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1 / 1)

脱敏疗法 卷卷耳 1908 汉字|7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五十八章

  台风离岛的前一晚,裘韵亲自下厨做了一桌烛光晚餐。

  说是亲自下厨,其实不过是把速冻半成品加热再装进浮雕餐盘。唯一称得上花心思的只有裘韵随手从花盆揪来做餐品装点的几撮迷迭香,配合影影绰绰的烛光,白色餐布上压着的一支玫瑰,颇有几分悠长假期的氛围。

  郑馨语围着餐桌拍了不少照片,等拍完了又忙着调色裁图,蒋叙坐在她旁边的位置,边利索地切羊排边和方知潋扯东扯西。

  “我们明天早上七点就走,已经买完车票了,”蒋叙插了一块切好的牛排递给郑馨语,然后抬起头,用很熟稔的语气问对面的人,“你们俩呢?”

  方知潋低着头挖沙拉,含糊地答:“估计也差不多。”

  宋非玦就坐在他身侧,肩膀稍微一动就能碰上的距离,可偏偏谁都没逾越过那条线。

  大概女孩儿天生就比同龄男孩儿多几分敏锐的直觉,郑馨语嘴上说着喜欢宋非玦这种类型,但也看出了对方不算多好相处,自觉从不搭话找没趣。倒是蒋叙神经大条,把楼上楼下这几个人的微信加了个遍,还建了个叫相遇就是缘的微信群。

  比如现在,蒋叙又对着宋非玦追问了一遍:“你也这个点儿走?”

  “嗯。”宋非玦说。

  “那敢情好,”蒋叙还挺高兴,“我定个闹钟,明天早上大家搭个伴儿一起走,别晚了。”

  这回连唯一还算捧场的方知潋也不说话了,他说不清到底是想离开临榆岛还是不想离开,只能一个劲儿戳着盘子里的生菜叶。

  宋非玦站起来,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我去拿饮料。”

  蒋叙压根没发现没人响应他:“行啊,帮我拿罐椰汁。”

  方知潋感觉到宋非玦的衣角擦过他的手臂,有点扎,有点痒。

  “我也去拿。”他眼睫忽扇,慢吞吞起身敷衍一句,不等蒋叙说什么,起身便往厨房走。

  一直没出声的裘韵忽然问道:“你们谁喝红酒?”

  方知潋已经走出了客厅,身后的声音通通都显得很遥远了,隐约还能听见蒋叙得寸进尺地问“有啤的吗”。

  厨房正靠院子,从窗子清晰可见外边滂沱的暴雨,再远一点,还能看见海岸边的礁石堆,却听不见声响。

  也许是方知潋的错觉,这一个部分的角落仿佛处在真空里,屏蔽了通向现实中的所有信号。他能够嗅到一股浓郁的水草腥味儿在空气中缓慢地蒸腾,然后向着溢水孔的深处跌堕。

  宋非玦背对着他在打视频电话,手上捏着一罐凝了水珠的椰汁罐。

  屏幕上一直都是断断续续的画面残影,有时候是地面,有时候是墙壁,温沛棠那边的信号不好,总是卡住。

  方知潋听见宋非玦低声嘱咐着温沛棠,温沛棠用很温柔的语气说不要紧,又说了些日常琐事。他们说了有多久,方知潋就在厨房外听了多久,到后来温沛棠说要去烧开水,画面一转,她出现在前置摄像头里,笑着对视频这端摆了摆手。

  从这个角度,方知潋恰好能看清宋非玦的手机屏幕。

  然而看清的下一秒,他如坠冰窟。

  如果他没有看错,温沛棠是坐在轮椅上的。

  温沛棠大概不太经常用手持手机的方式视频,于是特意把手机固定在了支架上,她把轮椅往后倒了两步,露出点周遭的背景环境——

  那显然是个很狭小的房间,不该出现在同一空间的微波炉和洗衣娄都放在温沛棠身后的架子上,还有一些看不清的杂物堆积在一起,尽管收拾得很干净。

  温沛棠的声音依旧轻柔,面容却苍老了不少。

  方知潋定定地看着宋非玦还没挂断的屏幕,那边似乎又卡了,画面还显示在温沛棠最后招手的那一秒,倏然间又灭了。

  宋非玦冷不防地开了口:“看够了?”

  他没有转身,握着手机的那一侧手臂慢慢垂了下来。

  “阿姨在坐轮椅,”方知潋从头到脚冰凉得彻底,“这是你说的不太好吗?”

  宋非玦头也不抬,停顿了一下,才说:“和你没关系。”

  “她以前经常说呼吸疼,胸闷,”他没有看方知潋,用毫无起伏的语调陈述,“最后一次摔下楼梯导致胸椎错位压迫到骨髓,腰部以下瘫痪。”

  方知潋的嗓子眼儿里好像堵了一块水泥,咽下去消化不了,吐出来又胆怯,呼吸扯着胸腔不断发出哮鸣音,疼得要命。

  宋非玦说得没错,不怪他,但也的确和他没关系。

  “对不起。”方知潋头脑嗡嗡作响,沉默须臾,还是只能说出这一句话。

  “我说了,和你没关系。”

  宋非玦终于肯转过身直视方知潋了,那双眼里没有情绪,没有爱,更谈不上恨:“你没有对不起我,好聚好散,很正常。”

  好聚好散?方知潋的眼神很涣散。

  “至于翻案,”宋非玦错开眼,“你不需要为还没发生的事道歉。”

  方知潋不知道应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他攥紧袖子,很语无伦次地保证:“没有翻案,不会翻案的。”

  他还想说什么,或者是问什么,但是宋非玦并没有给他机会。

  “那就好,”宋非玦垂眼看着方知潋,脸上忽然露出一个很标准化的礼貌微笑,“谢谢。”

  “拿饮料需要这么久吗?”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打断了他们。

  方知潋的嗓子有点哑,他不知道裘韵听进去了多少,蓦地低下头咳嗽了两声,没有回应。

  裘韵当然不在意方知潋的沉默,她的猎物也从来都不是看起来不谙世事的小男孩。

  “让一让,”裘韵对方知潋说,“我要拿开瓶器。”

  方知潋没有再抬头去看宋非玦的神情,而是侧开身,逃跑似的匆匆离开了厨房。

  他浑浑噩噩,好像只剩下前进一个目标,可没往前几步,就听见裘韵用不大不小的音量开了口。

  很直白的,懒得拐弯抹角。

  “如果你想拥有一个愉快的夜晚,”裘韵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她显然不是说给旁人听的,但也不怕旁人听见,“晚上十一点,可以直接来房间找我。”

  方知潋忽然停住了。

  宋非玦好像回答了什么,但他没有听清。

  相对的直角线处,裘韵果然听清了宋非玦的回答。她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并不多出乎意料。

  “Yes or No,选择权在你,”裘韵踮起脚,伸手抽走了那罐已经不再冰凉的椰汁,用暧昧的耳语提醒他,“但是,过时不候。”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