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母子
北京的冷天来的比广州早,才十二月底那天便刺骨的凉,窗外寒风瑟瑟,姚梁把自己裹在薄被里,看着电视里的人笑得乱作一团,自己却是蹙紧了眉头。
对于自己昨天脑子一热便答应了张绎文这事,姚梁现在只觉得有些懊悔。
明明年纪也老大不小,也算是个谨慎小心的人,一对上张绎文,他就像失了理智一般,甜言蜜语个一两句就答应了。
不过说是后悔,但姚梁脸上的表情可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一想起昨天张绎文说的那些话,又忍不住扬起了嘴角。
许是觉得自己这样也太不争气,又叹了口气,蹙起眉来。
这一会笑一会恼的,要搁旁人看了都得问句这人该不是脑子有什么毛病。
电话铃声颇合时宜地打断了姚梁的思绪,那一声声急促的铃声划破了室内的宁静。
“医院?!”
姚梁的语调听来略有些颤抖,应了几声电话那边的人后,便匆匆穿上衣服出了门。
从家里到医院的那条路上,姚梁的脑袋是空白一片的,心像是被悬了起来一般,连带着他整个人都像在云里雾里似的。
“奶奶没事吧?”
女人本坐在病床旁低头削着苹果,听着床上的老人唠叨,时不时抬头浅笑,回应老人几句。
此时女人一听姚梁的声音,整个人的动作明显可见地僵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手中的苹果也掉了下来,骨碌碌地在地上滚动着。
“姚姚怎么来了,哎,不是说不用跟他说吗,现在年末,工作忙,奶奶没事啊,快回去,别耽误工作。”
奶奶嘴上虽像责难似的说着要姚梁不要耽误工作,但脸上早就堆满了笑意。
姚梁弯腰拾起脚旁的苹果,往女人那撇了一眼,压下心中那一丝不耐的情绪,把苹果扔进了垃圾桶。
“今年没什么事忙,前几天刚放假了。”
姚梁边说着,边走到奶奶身旁坐下。
“这伤势怎么了?严重吗?”
话里的担忧溢于言表。
“奶奶就是年纪大了不中用,不小心摔了,医生刚刚说了没什么大碍,奶奶我还硬朗着。”
见老人还在这说起了笑,再看向患处,似乎也不严重,姚梁这才真的放下了心来。
那厢女人早就坐了下来,又拿上一个苹果来削,手虽是有些颤抖,但仍把苹果削好,再切成小兔一般的模样。
“姚姚你还记得吗,你小时候就只吃这个样子的苹果,不切成这样的都不吃,够难伺候的。”
一听这话,女人本低着的头微微抬了起来,看向姚梁。
换作平常,姚梁该顺着老人的话,但目光在触及到那盘女人切的苹果后,话到了嘴边又成了别的意思。
“现在长大了。”
这句话一出来,不仅是奶奶愣住了,女人也低下了头。
“奶奶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
大概连姚梁自己也觉得刚刚的语气有些冷,又立刻转柔了语气跟奶奶道别。
“好,你也好好保重身体。”
奶奶看了眼女人的神情,约是感觉到空气中的紧张和尴尬,也不好让姚梁继续留下来,只拍了拍姚梁的手,叮嘱个几句。
“对了,奶奶好久没见过阿文了,下次回家也把阿文带回来吃饭吧。”
姚梁一听张绎文的名字便有些心虚,也不敢看奶奶,只胡乱应个几声便走了。
一出病房,口袋里的手机便震动个不停。
是张绎文。
“姚梁,我回来了,怎么没看见你呢?”
姚梁静默片刻,与张绎文大概说了一下奶奶的情况,让人不用担心后便说自己会尽快回去。
姚梁语气里明显的不耐烦让电话那头的人顿了一下,但那人今天似乎心情很好,没有过多的追问,却叫姚梁本就不佳的心情更添几分不悦。
姚梁侧靠在墙边,头抵在墙上,平常紧绷着的肩也不自觉地往下垂,似担着千斤重担一般,不过姚梁这般模样在医院里倒不算是格格不入。
“姚姚。”
那小心翼翼的语气从身后传来,姚梁不用转过头去看也知道是谁,放在身侧的手在听到声音的时候便握紧了拳。
“有什么事吗?”
姚梁转过身去,绷紧了肩,身子站得笔直,全然一副防备的模样,语气间的疏离叫女人更不敢去看他。
“姚姚,对不起,是我没看...”
姚梁实在是看见女人便觉得心烦,尤其是她这副懦弱模样。
“奶奶说了是意外而已。”
带着明显的不耐打断女人抱歉的话语,顿了一下后又补上了句:
“我会去请看护过来照顾奶奶的。”
“姚姚,我可以帮你照顾奶奶的,不用...”
女人一听便急了,慌乱地抬头看向姚梁,手抓着姚梁的衣袖,像在乞求一般。
“你可以吗?你的精神状态允许你去照顾一个老人家吗?”
对上女人,姚梁总会不自觉地有些刻薄,不着声色地避过女人的接触,嘴上的刻薄话一股脑地往外说,连姚梁自己也有些诧异。
不过他也不觉得愧疚就是了,毕竟是对着一个背叛过自己的人。
“李医生和我说了,你自从上个月开始就没有去复诊。”
女人脸色霎时一白,正想开口为自己辩解一番,又被姚梁打断。
“我不想知道你的借口,你去还是不去都跟我没关系,我只是不想你连累奶奶。”
姚梁的语气愈加的急速,那握拳的手的关节处早就泛白,手背的青筋也随着力度的加重而显露出来。
女人半天没说出话来,嘴巴开了又合,似乎是说不出话一般。
“好,我明天就去复诊。”
姚梁听了也没应答,只是看着女人,过了不知道多久,才轻轻地回了句嗯,然后便转过头走了。
一离开走廊,转进拐角处,姚梁便像是破了防一样,那副冷漠疏离的模样早就分崩离析。
刚刚一直握得死紧的拳此时早就涨得通红,他挥拳想往墙上打去,发泄那压抑已久的情绪,但理智先一步抢占脑袋,挥拳的动作在半空停下,最后缓缓松开了拳头,烦躁地挠了一下头,伫立片刻,便颓丧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他微仰起头,靠在了墙壁处,闭上了眼,过往的一切在他脑海里重现,两居一室的家里的欢笑声、厨房里溢出的饭菜的味道、母亲的香水味再到父亲的烟酒味、血肉之躯与硬板桌凳的碰撞声、男人的怒吼声。
一切一切,犹如昨天,十六年的时间忘不了昔日温暖,也原谅不了抛弃和毒打。
“姚哥?”
一声姚哥,把姚梁从回忆的无边地狱拉回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