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1 / 1)

脱敏疗法 卷卷耳 2726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五十三章

  如果用一个具象来形容宋聿名,温沛棠会选择暴风雨。

  从最早坠入爱河开始,那时候的暴风雨代表萌生的心动,她被暴风雨的洪流裹挟着,一步步踩进甜言蜜语的陷阱。

  到现在,甜蜜的陷阱随着时间的驳落变回了原本的样子,深渊露出真面目,她才惊觉回头路已经不见了。现在的暴风雨代表恐惧。

  宋聿名成了温沛棠人生中永远不会停歇的那场暴风雨。

  就像现在。

  温沛棠满脸都是眼泪与汗液的混合物,她能感觉到那只皮鞋的鞋尖碾上她的小腹,然后更用力地往下压。

  那只皮鞋往下踩了几秒,终于不紧不慢地挪开了。下一秒,温沛棠的头发被揪住了,她的脸狼狈不堪地贴在木质地板上,太阳穴像是被挤压般地持续性发出耳鸣。

  宋聿名屈起膝盖,他扯住温沛棠的头发,仍是居高临下的一副镇定姿态,只有手上愈发加重的力度和嘴里浓烈的酒气暴露出他此刻懆急的情绪。

  “你以为检举有用?”宋聿名挑了挑眉,他的五官很英俊,但眉宇间总是藏着一种神经质的阴郁,“要不是曲尧暗中提醒我了,你想把那份文件继续上交给谁?”

  温沛棠的面部由于用力拉扯显得近乎扭曲,但神情却是哀哀的:“我不知道……”

  “不知道?”

  宋聿名嗤笑一声,慢悠悠地站了起来,手上的力道却丝毫没松。

  “那看看监控吧,”他扯着温沛棠的头发往外走,“看看你到底知不知道。”

  温沛棠已经全然听不清楚宋聿名在说什么了,楼梯坚硬的棱角划过露在外面的皮肤,她的耳背流了很多血,黏在一绺一绺的卷发上。仿佛沼泽地濒死的水鸟从胸膛中渗出一腔鲜红的血,温沛棠只能发出无意义且痛苦无比的哀号。

  然而宋聿名却松开了手。

  从楼梯滚落下去的那一刻,温沛棠以为这会是她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温沛棠的眼前霎时一片空白,似乎连痛觉都消失了。可缓冲的几秒过了,她再看见眼前的宋非玦,却真真切切感觉到从五脏六腑传来的疼痛。

  有一个瞬间,温沛棠想到了很久以前的那个夜晚。那一年温敬良刚刚去世,她被宋聿名打得鼻青脸肿,跪在地上求宋聿名要去守夜,又被一脚踢开。

  那晚宋聿名走后,温沛棠第一次想到了死。她做好了全部的决心,选择用一把水果刀割开了手腕。

  水果刀的刀刃并不多锋利,于是温沛棠机械地重复着更深地划开血管的动作,直到她别开眼,看见宋非玦站在别厅吧台的角落阴影里,神情怔怔地看着她。

  还不能死,那时候的温沛棠满心只有这一个念头。

  温沛棠不会想到,在冥冥之中,十几年后的某一天,她会再次产生与后悔了十几年的那一天同样的念头。

  宋非玦的眼神很冷,他缓缓扶着温沛棠从楼梯上站了起来,直直地对上宋聿名投过来的目光。

  “肯回来了?”宋聿名眯起眼睛,轻笑一声。

  “回来得正好,”宋聿名慢条斯理地把西装的袖口挽上去,不冷不热道,“毕业旅行玩得开心吗?”

  宋非玦没有说话。

  温沛棠勉强借着力站了起来,她慌张地摇摇头:“他前段时间一直在准备高考,根本没有时间……”

  楼下下方的吧台灯被按亮了,宋聿名勾着笑的一张脸在白炽灯下显得极为阴翳,他抚摸着吧台上没收起来的高脚杯,动作轻柔。

  “准备高考?”

  宋聿名用赞许的语气问:“准备去哪个学校?”

  宋非玦依旧不答,他把温沛棠挡在身后,眼神戒备。

  “我猜猜。想举报我,把我送进去,然后去国外?”宋聿名的口吻再轻松不过了,但配上他抑制不住上扬的嘴角,就变得格外毛骨悚然了,“果然还是小孩子心思,把事情想得非黑即白,太轻易了。”

  “想跑?”

  宋聿名终于忍俊不禁地大笑出声:“这辈子都别想!”

  他发作得毫无道理可言,手里的高脚杯朝外重重一掷。

  高脚杯的碎片迸裂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宋聿名向前一步,狠狠地掐住了宋非玦的脖颈。

  然而在宋聿名的手指用力捏紧的同时,他感受到了穿过腹部的,来自刀刃的冰凉。

  宋非玦不受控制地向后两步,脖颈被挤压的窒息使他短暂恍神了一秒,然而等到下一秒清醒过来,那柄刀刃被他更深地往里推了进去。

  那一秒,宋非玦由衷地露出一个笑来。

  他曾想过无数次杀死宋聿名的方法,毫无纰漏的,天衣无缝的,但都不比现在。

  看他从绝望愤怒的嘶吼到生命体征慢慢消失,表情不甘心地死去。唯有刀刃见血,才能叫人痛痛快快。

  可惜的却是那一秒。

  宋聿名再怎么样也是个强壮的成年男人,尽管因为醉酒的缘故警惕性不强,但在伤口暴露在空气中的同时,他顿时反应了过来。

  温沛棠尖叫了一声,她捂住嘴,慌乱地看着宋聿名掐着宋非玦的脖颈把他抵到了墙壁上,然后无力地松开手,神色发紧地倒退一步。

  那柄刀造成的伤口不算小,但不是致命。宋聿名显然意识到了威胁性,咬着牙再次扑向宋非玦。

  “你身上流着老子的血,还敢反咬我一口?”他们扭打在一起,宋聿名终于在这一刻露出了最原始的面貌。

  粗鄙的、卑劣的。

  他啐了一口,冷笑道:“老子早就说过,你这条养不熟的狗。”

  宋非玦却笑了。

  “得意吗,”宋非玦的唇角洇着一抹红,唇齿间都是血液的铁锈味儿,那柄刀被他牢牢锢在手里,像是要嵌进骨骼里,“这条你养不熟的狗,就要咬断你的脖颈了。”

  他发了狠,一直以来伪装在皮囊之上平静淡然的神情终于不复存在了。

  那柄刀被高高举起。

  也许是错觉,刀尖落下的那一秒,宋非玦在感到快意的同时,却仿佛落进了一个漆黑的隧道。

  隧道很长,回头看是一望无际的黑暗,再向前看,不到几米就是光亮的出口。

  宋非玦没有犹豫,他抬步朝出口迈了一步。

  但是一个声音的响起打断了他。

  那个声音在说:“我喜欢你。哪怕和你分开一天,我都不想。”

  宋非玦停住了,他蓦地错开眼,抬眼望向声音的来源。

  然而这次,却是连透出光亮的出口也消失了。

  那柄刀刃在距离插进宋聿名心脏的前一刻停下了。

  也许是鬼使神差,也许是出口的光亮太虚无,有太多似是而非的原因,就连宋非玦也想不通停下的理由。

  可惜宋聿名并不会给他回过神的机会,刹那之间,宋聿名反夺过那柄裁信刀,将他压制在了地板上。

  没有任何一个想活着的人会在死亡来临前完全无动于衷,宋聿名也是。

  仿佛丧失了理智的野兽,他双眼猩红,双手抓着刀柄,重重向下刺去——

  宋非玦听见温沛棠歇斯底里的尖叫。

  也许是现在。直到现在,宋非玦竟然有种想笑的冲动——结束了。原来这么简单,不需要举报宋聿名受贿,温沛棠就能重新获得自由。

  如果他早就能想到。

  预想中尖锐的疼痛感并没有到来,取之代替的是一声裂帛般响亮的碎裂声。

  有玻璃碴溅到宋非玦的脸上,在他的皮肤上划下细小的血印。

  足足过了几秒,宋非玦才重新睁开眼。

  他费劲地支撑着上半身坐起来,第一眼看见的是还保持着砸下花瓶那一刻姿势的温沛棠,她的手微微颤抖着,神情几近崩溃。

  第二眼看见的是地上那枝溅了一圈水渍的黄玫瑰。

  最后一眼,他望向倒在地上,双眼不可思议地睁大,已经悄无声息的宋聿名。

  “怎么办……”温沛棠的膝盖彻底软了下去,她去探了探宋聿名的鼻息,跪在地上,仿佛抽去了全身的力气,盯着自己的掌心,“我杀了他……我……”

  不该是这样……温沛棠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她仓皇地垂下头,目光所及之处只有大片的深红色。

  她不断地自言自语,呢喃着、梦呓着,双肩肉眼可见地颤抖。

  宋非玦缓缓站起了身,不小心踉跄一步,又扶着墙稳住了身形。

  缄默片刻,他越过眼前的一片狼藉,再次俯下身,抱住了温沛棠。

  拥抱好像能短暂带给温沛棠一些慰藉。宋非玦收紧手指,轻轻拍了拍温沛棠的背,像小时候温沛棠抱住他那样。

  “结束了。”他说。

  白色的纱帘飘起来了。落地窗外,取代月亮的一团火球裹挟着热浪烧开云层,点亮了室内沉寂的色块。

  宋非玦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攥紧了刚刚拾起的碎玻璃。

  昏暗的房间、一地的碎玻璃、只剩下短暂寿命的黄玫瑰。

  他慢慢抬起手,手心里沾上血的碎玻璃一点一点向下倾斜,扎碎了他背后那道黑色的倒影。

  日出就快要来了,宋非玦知道。

  太阳升起来了,黑暗留在后面。

  但太阳不是他的,他要睡了。

  作者有话说:

  太阳升起来了,黑暗留在后面。但是太阳不是我们的,我们要睡了。——曹禺《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