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气到了无奈气到了失望,话断了会儿,方才继续,“朕若是要对你下手,何须如此曲折?锦东军在你手里就真的成了你的私军了?!若朕容不下你,只需一道圣旨便能夺你军权,向来皇帝手足封王之后便只能当个富贵先人,朕便是夺你兵权也无人能置喙!将我捧到最高处,再狠狠地推下万丈深渊,让我升起了希望,以为终于要达成所愿了,再彻底击毁这希望?燕王,你当朕很闲吗?能一脚便碾死的蚂蚁,多费一会功夫都是抬举了!”
他大怒上前,一把将殷承祉救起来,将人拽到了供桌前,“殷承祉,若非你是我亲兄弟,若非父皇临终之前最记挂的便是你,若非母后走之前最愧疚的便是你,你当朕有这么闲与你浪费这诸多时间吗?!锦东谁管不是管?锦东离了你便会大乱了吗?崔家人还没死绝呢?哦,是了,你也认定朕抬举崔家就是在给你使绊子是吗?朕堂堂九五之尊,先帝嫡长子,堂堂正正登基为帝,朕用得着与你使这般上得台面的手段,让朝臣小觑天下耻笑吗?!”
“你什么也不知道——”殷承祉失控推开了他,赤红了双目,“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根本不知道这一战对我来说多重要——”
“不就是杀那所谓的蛮族大巫的人是你吗?”皇帝嗤笑。
殷承祉一僵。
“杀了便杀了!”皇帝声色冷酷,“不说你的初衷是为了解闾州之困,即便不是,那又如何?你是大殷的四皇子,别说不过是一个闾州,即便整个锦东都被屠了,也没有资格让你日夜不安,自以为是地负罪累累!”
“你——”
“你可知父皇最愧疚的是什么吗?”皇帝继续道,不等他回答便又道,“是让你流落在外学了这一身上得了台面的!你是大殷的皇子,是龙子龙孙!可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了?为了几个庶民而日夜不安,与那些低贱之人为伍而自感愉快,你可还有一丝一毫身为皇子的傲骨?你现在走出去问问任何一个人,是否还看得出你是我大殷的燕王?!哪怕是殷长佑那个病秧子都比你尊贵!父皇为何不将皇位传给你?怕我们兄弟相残?怕你斗不过我?他是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曾经最为宠爱、寄以厚望的那个儿子已然成了一个庸人凡人成了披着皇族皮囊的寻常庶民,甚至还自鸣得意地觉得自己与百姓同甘共苦,是能真正地体察百姓之苦的仁爱之人!殷承祉,帝王不是天下百姓之父,更是天下百姓之主!身为帝王,要为百姓谋福,可这是以天下百姓臣服跪拜为前提,皇族,永远也不可能与庶民平等,皇族必须永远高人一等,必须永远站在至高的位置上!你可知父皇临终之时有多失望?!”
“不……不……”殷承祉摇着头,像是受了极大的震撼与刺激,在努力坚守着岌岌可危濒临崩溃的信念,“父皇不会……”
“那你说,父皇为何选择了我?”皇帝继续道,“当时你手里有兵,又是亲自闯入火场中将父皇救出来的,更是解救了满朝文武,比起我这个后来跑出来截胡的明显占据上风,父皇为何没有选择你?”
“那是因为……”殷承祉没有说下去,也不能说,因为他不愿意,因为他拒绝,因为父皇最终依旧将父亲之于儿子的疼爱摆在了天下江山之上!更因为父皇还给了他一道遗诏,一道保他性命,更是寄以厚望的遗诏!“陛下,天下庶民,无一卑贱,为帝王者,更不该轻视自己的臣民!”他盯着他,肃然、坚定地说道:“以天下万民为先,为天下万民谋福,护天下百姓安乐,如此,方才是为帝王正道,方才是大殷江山千秋万代的根本!”
153 选择
“陛下,这才是天下长治久安之道!这才是帝王应有之道!更是父皇,更是我们殷家历代先祖坚守之道!”
“你是在谴责朕吗?”皇帝反问。
殷承祉昂首看着他,“臣只是在尽臣子义务,在向陛下谏言!”
“燕王既然爱民如子,为何千里迢迢赶回来向朕问罪?”皇帝讥笑道,“难道西北的百姓便不是百姓了?南边的子民便不是大殷的子民?是不是除了锦东的百姓之外,其余的都不再你所说的该庇护、该为之谋福之内?!”
“我”
“你既然如此看重百姓,便该为百姓考虑!战争,无论是正义与否,与百姓而言都是灾祸!”皇帝不待他说下去便继续道,“哪怕朕再如何不将区区庶民放在眼里,亦很清楚一场战事会对百姓造成何等影响!殷承祉,锦东军不是你复仇恕罪的工具,锦东的百姓更不是你燕王一人的百姓!而你,亦不仅仅只是锦东的燕王,你是大殷的燕王,是天下的燕王,更是朕的亲弟弟!”
殷承祉面容紧绷。
“朕之所以与你说这么多,亦是因为你是朕的亲弟弟!”皇帝继续说道,“朕将你叫来这里,更是想让你认清楚自己的身份!殷承祉,你给朕记住了,你是大殷皇帝的亲弟,是大殷皇朝的燕王殿下,你眼里该装上天下,而不只是区区一个锦东!”
“便真的不能打吗?!”殷承祉双拳紧握,一字一字地问道。
皇帝居高临下地凝视着他,目光深沉而又不容置疑,“歼灭蛮族,彻底消灭大殷东面隐患,更能开疆拓土,如此不世之功,难道朕会不想要吗?燕王,若是真的能成,朕会因为忌惮你,不想让你立功而阻止?你未免太小看朕了!也太让朕失望了!”
殷承祉咬紧牙关,慢慢地垂下了眼帘。
一股比当日愧疚万分的压力还要沉重的东西朝着他整个人席卷而来,将他困在了其中,一点一点地碾压着,似乎要将骨血都碾压成碎渣。
“你好好在这里想想吧!”皇帝的声音仿佛从遥远处传来,穿过了重重的迷雾,方才到达他的耳中,“父皇不会希望见到你沦为锦东的囚徒,更不会想看到你如今这般半死不活的模样!你若是想通了,便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若是想不通,尽管来找朕!不管是继续质问还是泄恨,朕都奉陪到底!”
皇帝走了。
比起君臣来说,皇帝更像是一个兄长,一个长辈。
循循诱导、语重心长、苦口婆心
一切看来,似乎都是他错了。
真的错了吗?
这真的只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自以为是、自不量力、自私自利的把戏?不过是他为了让自己好过一些,方才迫不及待?
若真的打下去,真的能赢吗?
会输吗?
真的会祸害到了其他人?
真的不仅仅只是一场锦东的复仇?
殷承祉突然间觉得迷茫起来,像是被困在了迷雾当中,怎么也走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