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1)

脱敏疗法 卷卷耳 2677 汉字|9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二章

  聚会刚开场不久,方知潋借口出去了一趟,他这一趟去得久,回来的时候祝闻已经坐到了别桌,正在和那位徐总推杯换盏,显然已经喝了有一会儿。

  祝闻没喝上头,一瞥眼瞧见方知潋回来了,对着徐总说了句什么,就往这边过来了。

  “你怎么跑他那桌去了?”方知潋想扶祝闻一把,然而手伸出去一半,又僵直地停在了空中。

  “我没醉,”祝闻摆摆手,示意自己不用扶,压低了声音,“刚他跑过来要灌小尤和陶佳期呢,那我哪儿能让?看我不把他喝趴下。”

  祝闻说着不用扶,往前一步,却差点一个踉跄,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站直了问:“你刚才去哪儿了?”

  “洗手间。”方知潋说。

  他似乎刚掬了水洗过脸,一缕半湿的黑发垂在额际,衬得苍白的脸色像是糅合了一种濒碎的透明感,漂亮得单薄而轻盈。

  “哦,”祝闻点点头,没多在意,“刚才陶佳期还问你去哪儿了,你去得也太久了。”

  方知潋迟疑了一下,他环顾四周,只见尤丽在另一桌无聊地挑花生米吃,却没见陶佳期,转头又问:“陶佳期呢?”

  “好像……走了吧,她说她先回去了。”祝闻说完,才后知后觉地从陶佳期的提前离场联想到刚才的事,低声说,“刚才那两个人……嘴可真够碎的。”

  方知潋似乎没听到后半句:“那我也先走了。”

  “好啊,啊,”祝闻终于反应了过来,“啊?这就走了?”

  方知潋弯了弯眼,却没见多少笑意:“年后见。”

  他走了没两步,又不太放心地倒回来,提醒祝闻:“你少喝点,等下别开车了,找个代驾。”

  祝闻一口答应下来,挥挥手,又晃晃悠悠地往回走,去践行把徐总喝趴下的承诺了。

  方知潋在原地看了一会儿,过了须臾,才转身朝电梯的方向走。

  从七层到一层很快,只需要短短十几秒。方知潋迈出电梯轿厢,远远地,他看见陶佳期站在自动旋转门的一侧。

  冬季天黑得早,刚过六点半,窗外已经是一片确凿无疑的黑,像一片蛰伏的夜鸦群在伺机而动。

  方知潋靠近了旋转门,才发觉门外街灯下涣散飘过的一星半点的白,他说:“下雪了。”

  陶佳期没说话。

  “你和他还有联系吗?”方知潋又问,他没说名字,但他相信陶佳期知道。

  陶佳期沉默了一会儿,明知故问:“谁?”

  “宋非玦。”方知潋说。

  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方知潋很有耐心地等待陶佳期的回答,而陶佳期沉默片刻,再次反问:“为什么要问我?”

  “随便问问,”方知潋眼睫低垂,“没有联系就算了。”

  他推开了厚重的旋转门,却不着急迈步,果然陶佳期语气急促地叫住了他:“等一下!”

  方知潋转过头,相比刚才的淡然,陶佳期完美无瑕的表情好像裂开了一道缝隙,她又换上了刚才那种让人无法形容的,充满遗憾和复杂的眼神。

  “你不要去找他了,”她说,“他已经有女朋友了,过得很好。”

  方知潋神情未变,只反问:“是吗?”

  陶佳期咬了咬嘴唇,没有回答,却又抛出一个新的问题:“你为什么要回来?”

  最近见到的每一个人好像都在这么问:你为什么要回来?

  方知潋说了很多个理由,总是有新的人问,他也总是有新的理由来回答,但他现在不想随口编出一个理由来搪塞了。

  “我以为你等我,是还有别的话想告诉我。”方知潋顿了一下,才说。

  “你想多了,我没有在等你,”陶佳期这次回答得很干脆,她晃了晃亮着的手机屏幕,强调道,“我只是在等网约车来。”

  方知潋说:“那就是我想多了吧。再见。”

  陶佳期这次没有再叫住他,在方知潋走进旋转门的那一刻,她忽然小声地开了口:“临川很小。”

  她的声音很轻,就像相隔一扇玻璃门外细碎的雪籽,风一吹落了地,就尽数变成了水,化得无影无踪了。

  但方知潋听见了。

  雪渐下渐大了,扑簌簌地落。车辆驶过跨江大桥,沿街飞退的街灯影影绰绰,吞没远近参差的高楼。

  方知潋将车窗降下,不同于夏夜的波光粼粼,冬夜的江面很安静,黑暗把一切都淹没了。

  穿过隧道时,方知潋刻意放缓了车速。导航显示偏航,他盯了一会儿,没能看出个弯弯绕绕,也懒得原路返回了,干脆切了条新路线,继续走未知的单行道。

  总之也走不丢。

  新换的路线比原来的多绕了个几公里,方知潋不着急,慢悠悠地跟着绕。

  路口中央等绿灯的间隙,他开了会儿小差,想倒是没想什么,就是纯粹的发呆。

  眼见还是红灯,下一秒,却听见后方传来一声巨响,车身猛烈地震动一瞬,方知潋不受控制地重重撞向座椅靠枕,他懵了几秒,才清醒过来:追尾了?

  后方的车显然和他一样还没反应过来,但绿灯已经变了,方知潋不好挡着后面,只好朝后面的车喊了一句“去路边再检查”,也不管对方听没听见,兀自开过了路口。

  那车主大概是听见了,也跟在后面过来了。

  方知潋把车停在了路边,熄火下车检查了一遍,保险杠凹了,后尾灯的灯罩也撞得稀碎。

  追尾的车主也下车了,是个局促的中年男人。方知潋又看看他的车,一时没看清撞的在哪儿,凑近看了看,才发现只有车头刮掉了点车漆。

  “这变灯可赶巧了,”中年男人装模作样地叹口气,“还好人没出事。”

  方知潋在心里冷笑了一声,没有接话。

  那中年男人见方知潋不答,略有些不安地搓了搓手,又瞟了一眼方知潋的车,缄默片刻,试探性地问:“天儿这么冷,不然我们就私了?早点处理完,都早点回家。”

  方知潋闻言一抬眼,说:“行啊,怎么私了?”

  怎么私了……中年男人笑了一下:“就各自修各自的,也没什么大事,没问题吧?”

  “可以。”方知潋也觉得站外面冷了,有雪花落在他的肩头,很快又销声匿迹,像是从没出现过一样。

  但黑色大衣上濡湿的痕迹却怎么盖也盖不掉。

  中年男人面露喜色。

  “不过,”方知潋还没说完,他拉开车门,“闯红灯追尾您得负全责,交警来也是这么判。您要是急着回家也可以先走,我报您交通事故肇事逃逸,没问题吧?”

  中年男人的脸色红白变幻,似乎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刚想说点什么,方知潋却已经没兴趣听了,他钻进驾驶位坐下,还给自己披了条毛毯,才点亮手机先找保险公司的号码。

  “不然我赔你三百,”中年男人仍旧站在车外,仿佛下定了决心,咬着牙说,“大冬天的,谁也不想出事故,咱俩都不容易……”

  方知潋已经拨通了电话,即使听见中年男人的絮絮叨叨,也全当没听见,他做了个停的手势,意思是毫无商量的余地了:“您先报警。”

  他说完就不管对方的反应了,报了车牌,开始向保险公司转述事故的发生过程和结果,隐约间,他听见外面传来了一个带着冷调的声音。

  “……保险杠的问题不算严重,尾灯罩可以单换,这附近有修理厂。”

  轻飘飘落下的尾音像一把沉重锋利的铁钩,又或者一张细密的网,缓慢却有力度,让方知潋无处可躲。

  紧接着是中年男人的声音,他们在对话,方知潋却仿佛陷入了晕眩的沼泽,听不清晰。

  他缓缓降下车窗。

  那人侧身对着他,从这个角度看不清面孔,只露出一截灰风衣和撑着伞的手臂。

  夜晚的反差色将那截小臂衬得格外的白,偏偏又不是孱弱的苍白,反倒有淡青色的经络若隐若现。

  方知潋迟钝地向下望去,看见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握住黑色的伞柄,一颗莹白的珠子仿佛嵌在他露出的手背上,密不可分,平白晃了人的眼。

  不是的。

  那是一根普通的黑色细线,并不显眼,上面却系了一颗再显眼不过的白珊瑚,是方知潋自己亲手串上的,错认不了。

  方知潋下意识地想站起来,却忘记了自己正处于车内狭小的一方空间,刚直起上身,就不小心撞上了头顶上的车灯。

  那人本来站在身后一条电线杆的阴影里,瞧不清个中虚实,忽然听见突兀的声响,却也抬眼望了过来。

  黑发黑眼,侧脸和下颌线的线条漂亮得近乎锋利,眉眼的轮廓熟悉又陌生。

  他整个人都很淡,眼神漠然,表情也冷淡,浑身裹着一层薄薄的距离,像是春天湖面上的最后一块冰。

  只消一眼,方知潋以为自己又出现了幻觉,可眼前的分明是鲜活的真实,落在心底的是炙热的疼痛,是爱而生畏的细枝末节。

  他这一生的念念不忘被记忆拉扯成恒久,成为一盘老旧磁带空转的背面,被掷入暗不见底的深海下。

  方知潋怔怔地望着他,半晌,才再开口。

  “宋非玦。”

  潮起潮落,日复一日,水流撞击暗礁,又回转。

  作者有话说:

  推荐一首很适合搭配这章氛围一起听的歌结冰水的《Credulo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