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烟瘾
计程车刚开一段路,那雨便开始下了。
雨下的不算大,姚梁看着雨水从窗边滑落而过,那烟瘾就要上来,往口袋里摸索了半天,连个烟尾巴也没找着,人也不由来地有些烦躁。
姚梁是大学刚毕业那时候沾上的烟瘾,说起来还是因为张绎文,那时候张绎文也抽,姚梁在一旁看他抽得那么过瘾也要来一根试试,没成想最后张绎文倒戒了,他却染上了这烟瘾。
那时候就该想到的,在这段关系里头,不是张绎文不能没有他,而是他不能没有张绎文,像烟瘾一般,戒不掉。
姚梁越想越觉得烦躁,更想要来根烟把脑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是都给赶出去。
姚梁一看见杂货店便让司机靠边停下,也不管离目的地还有多少距离,立马付了钱就往杂货店里头走。
拿烟、打火机,结账,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呼出一口烟,姚梁微微眯起眼,透过那呼出来的烟看着那雨打在地上,脑海里是空白一片,只有终于能抽上一口烟的满足感。
他拿起烟,感受着烟从口中呼出,唯有这一刻,姚梁才能真正认知到自己是活着的这个事实。
姚梁看了看那雨没有要停下的意思,捏灭了烟后又转身进了杂货店。
拿了把伞,这才注意到这杂货店里头还有个盒子装着些年代久远的游戏碟。
里头有张游戏碟眼熟得很,姚梁把那游戏碟拿了起来,把碟上的尘轻轻拨走,这才发现这眼熟是打那来的。
如果说每个人都必定有一样东西可以代表着自己的童年,那代表着姚梁的童年便是这张年代久远的游戏碟片。
姚梁的童年是幸福的,幸福到姚梁在长大后总在想是不是因为自己小时候太过于幸福,而得到了报应。
那时候他爸还是那个好好先生,他妈妈还是那个顾家的温柔的妈妈,而他还是那个能在家里横,向家人撒娇的熊孩子。
姚梁记得是在自己生日的那天,他爸把这张游戏碟给拿了出来,给他们一家子说着自己以前玩这游戏有多厉害,末了还要跟姚梁来上一局,结果却被姚梁给赢了,全家人就这么窝在那个沙发里笑成一团。
那时候姚梁还很小,不过八、九岁,他以为这就是家人,这就是他的世界,可到了后来,姚梁才发现所谓家人不过是被血缘所牵扯住的陌生人,世界很大,不是只有沙发一角那么小。
“要的话拿走就行了,都是些没人要的玩意。”
说话声从后面传来,姚梁往后看,只见是刚刚替他结账的那位大爷,大爷头也不抬,看着报纸,满不在乎地说道。
没人要的玩意。
姚梁垂着眼,握着那游戏碟,脑海里反反复复地想起那大爷的话。
他看了眼盒子里头堆着的那些游戏碟,姚梁便把那游戏碟带走了。
往山上的路走,竟然也能见到几个人拿着花去扫墓。
姚梁整身的酒气,西装外套随意搭在手臂上,扣子也不扣到顶,手里没拿花,反是拿着张游戏碟片,衬衫的口袋里还袋着个烟盒,整个人一看便知道是熬了一整晚的夜,颓丧得不行,与那些同路人也格格不入。
等姚梁到了那墓地前,他才发觉有人比他先来一步,他看着放在墓地前的那束花,不过一眼,他便猜到是谁送的。
把手里的游戏碟放在墓地前,姚梁便又拿出了根烟来抽,缓缓地从空中呼出口烟,烟味伴着下雨天独有的味道,他记得那男人去世的那天也是这么个天气。
那男人是在姚梁高三那年去世的,突然但又是意料之内的。
那时姚梁的英文老师还在讲台上慷慨激昂地发表着激励演说,老曹一下把门拉开,把姚梁叫了出去。
去世的原因没有那么复杂,就是因为喝酒过度导致的猝死。
那天也下雨,下的雨不大也不小,就像姚梁的心情,既没有解脱的痛快,也没有失去至亲的悲痛,不过是有些心烦罢了。
自从张绎文跟姚梁在运动会时说了那番话后,姚梁第一次抵抗了那男人,他在男人拿啤酒瓶打他的那一刻,他伸手挡了下来,把那啤酒瓶抢了过来。
预料之外,男人只是惊愕,没有疯了似的向他发火、责骂,自那以后,男人没再回过家,也没再打过他。
直到男人去世前的一天,那时男人已经差不多有小半个月没回过家,男人再出现时把自己打理了一番,那是姚梁隔了那么多年,第一次没在男人身上嗅到酒臭味。
“来,坐下来吃。”
桌上放着一桌子的菜,男人见姚梁进了门便堆起了笑,招呼着让人坐下。
姚梁无疑是震惊的,他看着男人,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才慢慢地往下坐。
男人见姚梁坐下,更是欢喜,跟姚梁东扯西扯,又几乎要把桌上的菜都往姚梁碗里夹。
“我今天去找工作了,我不会再碰酒的了,以后我们两父子好好过,你能原谅爸爸吗?”
男人低着头说,末了才微微抬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姚梁的神情。
姚梁把筷子握得死紧,头低着在那扒着饭,好半天也不看男人。
“我怎么相信你。”
男人一听姚梁的话,也不管姚梁的神情有多阴暗,那话里的语气有多讽刺,立刻把头抬起,两眼发亮,像是捉到了什么希望一般,直起身子,语气坚定地朝姚梁说:
“我会的,姚姚你相信我,我能改的,我……我要是不能改你就报警把我抓走,我发誓我一定不会再碰酒的了。”
男人一番说得急,断断续续好几次才把话说完整。
看着眼前那男人焦急地证明自己有改过自新的诚意,几乎是在乞求着自己的原谅,姚梁只觉得好笑。
男人是受害者,也是加害者,他把自己所承受的苦痛统统加诸于姚梁身上,现在却来乞求着姚梁的原谅,过去那些痛打暴力难道就同黑板上的粉笔字一般,可以被轻易抹去?
姚梁做不到,他不过是个自私自利的、阴暗的人,他曾无数次地希望眼前这男人死去,希望自己不曾出生,希望那女人也能尝到被背叛的滋味,那些毒打被刻进骨里,终姚梁一生,纠缠不去。
姚梁不相信眼前这男人所说的话,他看着男人满心期盼地看着自己,似乎期待姚梁能说出句相信。
“再看吧,吃饭。”
姚梁低着头继续吃饭,男人听了姚梁冷冷的一句话也不恼,仿似甘之如饮,不理姚梁的忽视,继续跟姚梁寒暄。
现实里的结局不像那些八点档的剧情,男人改过自新,儿子抹掉过去,两父子在人生路上相伴而行,积极人生。
结局只能像姚梁所预想的一般,男人没有改过自新,仍旧如此,最终死在自己信誓旦旦地说不会再碰的事上。
葬礼那日没太多人出席,只得姚梁的奶奶跟姚梁守在灵堂,偶有两三个亲戚前来,可怜姚梁的奶奶是白头人送黑头人,哭得凄惨,只得姚梁在旁安慰。
那女人也来了,和她的爱人来的,但连灵堂也没踏进去,只在门外等着姚梁出来,等了许久姚梁也没出去便又走了。
到后来,姚梁才知道男人真的找了份工作,不知道是老天爷的恶作剧还是怎么的,偏偏让男人跟那女人的爱人撞上,男人跟那人吵了几句,忍不着便动了手,结果被人给解雇,又去喝酒,这一喝还真是从这情情爱爱里解脱了。
男人的酒瘾,他的烟瘾,就为了那么个人。
软弱怯懦又难以抵挡诱惑,他和男人,都是同一类的人。
“怎么又抽烟?”
声音从身后传来,姚梁呼出最后的那口烟,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那雨水混着泥土草地的味道钻进姚梁鼻子里,烟味掺杂其中。
他用两指夹着烟,缓缓转头看向身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