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 / 1)

脱敏疗法 卷卷耳 2981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七章

  方知潋的跑带了点落荒而逃的意味,他一直头也不回地跑到剧院门外才停下,一张开手心都是黏腻的冷汗,混合着碎得不能再碎的那一半烟蒂。

  心脏跳动的声音像剧烈的喘息,方知潋紧紧拢着一手心的烟蒂,眼神失焦地蹲在剧院的门口。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结束散场,渐渐有观众往外出来了,唐汀也混在零星几个往外走的人中,怀里抱着方知潋的大衣,探头探脑地四处张望。

  在唐汀看见他之前,方知潋先一步站了起来,他绕到侧门把烟蒂扔了,才走出来拍了拍唐汀的肩。

  “你干嘛去了,上个洗手间上这么久?”唐汀不用猜就是他,一转身,忽然警惕地问,“你身上怎么有股烟味?”

  方知潋面不改色地说:“刚才有人在外面抽烟。”

  唐汀半信半疑“哦”了一声,还想问点什么,方知潋却已经往前走了几步,拦了一辆出租车:“你到家告诉我一声。”

  “好,”唐汀顺口应道,一拉开车门才觉出不对劲,“什么啊?你不回家吃晚饭了?”

  “不回了,除夕回。”

  “今天回和除夕回有冲突吗……”

  方知潋没回答,他接过唐汀抱着的大衣,看着她闷闷不乐地坐上后座,转头向前座的司机报了地址。

  唐汀降下车窗,露出半张不太高兴的脸:“哥,那你除夕早点回来,早上就回。”

  “行,”方知潋说,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带月牙回去。”

  唐汀的小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闻言心情好地朝他摆摆手,安心走了。

  方知潋目送那辆车消失在了拥挤的车潮中,拍了拍手上残留的烟灰,又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

  回到家已经是七点多了,月牙照例没来迎接,也不知道钻到哪儿去了。方知潋给她加了粮和水,回卧室蒙着被子睡觉了。

  他本来以为会睡不着,但不去想,好像也就能暂时掩耳盗铃了。

  这一觉睡得久,没做什么梦,方知潋再醒来时还是一片黑暗,一时让他分不清是几时几刻。

  手机屏幕是亮着的,方知潋大致翻了一下,有唐汀说回家了的,有阿锐问他晚上过不过去的,还有陈朗清打来的语音,两通,全没接到。

  方知潋先回了阿锐的,他告诉阿锐这几天有事先不去了,然后又回了陈朗清一个问号,没想到他刚发过去几秒,陈朗清就打来了电话。

  陈朗清是方知潋在平宜的初高中同学,后来到了美国,又恰好在同一个州阴差阳错地碰上了,算得上交情甚笃。

  方知潋迷迷糊糊地接了电话,抬眼瞥见顶端显示的时间,凌晨两点半。

  通话那端陈朗清已经噼里啪啦讲起来了,方知潋根本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嗯啊嗯啊敷衍了两句,把手机开了免提,去厨房倒水了。

  再回来的时候月牙正趴在他的位置上,好奇地用爪子点着手机屏幕,见他回来,轻巧地跳下床跑了。

  “你把你的身份证号发给我,我给你订个初一的机票……”陈朗清还在那端说着。

  方知潋一头雾水:“买什么机票?”

  那端静了两秒,咬牙切齿道:“方知潋,你不会答应我的时候根本没睡醒吧?”

  陈朗清又从头到尾和方知潋复盘了一遍,这回方知潋听清了。

  前不久陈朗清就和他提过让他年后来燕京新开的工作室看看,一起研究一下合伙,方知潋那会儿答应了,但没当真,现在早就忘干净了。

  “初一是不是太早了?”方知潋揉了揉额心,彻底清醒了。

  陈朗清本人是个名副其实的草包富二代,刚回国那阵搞餐饮,赔了;后来琢磨过一阵加盟项目,又赔了;这回开了个景观类的设计工作室,半年还没倒闭,但也不知道能支撑多久。

  但方知潋并不只是担心赔钱,他犹豫多半是因为朋友一合伙扯上钱什么都理不清,陈朗清大概也知道他的顾虑:“你就来看看环境,我再带你在燕京玩一圈,别那么大心理负担,成就成,不成就不成呗。”

  方知潋找不到拒绝的理由了,潜意识里他也不想找了,与其留在临川天天想着宋非玦和那点微乎其微的可能性,他现在更趋向于自欺欺人的逃避。

  他答应了陈朗清,挂了电话,怔怔地盯着天花板,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

  除夕当天晚上,方知潋带月牙还有一堆猫砂猫粮回了趟家。来开门的是唐季同,方知潋客客气气地与唐季同打了招呼,换了拖鞋进门。

  唐汀本来在卧室打游戏,一听见敲门声连忙跑出来,她把月牙从便携包里放了出来,月牙显然对这个家更为熟悉一些,嗅了嗅唐汀的裤脚,用头蹭了两下,呼噜呼噜撒起娇来了。

  方知潋看得羡慕又稀奇,蹲下想摸摸她,月牙却不给面子,跐溜一下跑了。

  程蕾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书,她戴了一副银丝边框的眼镜,端着马克杯慢条斯理地喝咖啡。

  “妈。”方知潋叫了程蕾一声,程蕾抬头看了他一眼。

  方知潋顺势在她对面的沙发坐下了,两个人沉默一会儿,皆是无话可说。方知潋在心里倒计时,刚想找个借口去和唐汀一起逗月牙,程蕾却忽然开口了:“找到工作了吗?”

  “没有,”方知潋说,“不过年后可能去燕京。”

  程蕾的神色缓和了点,她放下马克杯:“去燕京也好,以后你在那边工作结婚成家了,我带汀汀去看你也方便。”

  她当时可不是这么说的,方知潋没由来地想到回国那天程蕾在电话里歇斯底里地大喊,问他是不是回来找宋非玦的,问他是不是铁了心恨她,才要当同性恋的。

  十八岁的方知潋没有能力和底气在与程蕾的争吵中取胜,而二十六岁的方知潋也没有理由和必要再与程蕾争吵了。

  于是方知潋点了点头,说是的。

  “你回来以后和方霍,”程蕾顿了一下,改了口,“和你爸联系过了吗?”

  “还没有。”

  “今天晚上给他打个电话拜年,省得外人在他耳边煽风点火,说你没礼数。”

  “好的。”

  两个人一板一眼地吩咐和应允,然后又是一阵无话,好在这种尴尬的氛围没能持续太久,唐季同和唐汀就换好外套出来了。

  年夜饭是在酒店提前订好的,有了唐汀在餐桌上活跃气氛,一顿饭也算是吃得开开心心。

  出门时下了雪,唐季同去开车,方知潋掏出手机用软件打车,唐汀凑过来看他的手机屏幕,好奇道:“哥,你今天不回家住啊?妈把你房间都收拾好了。”

  方知潋还没想好怎么开口和程蕾说,就被唐汀抖了出来,他瞥了一眼程蕾的脸色,果然变得很不好看。

  程蕾这几年的心情常常是阴晴不定的。方知潋在美国独居的时候,几次深夜接到她的视频,视频里程蕾神经质地让他用摄像头拍遍房间的每一个角落,确认了没有男人在,她又会平静下来,问方知潋最近过得好不好,有没有交女朋友,钱还够不够。

  一开始,方知潋每每在深夜接到她的视频通话还会心悸,后来成了习惯,也就麻木了。

  “我明天早上去燕京的飞机,”方知潋扯了一下唐汀的马尾,不让她继续说了,对程蕾解释道,“我朋友的工作室,我想和他一起合伙,这次去是考察一下。”

  程蕾脸上的表情总算平和了点。

  恰好唐季同的车开过来了,程蕾道:“上车吧,送你回去。”

  方知潋撒了个无伤大雅的小谎:“不用了,我叫到车了。”

  程蕾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拉开车门进去了。

  “记得给我带特产。”唐汀晃了晃被方知潋拽松的马尾,趁机偷袭了他一下,转头一溜烟跑上车了。

  除夕不好打车,再加上下雪,方知潋在酒店门口冻了将近一个多小时,才有司机接单。

  回去的路上倒是不怎么堵车,一路通畅。

  直到进了电梯间,方知潋才发现自己忘了带门卡,他慢悠悠地走出来,想着除夕夜还有没有人在值班的可能性。

  所幸楼道间的门没关。

  方知潋一层一层地顺着楼梯往上走,这座公寓楼虽然位处中心街区,但有了一定年头,再加上户型偏大,因此独身住的很少。

  经过五层,方知潋听见春晚捧哏儿的播放声从楼道间传来,混杂着交谈碰杯的声音,热热闹闹。

  他在楼道间安静地站着,过了一会儿,慢慢地低下身,抱着膝盖在台阶上坐下了。

  深夜的楼道,一点点声音都会被无限放大,清晰可闻,但此刻却又是分明的沉默静谧。

  仿佛真空的一小格空间。

  方知潋把头枕在折叠起的膝盖上,像取暖的小狗,瑟缩的,可怜见儿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方知潋快要晕晕沉沉地睡着,他打开手机,还有几分钟就是零点了。

  拨号键盘的界面闪着荧荧的白光,方知潋输入了一串熟悉的号码。在八年间,他被艾宾浩斯遗忘曲线反复折磨无数次以后,仍然对这11位数字烂熟于心。

  像梦里的那样,他按下了拨通。

  窗外忽然响起爆竹的声响,方知潋恍然抬头,好像闻到了硝化物夹杂着空气的味道。

  他没有注意到,屏幕上的正在呼叫,已经变成了00:02。

  “这是最后一年了,明年开始就不能在市区燃放烟花爆竹了,”方知潋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谁的剖白,“没能和你一起看最后一年的烟花,真可惜。”

  爆竹声又响起了,五层那户的人家似乎正准备出门,方知潋听见脚步声和电梯运行的声音,还有女主人在提醒小孩子,放烟花的时候注意安全。

  “生日快乐。”方知潋说,“当不了第一个祝你生日快乐的人,就当最后一个吧。”

  电话的那端,自始自终都是沉默的。

  宋非玦握着手机,耳边的是偷来的时间,让时空有了定格静止的力量。

  零点的那一秒,他听见方知潋含着鼻音的咕哝。

  “新年快乐,这次是第一个。”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