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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火 八口小锅 3800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80章

  今年天气反常,才过小雪,放眼望去营区里已经是白茫茫的一片。海岸边人行道上的石柱和铁链被雪装扮成了一个个手拉着手的小雪人,海潮上岸结成薄冰,踩上去脚步清脆。

  方建华的退伍申请递交之后如石沉大海,他从心灰意冷等到坐立不安,最后索性不想也不问了,还跟往年一样撸起袖子挖窖,腌菜收葱,每天在他的小菜地里埋头苦干。

  除去天气不好,每个人心里也都千帆过尽一般冷冷清清,像少了团火似的,透着心地寒。

  好在多事之秋已过,物还是物,人也未非。

  周五这天雪停,闻阅早早出了门,“奉命”去接他们游手好闲已久的涂大爷。

  说是接,但闻阅能听出来教导员的意思很明显是“羁押”或者“捉拿”。

  他领了命,暗暗地想,这......我能行吗?

  一出营区大门,正赶上路边小店当日的第一批糖霜山楂出锅。闻阅秤了一袋,热乎乎地揣在羽绒服贴身的口袋里,小跑过马路,招手拦车,对司机报了一个两站地之外的住宅区名称。

  教导员给了一天时间,虽然很想涂科,但时候还早,闻阅临时起意,决定先回家看看。

  看看他家新买的房子,看看“出轨”的闻金宝同志。

  两站地之间不过两公里,竟然也红绿灯不断。雪厚路滑,出租车大概还没来得及换雪地胎,磨蹭了十来分钟才到。

  整片小区都是北方常见的多层建筑,有公寓也有海景复式,虽然不及闻阅家在江洲朱墙黛瓦的独门独院气派,但很有生活气息,规划也整洁有序。闻阅下车,掏出手机确认一遍妈妈发给他的单元房号,再抬头时,一眼就看见一个穿着黑色呢子大衣,戴着羊皮老头帽,耳朵上还挂了一副毛茸茸的护耳的身影从大门内出来,身材滚圆,走得小心翼翼,不是他们家闻金宝是谁?

  闻阅难得反应奇快,转身躲到了一辆校车后面,露出两只眼睛盯着他爸爸走到了公交站台。

  鸟都嫌冷,学生也都还没出门,闻金宝一个人生地不熟的,中年以上老年未满的大叔,这么早不在家喝茶看股票,要去哪里?

  晨练?买菜?穿得不对也不太可能。约会?对方什么人啊?狐狸精不都夜间出没吗?难不成谈个黄昏恋还要赶早?

  闻阅满腹疑惑,决心一探究竟。

  公交车跟起来有点难度,出租车不能进站停靠,闻阅只好开着车窗探头出去看,生怕闻金宝在中途下车,一路下来脸冻僵了,人也差点冻傻。

  幸好这趟车走的是支线,才十几站就到了终点。

  北市小金桥花鸟鱼市场。

  闻阅:“......”

  赏花听鸟观锦鲤,果然是黄昏恋啊......

  闻家从闻阅的太爷爷那一代起开始经商,商海沉浮大浪淘沙,闻爸和闻妈相互扶持,伉俪情深,一直是被交口称赞的恩爱夫妻,也是闻阅心目中的榜样父母,不仅给了他无尽的爱和温暖,也让他从小就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从一而终的爱情,童话式的美满幸福的家庭。

  如果不是亲眼看见,打死闻阅都不相信自己的爸爸会出轨。

  这个时间顾客不多,花市门口大多是正在卸货的花农和交易收货的零售商,闻金宝下车后径直进了一间餐馆,闻阅尾随其后,透过厚厚的门帘缝隙看了看里面的情况,思考再三,选择在隔壁一家福彩投注站里守株待兔。

  一碗豆腐脑配两根油条,再来一张酥油火烧,两份报纸看完,一个半小时过去了。闻阅又冷又饿,趴在柜台上刮了七十几张刮刮乐,一共中奖五元。

  门外进出的人渐渐多了,一位穿着皮衣和长筒靴,怎么看怎么不像来买花的女孩走在一群一看就是来买花的人当中,先四下环顾,然后锁定餐馆,最后掀开门帘款款而入,走到闻金宝那个靠窗的位置上,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那一刻,闻阅的心都碎了。

  他爸不仅老牛吃嫩草。

  还吃咸口的豆腐脑。

  忍不了。

  餐馆里的闻金宝也吓了一跳。

  “你是......?”

  坐在对面的姑娘看起来比闻阅大不了多少,她取下围巾放在腿上,拢了拢披肩的长发,朝闻金宝甜甜一笑:“您是闻叔叔吧?涂科带他奶奶去体检,要晚一点到。我先陪您转转?听说您想建个花卉大棚,我家就是做这个的。”

  闻金宝嘴上“哦,哦”两声,心里纳闷,涂科会晚来他是知道的,但这个姑娘是什么情况?没听涂科说啊。

  “谢谢谢谢,不急。那么你是他的朋友啊?”闻金宝试探着问道。

  姑娘面露一丝羞赧,却迫不及待地回答:“我是他女朋友。”

  大概是说完才意识到不妥,想起涂科那不好对付的性格,她又有些悻悻地补充:“未来的。”

  闻金宝看着慈眉善目,又是涂科的忘年交,女孩虽然大小姐脾气,但没什么心眼,说着说着就抱怨上了。

  “上次见面还是半个月前我们俩家人一起吃饭。要不是涂奶奶喜欢我,告诉我他的行踪,我都见不到他!”

  闻金宝呵呵地笑:“小涂他们忙的呀。”

  “忙什么啊,他有时间来跟您逛花市,都不愿意跟我看个电影,喝杯咖啡。”女孩托着下巴看闻金宝,新做的秋冬款指甲贴着脸颊。“叔叔,他到底有没有女朋友啊?怎么那么难追!”

  涂科有没有女朋友闻金宝还真不知道。自从在花市偶遇,两人隔三差五就会约着一起来看看花材,买买种子。闻金宝年轻时光顾着赚钱,现在才在涂科的影响下对侍弄花草产生了兴趣,还萌发了建温室、盖大棚,当个花农的想法。

  逛花市的时候当然以花为主,逛完坐下来才会聊些别的。涂科看着年轻,懂得倒挺多,天南海北都能聊上几句,但一说到个人问题,他浑身就像扎了刺一样别扭,闻金宝看出他大概是不想说,之后也就不再问了。

  闻金宝年长,爱聊的话题无非就是过去,许多令他骄傲、让他失意的往事,还有就是他的宝贝儿子。

  一夸起来就没完没了,夸完闻金宝自己也觉得怪不好意思的,但涂科似乎并不反感,还挺爱听的,尤其是当听说闻阅小时候学古筝,参加表演时被当做女孩子领进了女更衣室,见到其他光溜溜的女演员就吓得哇哇大哭的事,他简直笑到要岔气。

  另外他还很爱听闻金宝夫妇的琐碎日常,听他们当年是怎样同甘共苦不离不弃,才有了今天的好日子。

  听完他评价:“您跟阿姨感情真好,真难得。”

  “做你们的孩子,挺幸运的。”

  之前总听闻阅说他们的队长很凶,嘴巴很毒,但相处下来闻金宝倒觉得涂科挺单纯也挺孤独的。

  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没有约会也没有别的娱乐活动,成天跟他一个糟老头子逛花市,不是孤独是什么?闻阅的爷爷都没他凄凉。

  眼前,自称是他准女友的女孩还在絮叨:“叔叔,等会儿他来了你可别让他赶我走啊!我真的很喜欢他,认真要追他。”

  闻金宝笑:“蛮好蛮好......小姑娘吃过早饭没有呀?要不要点点什么,边吃边等。”说着就把一张简易的菜单递了过去。

  女孩拈着菜单看了两眼,再看闻金宝面前吃得干干净净的碗碟,噗嗤一声笑了:“这些早点都太油啦,别说年轻人,本地人都不怎么吃了,您一个南方人居然吃得惯!”

  “蛮好的蛮好的。”闻金宝还是笑。“我太太吃素,家里做菜清淡,偶尔尝一尝也蛮好的。”

  话刚说完,有人冷不丁在他背后问道:“偶尔尝尝什么?”

  顺着姑娘的目光,闻金宝回头,看见他儿子一张白皙的小脸涨得通红,正握紧拳头咬紧嘴唇,气鼓鼓地看着他。

  闻金宝吃了一惊:“你怎么在这里?”

  闻阅不说,走近两步,盯着同样一脸诧异的女孩问他爸爸:“你先回答我,妈妈哪里让你不满意了?你要尝尝什么?”

  儿子从小就乖,知书识礼,哪有过这么咄咄逼人的时候。闻金宝眉头一皱,顿时不悦道:“好好讲话,我听不懂你在问什么。”

  “很难懂吗?”闻阅气得胸脯一起一伏,也不知哪来一股莽劲儿,直接冲女孩怒道:“他都可以当你爸爸了!”

  女孩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了,捂住嘴就开始笑,越笑越收不住,还笑出了眼泪:“天,你太可爱了!”

  “闻叔叔,这是你儿子吗?可真招人喜欢啊。”

  闻阅被她笑得一头雾水又羞愤难当,脑子里本来就一团浆糊,这下更是越听越来气,干脆指着笑趴在桌子上的女孩又问闻金宝:“她是谁?你天天往这儿跑就是为了跟她约会吗?你怎么对得起妈妈!”

  “......”闻金宝无奈地扶住了额头,跟女孩异口同声地回答闻阅。

  “我是涂科的女朋友。”

  “她是小涂的朋友。”

  闻阅张着嘴,眼睛也不会眨,瞬间懵了。

  “小弟弟,你别误会。”女孩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笑,起身拍拍闻阅的肩膀。“闻叔叔想建温室种花,我来帮他看看,给他点专业的意见而已。”

  “......”闻阅有点受不了她身上过分强势的香水,往后躲了躲,低着头问:“你是谁......”

  “啊?”女孩有点茫然。“不是说了吗?我跟你爸爸今天第一次见面,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刚才说你是涂科的谁?”闻阅没再等她解释,忽然抬头,用两只通红的眼睛直视着她,吓得她心头一惊。

  “......女朋友啊,怎么了......”

  闻阅再看闻金宝,闻金宝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好愁眉苦脸地说:“我在家没什么事情好做,就经常跟你们涂队来看看花,你不要胡思乱想。”

  跟我们涂队,狐狸精是涂队。

  是的,我们涂队,不是我的。

  我爸没搞婚外情,只是来当人家的电灯泡。

  “我先走了。”片刻后,闻阅垂下视线吸了吸鼻子,转身对闻金宝说:“以后去哪里跟妈妈讲一下,别叫她担心。”

  搞不清儿子是怎么回事,一下生气一下难过的,闻金宝忙起身去拉闻阅,没拉住,就见他匆匆忙忙小跑着夺门而逃,还被荡回去的重重的门帘推得踉跄了一下。

  闻金宝:“......”

  我是个白痴。

  闻阅边走边想。

  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喜欢得恨不得掏心掏肺连命都不要,却被当成了解决生理需求的工具。

  明知道他没有心,也不是同性恋,还要不知羞耻地倒贴上去,活该落得又可悲又廉价,像个笑话。

  嫌女人麻烦,嫌谈恋爱麻烦,那我算什么?是麻烦里最方便的,还是咸豆腐脑吃多了,偶尔也想尝尝的新鲜的甜豆花?

  郁金香里怎么可能长得出玫瑰?七十张刮刮乐也刮不来好运降临!

  不要再喜欢他了,不要了,不要了......不要了!白痴你醒醒吧!

  从餐馆到花市大门外,路仿佛走不完一样长。闻阅无视前方,脚步越来越快,在迎面而来的一次次躲避和一句句抱怨声中,摸出了口袋里嗡嗡作响的手机。

  审讯一夜的霍辞才刚收工。

  “嗯?怎么有空接电话啊?没训练?”

  闻阅没有说话。

  霍辞习惯了他的反应,自顾自地问:“这个周末是不是有外出假?我带你去南秀山看雪景好不好?”

  本以为闻阅不会答应,又要搬出什么要训练啊,要学习啊,要帮食堂包包子啊,要给涂科洗衣服,只喜欢涂科一个人啊之类的理由。霍辞且等着被回绝,却忽然听见他说:“好。”

  好。我为什么不配被人追,被人好好地,认认真真地喜欢。

  这么轻易就答应了,霍辞一下还有点不适应,停顿了片刻才说:“好,明天几点方便?我去接你,先吃饭。喜欢吃杭帮菜吧?有一家......”

  最怕这种走路不看路的。反正别人会躲,闻阅走得心不在焉,听得也心不在焉,结果刚出大门就一头撞上了一个人,手机没拿稳,“啪”地掉在了地上。

  “看路好吗!”他不道歉,反而先气急败坏地反咬了一口,又弯腰去捡掉在那双切尔西靴旁边的手机,没想到手机却被人抢先一步捡了起来,递还到面前。

  涂科早就看见闻阅了,从他走出餐馆,到他像个小摔炮似的走一路炸一路,一直站在这里等他来撞。

  闻阅刚下完一百八十个不喜欢涂科的决心,谁知抬头一看见他,脸又立刻就红了。

  涂科穿着熨帖的大衣,戴着手套,斯文禁欲,身上有股不知道是什么花的淡淡香气。

  比香水好闻一百倍。

  闻阅口袋里的山楂被撞洒了一地,糖霜碎开,露出里面红艳艳的果实,点缀在积了雪的地面。

  手机还在通话中,闻阅愣着不接,涂科便瞥了屏幕一眼,下一秒眉头一皱,收回手,直接替他对等在电话里的霍辞说:“我只喜欢涂科,涂科也喜欢我,不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