准碰的人。
他头一次深刻地尝到嫉妒的滋味。
作者有话说:
我嫉妒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