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迟来的歉意
人生处处有惊喜。陆修沐怎么也没想到，如沐春风这个话题出圈会是因为粉丝。
半夜升上来的词条快速吸引了大批看热闹的路人，网友们在调侃蒲公英和节假日的同时，也令星澜的电子刊以断层的优势脱颖而出。
而反馈到陆修沐身上，就是他一夜之间涨了近五十万的粉丝量。这不由让他觉得这波营销亏大了，原本炒 CP 是为了洗掉一批脑残粉，结果愣是把毒唯转变成了嗑糖女孩。
更令他担心的是如沐春风解绑问题——公司高管不会轻易放掉如此高热度的红利。
烦闷之际，他点开了星澜的物料视频。他是真的很想知道后期工作人员到底有多大的能耐，才能把 CP 舞得滴水不露。
视频只有短短两分钟，前半段是他们拍摄过程中的花絮，后半段才是真实物料。
应该是高鑫和星澜那边打了招呼，因此一切两人不熟悉的言论都被剪掉。一个花式转场过后，屏幕变成黑色，随即而至是一段画外音——
邱影帝：你打什么位置？
陆修沐：辅助吧。
沐沐助理：哥不是只玩打野位？
陆修沐：我玩游戏本身也不太在乎输赢，只想和朋友一起玩。
语音经过了剪辑的处理，又拉上了噪点，所以不太听得清楚，但星澜 “聪明” 地配上了文字，将事情的经过进行了完美的篡改。
明明都是他们说过的话，只不过改变了一下顺序，传达给大众的意思就彻底变了样。
陆修沐忽然觉得特别没意思。从进入圈子的第一天起他就知道，今后 “陆修沐” 这三个字只会是几十人共同营销出来的“商品”，市场调研的工作人员赋予它讨喜的人设，运行部再将它大肆推广。
而陆修沐本人只需要在镜头前装装样子就好。
很轻松，却也像一只毫无思考能力的提线木偶。
但他也明白，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在吃着爆红的利润，因此他可以毫无怨怼地扮演好 “陆修沐” 这个角色。
然而人被掌控的时间长了，总会不自觉生出 “反抗” 的念头。
他的第一次反抗是背着公司，加入 “信息素安抚” 医疗项目，第二次或许就是这场蓄谋已久的“转型”。
尤其是当他意识到喜欢上 Dandelion 后，陆修沐愈发急于摆脱 “流量” 两个字，不断和公司提出 “炒大热 CP 洗粉” 的要求。
好不容易事情按照所期盼的方向进展了一小步，可讽刺的是，这个阶段性的 “胜利” 竟然依旧是 “骗” 出来的。
过于荒谬的现实给了陆修沐迎头一击，他垂着眸，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滑动屏幕。无意之间，点开了下面一条相关视频——正是邱行风下午的访谈回播。
屏幕里，主持人与邱行风礼貌握手，玩笑道：“在访谈开始前，我想先和邱影帝求证一件直播间观众非常在意的事情。”
“你问。” 邱行风轻轻颔首。
“据可靠消息称，陆修沐过来探班了？”
“嗯。” 邱行风坦荡自然，“我们晚上约了饭，他下午正好没事，提前过来等我。”
主持人夸张地 “哇” 了一声：“所以如沐春风是真的？”
邱行风笑起来：“我不太清楚你所说的‘真’是什么意思，不过我和修沐已经认识很久。至少在我心里，他是一位非常‘真’的朋友。”
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切都在陆修沐的意料之内，主持人像是扒到了什么爆炸性的新闻，反复询问两人 “相识” 的细节，邱行风也配合着一一解答。
此时的陆修沐实在没心情听这些虚假的故事，正准备关掉视频，主持人话音一转，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到邱行风身上。
“现在圈子里有个很奇怪的说法，大家都说邱影帝是佛系第一人，并不在乎红不红。关于这个言论，你本人怎么看？”
“每个字我都不认同。” 邱行风否决得很干脆，“我不太清楚我做了什么，才给大众留下了这么一个可笑的印象。”
“也就是说，你本人非常想红？” 主持人逼问。
“对，为什么不想红？” 邱行风说，“如果你是一位学生，那你一定想通过努力考第一名；如果你是一位打工人，也一定想得到领导的嘉奖。”
“这是社会环境下最正常的现象。那么我作为明星，‘家喻户晓’这四个字就是对我最高的褒奖。” 邱行风耸了耸肩，“只要是公众人物，大到演员，小到网红，又有谁真的不想红？如果真觉得‘红’是件麻烦的事情，那一开始就不会选择进入这一行。”
主持人赞同地点点头，又问：“你会为了红放弃一些原则吗？比如说刻意迎合观众。”
陆修沐摁掉 “×” 键的指尖彻底滑了下去，这个问题相当尖锐敏感，连带着屏幕外的他都不自觉替邱行风捏一把汗。
反观，邱行风一副轻松的模样：“必然会放弃一些东西，你可以说是在迎合，也可以说是隐藏了自我的一部分。”
主持人立即抓住他话语中的漏洞，尖刻地反问：“这样做相当于在欺骗粉丝。”
“你非要上升到道德层面，那我确实也无力反驳。” 邱行风顿了下，“可是没有人会在大众面前完完全全袒露自我。因为性向、家庭状况、特殊爱好等等，我们与人相交时，总会保留自己的底线。就好比，你是一位同性恋，但你绝不会对着你的同事和同学，高调宣布自己的‘不正常’；如果你童年过得不快乐，也不会随便拉住一位路人，向他倾诉自己的苦闷。”
主持人被他逗笑了：“如果真这样做了，对方会觉得你有病。”
“对啊。说实话，我根本不在乎那些不相关的人的经历。” 邱行风说。
“但对于粉丝来说，你并不是一位毫无关系的人，他们希望知道你的一切。” 主持人不依不饶，“你的隐瞒就是一种无可饶恕的欺骗。”
“那我只需要让我立起来的人设永远不倒就好。”
察觉到主持人疑惑的目光，邱行风继续解释道：“假设公司给了我一个‘戒烟大使’的人设，那么就算我抽烟，也绝不会在公众和镜头面前拿出一根烟；如果公司给我立了一个‘纯情懵懂’人设，那就算我真谈了恋爱，也不会让任何狗仔拍到一张绯闻照片。”
“粉丝只要喜欢我营销出来的人设，我就一定会把这个形象演绎到完美。”
主持人完全没料到他如此敢说，怔了几秒才接话：“邱影帝好真实啊……”
邱行风挑起眉：“或许‘耿直’就是公司给我的人设剧本，所以现在我才会说这样的话。”
主持人被噎的说不出话来，屏幕外面的陆修沐也呆住了。
邱行风的话令他深切意识到，对方对于 “演员” 这个身份有着不同寻常的理解。他把演技视为一件信手拈来的事情，所以他可以毫无负担地在人前一直维持住自己的“人设”。
甚至对于邱行风来说，这是件可以享受的事情。
陆修沐不由回忆起两人之间的种种，他分不清楚，这些天的相处，自己有没有扒开邱行风身上那层名为 “人设” 的躯壳。
主持人的声音将陆修沐的注意力再次拉回到屏幕上，他问：“一直这样，会不会很累？”
“为了红总要付出些代价。” 邱行风开了句玩笑，“就看你自己觉得值不值了。”
“既然你想得这么清楚，为什么两年来都没有接新戏？” 主持人说，“原本你的粉丝认为你不在乎红不红，所以不接戏也正常…… 显然他们想错了。”
访谈进行过半，或许只有这个问题真切地戳到了邱行风痛处。他垂着眼短暂地沉默片刻：“状态不好。”
主持人：“什… 什么？”
“我这两年的状态不佳。我的上部戏是文艺片，片子基调也很压抑，导致我出不了戏。” 邱行风说得情真意切，“甚至我进行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心理辅导。”
主持人根本没料到会听到这样的原因，喃喃：“那… 你现在？”
“完全没有问题了。” 邱行风笑了下，“顺便通过你们的平台打个广告，希望正筹备新片的导演们可以考虑下我。我还期盼着明年冲击下三金影帝呢。”
主持人也松了口气：“提前预祝邱影帝旗开得胜。”
“承你吉言。”
……
陆修沐默默关闭视频，他看着黑下去的屏幕发了好长时间的呆，此时的心情也很难用言语表达清楚。
明知道他和邱行风之间的感情全是假的，但看了一晚上的粉丝评论，难免被他们影响了心绪。
密密麻麻的 “好配”、“在一起” 的弹幕恍惚间给了陆修沐一种错觉——他和邱行风的关系似乎在一传十、十传百的言论中变得熟络起来。
可这个访谈又把他拽回现实。
现实是，他和邱行风只认识了短短十几天，他一点都不了解那位影帝的经历。也不知道，邱行风在沉寂的两年中，熬过多少个压抑烦闷的夜晚。
陆修沐点开微信，和邱行风的头像框大眼瞪小眼。他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反反复复戳进对话框。
更令他难受的是，对方的昵称是 Dandelion…… 明明是毫不相干的两个人，陆修沐莫名觉得他们有了一丝重合——
可笑的是，这丁点重合来源于他对两人的不熟悉。无论是 Dandelion，还是邱行风，陆修沐都只是一位可以多聊几句的普通朋友。
仅此而已。
最后陆修沐像是一只泄了气的皮球，将邱行风的备注更改为 “大影帝”。出乎他意料的，两人的对话框上忽然变成了 “对方正在输入…”
陆修沐蓦地睁大眼，几秒钟后，对方的消息传了过来——
[大影帝]：我好像还没给你道歉。
[大影帝]：真的对不起，当初说你演技不好是我的错。那会儿心态不稳，只在网上看了一段剪辑过的片段就妄下言论，是我逾越了。
陆修沐心跳快了一分，已经开始在脑中构思大度又不失礼的原谅词，第三条消息又蹦出来。
[大影帝]：所以我刚才把那部无聊的校园剧看完了，甚至去看了一部你前段时间的电影。我只想说，你确实演得很差。
陆修沐的手指倏地定住，还未显现出来的笑意也僵在了脸上。
他到底是为什么还会对邱行风抱有期待？
陆修沐一边骂自己不长记性，一边想着把邱行风拉黑的可行性有多高。
[大影帝]：不过我这个人有乐于助人的品德，若是有机会，下部戏一起合作吧。我亲自教你什么才是影帝级的演技。
陆修沐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忽然轻笑出声。
[沐]：你想合作就直说，不用贬低我的业务能力……
[大影帝]：这都被你发现了？
[沐]：圈子里谁不知道，邱行风的对戏演员必须业务能力过关。
[大影帝]：也有例外。我要是喜欢对方，就可以忍受他不入流的一切。
陆修沐：“……”
[大影帝]：也许我恰巧喜欢你呢。
陆修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