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九凝山七
付南星将将入阵,眼前顿时布满浓浓白雾,完全遮蔽了方才所见的嶙峋枯树。再往后望去,来路早已消失,整个人都被雾气包裹着。
“游大仙?”
“无月妹妹?”
“易文?”
付南星将人喊了个遍,无人应答。
又试探着往后退了几步,忽觉脚下异样,拨晃着浓雾蹲下细看,赫然一具白骨在眼前。
再行一段,才惊悟四周尽是空茫,而脚下竟遍地白骨,自己已不知落入阵中的何处。星空不复,看看手里的星盘,一时想不出如何用法。
却在这时,一阵困意袭来,付南星趔趄两步,勉力站住。
想是这雾会致人麻痹,下意识抬手掩住鼻息。怎奈脑中越发晕眩难当,四肢乏力,终是支撑不住,瘫坐在地。
只能花尽余力,扒下腕上的九星流珠捏在指尖拨转,勉强定着心神。
游儿本已发觉江无月有所打算,正专心听她和付南星对话,谁知被身后一个猛力推倒,待起身时,周围只剩白雾笼罩,才惊觉自己已陷入阵中。
“江无月——”游儿怯怯喊了一声,声音被急速吞没在雾里。
游儿无来由地相信若是自己进了阵,江无月定会跟来。可是现在别说付南星见不着人,就连早先就进了阵的易文也毫无踪迹。
暗想即便江无月已经跟来,恐怕亦是独自一人身处幻境。
即便是所有人都进了阵,她确信江无月不懂阵法,只是不知可会有何别的计策;
付南星只带了串凝神流珠,就算可以一时自保,破不了阵也得饿死;
易文中了咒,虽则目下已然听不到那奇怪的歌声,多半也是个不清不醒的状态;至于易舞……好像比自己还不靠谱……
游儿还未来得及哀叹这绝境,忽然就觉疲倦不堪、昏昏欲睡。整个人不由得跪伏在地。
白雾舒缓拂过汗毛,柔柔拨弄神息,似有绮丽梦境在附额前,只需轻轻闭上眼,梦里南轲,垂手可得。
恍惚间手指碰到一硬物,昏眼看去,竟是一副森森骸骨。
游儿顿时惊醒。趁这短暂的清醒,急急打开了随身的桃木盒胡乱翻找。
找不到应对之符不说,困意又覆了上来。
就在最后一丝理智被盖住前,游儿想起了沐阳子给她的那本无名书卷。挣扎着坐起,从盒底抽出那书。
游儿已觉恐难支撑,只脑中不断告诫自己,不能睡,不能睡。却是眼前模糊一片,半个字也看不清楚。
手指无力地虚攥着,意识也所剩无几。江无月呢?如果江无月在这里,她会怎么做?
她说她不是方士,没学过术,不懂阵法,自己都千般确信。可是,还有那万般的心思,是不是就此散去算罢了呢?
游儿觉得眼皮有千斤重,怎么都抬不起。只能半阖着眼竭力摸索到盒中一张夷水符,悉力念出咒,将手里符箓凝水成冰,化作一把冰刀。
然后提起残力,反握着冰刀,朝着右腿一侧,一刀划过。
游儿轻呼一声,眉间拧紧,疼痛让她又清醒了些。她放下冰刀,忙又继续在书中翻找。
眼前雾气越发浓重,书页上的字都被浓雾遮挡。游儿抬手挥了几下,雾微微散开,堪堪看得几个字,复又拢过来。
渐渐地,游儿又开始困乏不堪。无法,只得拾起冰刀,新伤一旁,再添一刀。
举手到眼前,都看不清五指轮廓。江无月已经不似刚入阵时那般小心警觉,不知不觉便感到了徐徐渗透进来的舒适松弛。
她弯下腰,手撑在膝盖上。稍稍定了定神,又直起身继续往前挪着步。
然而这片浓雾仿佛没有边界,无论怎么走都走不到头。江无月没有多少把握,也无暇考虑那千年狐妖的事,眼下她只想尽快找到游儿。
却敌不过阵阵困倦涌遍周身,站立了半晌,终是意识愈发模糊,整个人直直往后倒了下去。
也是一刹那,脊背紧压在身后的包袱上。一股寒意从背后摄出,直刺灵台。江无月蓦一睁眼,清醒过来,忙从地上翻身坐起。
然而睡意如浪潮,很快又打了过来。
江无月用力甩了甩头,视线依然混沌不清,心知不能再坐以待毙。
牙根紧咬,施手将前襟处的包袱结扣解下,反手抱了包放到怀中。
伸手刚要打开,突然整个人失重一般往下落去。
只是眨眼工夫,就一摔到地。几乎同时,耳边传来众人坠地痛呼声。
江无月不得多顾,四下扫过一眼,终于看到落在远处的游儿。
疾步跑了过去,才发现她腿侧大片血红,一旁冰刀碎断正在消解,手里还握着一卷书,书页上是五方净真符,木盒开着,符纸跌散了一地。
游儿见到了江无月,喜形于色。刚要起身,立刻又「哎哟」一声扶腿跌坐下来。
再看江无月,正冷脸皱眉看着自己的腿伤,忙先解释起来:“我刚才实在太困了,不弄点伤我该睡着了……”
江无月只是懊悔,没有及早出手,反让她伤己破瘴。一时心绞,不作言语,捡起盒边掉落的药瓶,神色冷峻地给她上药包扎。只暗下决意,不论如何,都要将她带出阵去。
付南星见五人皆在,稍微松下口气。
易文坐在地上敲着脑袋,半梦半醒地:“这是什么地方?我们不是在九凝山吗?”
浓雾不知何时已全然不见,头上是奇石砌成的穹顶笼罩,莹莹散着绿光,脚下是十余丈直径的圆底,仿佛置身于一个大容器内。
付南星确定了暂时没有危险,忙赶到游儿身边。见她狼藉的模样,虽是猜到了七八分,仍是多有不忍和诧异:“你傻呀,你不会用针吗?”
游儿白她一眼:“哪还顾得上想那么多。能把你救出来就不错了!”
“是,是,此番多亏有你……”付南星弯身帮她收起一地的符纸,“确实没想到你还会这么厉害的符咒。”
“我带了书,临时翻来画的……”游儿反应过来,“你们怎么都进来了?刚才是谁把我推进来的?易舞?”
易舞怀抱着一个头骨睡得正香。
“易舞,快醒醒……”易文把她怀里的人骨抽出来,又拍了拍她的脸。
易舞醒转,睁眼就看见易文在自己面前,忙开心地一把抱住易文:“哥,你没事吧?”
易文大惑不解:“到底发生何事?”
付南星走过来:“你在阵外受了蛊惑,自己走进来了。你妹为了让我们救你,把我们推进来了。就是这么个事。”
易文听完顿口无言,心疼有之,责怪更甚,又不知该责怪。
只是满脸歉意正要开口,就听得易舞不忿:“本来比试就是大家一早商议好的,哪有比试还未结束就弃人于不顾的道理?”
“你这是胡闹!”易文怒道,“我自己中咒与人何干!不想着快通知家里,倒是把无关的人拖了进来,以为现在这样就能把我救出去了?你简直是把所有人都置于险地!”
“别吵了。已经莫名其妙进来了,还只有游儿一个半吊子方仙术士,你们还不想赶紧办法看怎么出去……”
付南星手拭过石壁,荧光泛浮,石壁表面光滑细腻,内里细看却见盘着黄褐相间的粗质纹理,仔细又将周围观察一遍,整个空间被发光的石头密密罩住,看不到来路,也找不到出口。便问游儿,“这些是什么奇石,你见过么?”
游儿摇摇头,看向江无月。
江无月将她腿伤包好,起身走到石壁边,一番细探:“有些甜香味。”
“有香味?”付南星也跟着凑近闻了闻,“我只闻到石头味……”
“看起来可能是幻婴石……”江无月道,“不过我也没亲眼见过,只听说此石坚不可摧,上古时专用来羁押异兽的。”
易舞倏抬了声量:“那我们岂不是成了异兽?!”
付南星紧问:“解法呢?”
江无月垂手:“不知……”
“所以……”易文沿着石壁探索着,一边问道,“我们一进阵就被关到了这?”
“不是……”付南星道,“我们应该是先进了一个幻阵。然后游儿把那阵破了,我们才到这了。”
“就是说,入口是幻门……”易文停住脚,望向付南星。
付南星也是一顿:“由幻门进阵……又落到下一阵……那这个阵很可能是……”
“六宫须弥阵!”两人异口同声道。
游儿听到那两人聊出点名堂来,欣喜道:“那是个什么阵?你们进过?”
“没进过……”
付南星道:“只在书里见过。所谓须弥,即是幻始幻终、无边无际,常人可难布下这阵。”
“没错……”易文道,“而且六宫六门,由幻门进幻宫,阵眼……好像在虚宫。”
游儿但问:“所以我们现在要找到虚门?”
“哪有那么简单啊……”易舞嗤道,“得先破了其他的宫,虚门才会出现。”
易文解释:“按照五行循环,前边还需通过生、浊、清、死四宫,得先找到生门,也可确定是不是六宫须弥阵。”
游儿四下望过,完全没有可辨认方位的事物:“如何找法呢?”
易文道:“幻宫在中央。南斗主生,生宫在其离位;再可由生宫依次往东南的坤位,即浊宫;
西北的乾位,即清宫;正北的坎位,即死宫;最后是正东的震位,即是虚宫。”
说着,易文拿出八卦盘,却见盘上指针犹自不停打着转,慌闷道:“这是什么情况?”
江无月看了一眼八卦盘,道:“应该是受到了幻婴石的影响。”
易舞拿出自己的八卦盘,也是如此情况,顿生紧张:“那我们岂不是都无法确定方位……”
众人皆是一凛。
付南星默默忖虑:“我且试试。”
说罢,付南星垂下双手,闭目合齿,呼吸细长,炁聚下田。
随即睁开眼,右手手指弯曲置于胸前,只食指竖起,与视线、地面成一线,口中念咒,一脚拖地前趟,再念一句,后脚再往前一位。如此踏步在穹顶之下踏过了半圈。
易舞不解,小声问道:“哥,她在做什么?”
易文道:“这是占星家的踏罡步斗——步天纲。踏步者需神与意合,意与炁合,再按斗宿之象步之。
是人体与星宿之间的相通方式,一种步法对应一个星位。
据说踏在头顶星位上,踏步者的身体会有所感应。她应该是想用此法,算出阵外的方位。”
易舞抬头看了看低压的穹庐奇壁,瘪嘴道:“能感应到么?”
易文不无担忧:“不知道。不过,听闻此法是研习了上古禹步,再对应天象星宿演化而来,步法多样,还可占星位,测吉凶,配上望气之术,效用无穷。希望眼下能奏效。”
江无月盘腿坐在游儿身侧,闻言看了易文一眼,又看回付南星,神情颇有品鉴之意。
游儿见她看得专注,便玩笑道:“想学吗?”
江无月状似认真思量了一番,也笑着答:“不想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