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九凝山四(1 / 1)

别万山 城南酒肆 2991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19章 九凝山四

  山后泛出淡淡的白,将整夜的墨蓝一片片驱逐。江无月望着天上的星星一颗颗褪了干净,将手从发梢间退了出来。

  游儿迷迷糊糊打开眼睛时,就看见一个眼熟的黑布包袱孤零零在面前,她意识不清,眨着眼确认了一遍,确实是江无月的贴身包袱。

  贴身的物件丢在地上,却不见人。游儿以为她出了意外,猛地坐直身子,瞪大了双目左右一看,才发现江无月就端坐在自己身边。

  江无月被她一惊一乍的动静吓了一跳,也下意识睁圆眼睛看着她。

  两个人四目干瞪半天,游儿刚想舒口气,转念意识到不对劲,身上的袍子已经滑落到腰间,自己好像靠着她睡了一夜?她还给自己盖了袍子?

  江无月从一种僵直又换成了另一种僵直,生怕一夜的心思被察觉般,只呆坐在原地,不知用哪个字开口。

  游儿视线迟钝地一寸寸移到江无月的肩膀,闪烁其词:“我……我睡着了……”

  江无月看不出她什么情绪,反正不是喜悦的。待沉了丹田,才将一个「嗯」字发出音来。

  游儿努力劝解自己这是稀松平常的事,却也不知是在担心以江无月的气性会不会生气,还是在懊恼自己竟然一整个晚上毫无知觉然后就这样醒过来了,或者是在着急克制住被盖了袍子的心中的暖意……总之心里乱作一团。

  便是这时,江无月听到有快马疾驰而来的声音,伸手捞起面前的包袱背上,起身对游儿道:“有人来了。”

  不多时,马蹄声渐近,踏破晨曦,扬起一路的烟尘。

  游儿看清了马上的人,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好像忘记了刚才的手足无措,对一旁的江无月粲然一笑:“原来是我的小财神来了。”

  江无月来不及回味这个笑容,游儿已经转过身,欢快地向来人挥手喊道:“付南星!”

  马上的年轻女子一早望见前方路边停靠的马车,又听见熟悉的声音,便将速度慢了下来。

  待到近前,付南星勒紧缰绳,骏马昂头一声嘶鸣,停在了两人面前。

  江无月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位「财神」,眉目英长,神采飞扬,一派飒爽风姿,就中红润。

  头戴玉冠,将黑发束起,身着靛青色锦袍,领口和袖口处是银线绣的星图,左手腕上缠着九星流珠,腰间扎着窄边琉璃带,带下缀了一块以金饰嵌边的品相极佳的碧玉,细看之下,靴口边缘也用银线绣了一圈云纹。确是显着几分并不逼仄人的贵气。

  付南星诧异道:“游大仙?你怎么在这?”

  游儿欣喜着:“我正要去找你呢,你怎么往那边来了?”

  付南星朝身后急急望了一眼,又看了看面前的两个人,咬着唇思虑了片刻,就迅速翻身下得马来,举手挥起马鞭朝马屁股上狠狠一抽。马受了惊,激得脖子往后一仰,前蹄高抬,窜了出去。

  游儿吓了一跳:“马不要啦?”

  “不要了……”付南星匆忙说着,边朝路边的马车头也不回快步走去,“一会儿若有一男一女来问,就说我往前面去了。”

  “你等等……”游儿的话没问完,付南星已经钻进车厢里去了。

  游儿满脸莫名其妙望着江无月,自言自语道:“她还有仇家?”

  江无月也一脸奇怪地问:“大仙?”

  “啊,这个啊……”游儿讪道,“我跟她头回遇见的时候,我正好扮了个仙姑模样——她后来取笑我就这么叫,后来她也叫习惯了。”

  很快,江无月果然又听到了马蹄声。她淡淡朝游儿使了个眼色,游儿会意:“来了了?”

  江无月点点头。

  确有一男一女两匹快马奔驰而来,男的文文弱弱书生气质,女的娇小玲珑巧目烂漫。

  远远看见路边的马车,少女向男子道:“哥,前面有人,我们去打听一下吧。先前有个岔口,万一我们跟错了呢。”

  男子回道:“不必,这是回太和山的必经之路,她定会走这条路。”

  少女仍有疑虑:“那要是她偏生绕道了,或者干脆打算先不回山了呢?”

  男子再一思寻:“也好,你去问问。”

  二人行至马车旁停下。少女跳下马,走到近前,看清了路边的两个人,脚下不觉顿了顿,才朝二人施礼道:“二位姐姐,叨扰了。方才可曾见一束发女子打马路过此处?”

  游儿憋住笑意:“倒是有个凶神恶煞的过去了一个。”

  付南星在车里听到她又诋损自己,只一瘪嘴,也不大在意。

  “凶神恶煞?”少女困惑不已:好像说的不是同一个人。

  游儿心中暗爽,又正色道:“可是个衣裳靛青,头戴玉冠的?”

  少女忙道:“对对,就是此人。”

  游儿朝着刚才付南星的马窜过去的方向一指:“喏,往那边去了。”

  那男子瞄了一眼马车车厢,又看了看地上的马蹄印,对少女微一点头。

  二人施礼谢过,驾马离去。

  付南星悄悄挑开车窗,见那兄妹已不见了踪影,这才掀了车帘捏着腰下来,嘴里絮着:“可累死我了。”

  走到二人面前略一稽首:“有劳有劳。”

  略过游儿,付南星终于有时间细量江无月,方才只打上一眼,就觉此人清逸不俗,复看之下,更有精雕玉砌之姿。

  且对江无月行过一礼:“在下太和山观星楼弟子付南星,还未请教……”

  江无月还礼,简单回道:“江无月……”

  游儿不待,问付南星:“你这到底怎么回事?”

  “我……”付南星刚要解释,突然腹中辘辘,饥饿之甚,弯了腰按着肚子,“有吃的吗?”

  “啧……”游儿回车里给她拿了些吃食。

  三人席地坐下,付南星虽是饿极,还是吃得优雅,小口咬着饼,若不是速度奇快,两张饼转眼工夫就没了,都看不出她是饿的。

  游儿奇道:“你们太和山是闹饥荒了吗?”

  “唉……”付南星饮下一口水,“我爹令我下山办事。回程路过一片林子,走着走着发觉不对,怎么都走不出来,好像是有人在那布了阵,我便用五星占术破了那个阵。

  出来才知道是五行家易文、易舞两兄妹在那里试阵。阵刚结,还未试,就被我破了。两人不服气,非要和我比试,追了我一路。我都一天没吃东西了。”

  游儿笑道:“你比一场不就结了,还把自己弄得这般狼狈。”

  付南星摇摇头:“我爹说了,占星一派,贵在静心,心不静,气不准,故而观星楼的人不允许在外比试。

  当年武帝推崇五行术,五行家冠绝一时,风光无限,也无辜多引妒恨。

  而今占星又被推上高台,我爹自从接管观星楼以来,就一直教导楼内弟子在外低调行事。我哪有为了这点小事就冒头的道理。”

  游儿偏头又笑:“可是既然你能破了他们的阵,不就说明你厉害些么?”

  付南星连连摆手:“不不,他们只是在试阵,可能只是大阵中的一小部分,也可能还未成型的新奇阵法。

  不巧被我用占星家的术法破了,两人不依不饶,恐是觉得我坏了五行家的名声,道歉不行,一定要与我比过。”

  江无月明了大意,乃问道:“你们两家是何渊源?”

  付南星看看游儿,又疑惑地看着江无月:“你不是方士?”

  江无月答:“不是……”

  付南星不得恍悟,如此气质不是方士还能是什么?仍说解道:“如今方士,分类众多,细支繁复,遍布各地。大抵可分三类,一是方仙道家,可修内丹或外丹;

  二是医家,有医经家和经方家;

  三是术数家,术数家若要细分就更为庞杂了,不过当下主流,便是占星家和五行家。

  占星家主修观星望气,五行家主修八卦易数。两家皆是研习和卜算万物变化。

  若要追溯根本,各家皆是同源,如今各自发展建树。尤其是术数一门里,各派所学之间不乏千丝万缕的关联,后世若有天赋异禀集大成者将各派精华合而为一,也未可知——

  不过,当下这状况么,你们也看见了,碰上了就得争个高低。还是不要挑起事端为上。”

  江无月听得「同源」二字,心中了然,不再多问。

  付南星又向游儿道:“对了,适才你说要去找我?”

  “嗯……”游儿抿了抿嘴,“我师父让我去找你爹问卦。”

  付南星道:“问什么?”

  游儿嘻嘻笑着:“师父不让说。”

  付南星睨着她:“连我都听不得?”

  江无月感觉胃一沉,有些不自在。

  “唉,反正到时你也在的……”游儿垂眼,“想是年纪大了,给自己随便算算罢。”

  “随便算算?”付南星声调一抬,不住笑了,“你可知我爹算一回要收多少钱?”

  “你们观星楼,不问来处,阅后即焚,明码标价,这还有不知道的……”

  游儿娇哼一声,“再不然,我虽未上过太和山,远远看见你们半山的金碧辉煌也猜得出来。”

  “所以才叫小财神是吗?”江无月在意着那个称呼,又说不准是在意哪般。

  游儿见江无月脸色有些冷,虽不知缘故,心里却一虚,忙解释道:“以前她下山修炼望气,正好我也没什么事,就帮她去望的地方探探望得准不准,她给我报酬。

  一来二去就和我熟识了。每回报酬也给得很多,我就随口的一个称呼……后来她渐渐望得准了,也不用我帮她跑腿了……”

  “奇了……”付南星笑道,“那你每次都还嫌报酬少。”

  游儿横目过去,颇为不忿:“对你观星楼来说,要多少都不嫌多。”

  付南星哑然失笑,又问:“这位无月姑娘也是一道去太和山吗?”

  江无月道:“只是顺了一程路,我去陇西。”

  游儿灵机一动,问付南星:“你可能算出白鹿真人是生是死,现在何处?”

  付南星不假思索:“没有八字,算不出。何况,当今方士,大多懂得隐藏自己的生辰消息。即便被传扬出来的八字,也不一定是真的。”

  江无月见游儿一路为此事劳心,心中感激,反宽她心道:“不要紧,我自会打算。”

  付南星听江无月这么说,便问:“是无月姑娘要找白鹿真人?”

  江无月回:“是……”

  “可是要就医?”

  “不是……”

  “若要学医的话,我太和山上也有……”

  “打住打住……”游儿打断了付南星,这一路也不知听了多少回这种话,“你接下来去哪?回观星楼?”

  “对啊……”付南星怏怏地,“反正我现在也没马了,借你们马车搭我一程。”

  游儿爽快道:“那也好——你来驾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