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筹齐了。
裴仲桁垂了眼帘,拿了药碗慢慢一口一口地喝药。眼镜蒙了雾气,什么都看不清了。他情不自禁地蹙了蹙眉头,神情清淡,有种不近人情的冷清。
南舟等不到他下文,只好自顾自地将支票拿出来,放到了他面前。“这是汇丰银行的本票,按照上回说好的数额,一分不少。麻烦二爷写张收据给我。”
裴仲桁瞥了一眼支票,接着把那碗里的药喝干净,直苦到心里。本来托盘里放了两粒配药的蜜糖,但南舟这会儿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等着他吃完了糖好检查支票。可裴仲桁把碗放了下去,看了那蜜糖一眼,却没去拿糖。
古怪地静默了一会儿,南舟看他一脸口含黄连有苦难言的表情,忍不住问:“二爷不要吃粒糖压一压?”
裴仲桁抬了抬眼,这才从善如流似的把糖放进了嘴里,果然好受些。
叫万林准备了纸笔。纸铺好,他拿了毛笔起来,但单手写字纸总跑来跑去。南舟自作主张地抬手帮他压住了页眉,他这才顺畅地写下去。
见他一手行楷写得俊秀,也算是字如其貌了,可是竟然是个流氓头子。南舟心底忍不住唏嘘,果然是人不可貌相。裴家可真都是一家子好相貌的混蛋,想到这里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
离得近了,才注意到他眉尾有一道细小的伤痕,右脸似乎是肿了一些。睫毛又黑又密,不是卷的,长且直。按说同裴益一样是个桃花眼,但裴仲桁的眼角微微有点下垂,看起来倒像个性格温敦的——可惜是个坏人。
他突然抬了眼,深邃地眸子在眼镜后冷冷地瞧了她一眼。南舟吓了一跳,忙假装看字。
裴仲桁复又垂下眼睛写完最后一行字。她的手近在咫尺,葱白似的手指纤秀精致,隐隐有幽香。记忆里鲜活,捧着香喷喷的米糕,手和米糕一样都是雪白的。没有涂红指甲,指甲透着健康的粉红。
他忽然觉得胸口发紧,暗暗深呼了一口气。落了款,搁下笔,加了私印指纹。南舟也不客气,道了声谢便拿走了收据,生怕他赖账似的。
旧债是清了,那一点新恩还没了结。南舟收好了字据,这才转身将食盒打开。“我妹妹已经没有大碍了,那天多谢二爷。听说二爷受了点伤,旁的东西怕二爷瞧不上,这是一点心意……”
话音还没落下,裴益拄着拐杖从外头跳进来。人还没到,怒斥的声音炸得南舟耳朵疼。
“你这个蛇蝎女人干了什么好事!是不是你给小十一喝了打抬药?你杀了老子的儿子,你他娘的还有脸上裴家来,你当老子不敢动你是不是!”
南舟见他一副疯狗的模样,心里就发憷。但这件事她又不理亏,便是凛然地怼回去,“四爷这是什么话,你糟蹋了我妹妹还想让她生你的孩子?孩子生下来我妹妹怎么活?”
“妈的,她要说怀孕了,爷还会不管我的种?爷娶了她都行!”裴益怒气冲冲。
南舟气的胸疼,冷笑道:“这道理我还是头一回听,你想娶,也要看她肯不肯嫁不嫁!这天下是姓裴的?告诉你,我南家的姑娘一辈子做尼姑不嫁,嫁猫嫁狗也不会嫁给你们姓裴的!今天南家所有的债都还给你们了,从今天起,桥归桥路归路,南裴两家再无瓜葛!”
裴仲桁脑仁发疼,见裴益还要再同她争论,抬了抬手叫万林制住他,然后叫来泉叔送南舟出去。
裴益不服气,挣脱开万林,恨恨地踢翻了一个椅子。“臭丫头心太狠了!好好一个孩子没了,娘多盼抱孙子!”
裴仲桁皱了皱眉,“你就没想过会有孩子?”
“我哪里知道睡几觉就能睡出孩子的?我睡过那么多女人,也没瞧见谁怀下崽来。”
裴仲桁捏了捏眉心,无奈道:“那些烟花柳巷的女人都是吃避子药的。”
“我哪儿知道?又没人告诉我!”裴益气哼哼道。
裴仲桁不理他,走到食盒前,发现里面是个汤罐。他抱了罐子出来,叫人拿了碗。打开了盖子,一股鱼腥味扑面而来,奶白的汤水,上面飘着几片翠绿的芫荽。
碗拿上来了,他自己盛了一碗,原来是是黑鱼汤。
“二哥,你怎么敢喝那个女人送的东西,也不怕下毒?”裴益没好气道。
裴仲桁没理他,舀了一勺汤,喝了一口。太腥,太咸,还有牛奶的怪味道。大概为了叫汤水变白加了不少牛奶,他从小到大没喝过这么难喝的汤。不过,那份儿心是喝出来了——谁家的厨子也熬不出这么难喝的汤,怕是她大小姐亲手炖的汤。
裴益一个人嘟嘟囔囔不见他搭理,打眼一瞧,怎么见裴仲桁嘴角还挂了一点笑模样。这可是奇了。
“好喝?”
裴仲桁摇摇头,“难喝。”
“那你还喝?”
“娘说过不要浪费粮食。”说话间一碗汤喝下去半碗。
裴益挠挠头,二哥该不会叫人给打傻了吧?为了那臭丫头闯了死对头盛老三的地盘不说,自己胳膊断了,还害他腿上也被砍一刀。这会儿还喝死丫头送来的汤?这哪里是汤,分明就是迷魂药!南家的丫头都是妖精,就会迷惑人。南漪也一样,有阵日子没见了,心里怪痒痒的。
怎么也算跟过自己大半年,看她遭这一回罪,不能当做不知道,怎么也得去看看。想到这个裴益就坐不住了,丢下裴仲桁跑出去叫顺子去买给女人的补品。
顺子抓抓头,“四爷,什么是给女人的补品?”
裴益往他脑袋上一抽,“你没长脑子还没长嘴是不是?不懂你不会去问啊?捡贵的买,听到了没有!”
当天顺子买了大小十几包的东西,裴益看着还算满意。顺子屁颠颠地拿了东西去了南家,人被南舟轰出来不说,东西也全都扔到路上。
顺子灰头土脸地捧着被糟蹋的东西回来了,裴益火气蹭的就上来了。拐杖往地上一扔,“娘的,真是不是抬举的丫头!”
裴益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脾气,他想要给的东西一定得给出去。到了后半夜,裴益换了身利落衣服,腿伤也不管了,拐也不用了,趁黑摸到了南家。这房子谁住哪间他早都打听清楚,背上背了一大包东西,翻墙进了南家。他身上功夫好,手脚也轻,随便一弄便弄开了南漪的门。
南漪自己住一间,这几日刚刚有点起色,但人还虚弱,心情也有些抑郁,半夜睡的并不踏实。只是这回一睁眼见床前一个黑影,吓得要尖叫,裴益立刻捂住她的嘴,“叫什么叫,是我!”
但这个声音比见了鬼还可怕,南漪叫不出声,人却疯了一样使劲又推又抓。裴益冷不放脖子叫她抓了几道血痕,脾气一下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