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记忆(上)
深蓝色的衣衫繁杂奢华,金色的浩然仙府浮纹家辉,玉石腰带,一条蓝色的发带将头发高高束起,精致的脸上笑颜莹莹,从方才他出现的第一眼,时渊就知道他的来历。
只是没想到家教甚为严格的浩然仙府,会交出这般行事孟浪的人。
深蓝色的衣衫繁杂奢华,金色的浩然仙府浮纹家辉,玉石腰带,一条蓝色的发带将头发高高束起,额前散落着刘海,精致的脸上笑颜莹莹。
从方才他出现的第一眼,时渊就知道他的来历。
只是没想到,家教甚严的浩然仙府,会教出行事如此孟浪的人。
十八岁的他无‘恶’不作,天天面对的都是爹爹凶狠的眼神,所以即使时渊此刻目光含着真实的杀意,却也吓不到他,反倒习以为常。
在身体里的宴林却十分震惊。
被这么冒犯,时渊,居然没有一掌拍死他.....
为什么?
其实从刚刚开始,他就觉得奇怪,为何他会封住修为?
被时渊这么直直看着,年轻的自己反而更来了兴致:“我是认真的,你看我刚刚都亲了你,也该对你负责,你说是不是。”
时渊脸色阴沉的站起身,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诶,你怎么走了?”
“你等等我!”
“你生气了吗!”
“我家有钱有势,跟着我不吃亏!我可以养你!”
他跟在时渊的身后不停的吆喝着,完全忘了自己是赌气出来的。
年轻时候的他十分固执,遇到喜欢的东西,会一根筋死扛到底,所以从那天开始,他就缠上了时渊,走哪儿都跟着,两个迥然不同的人,透着一丝格格不入的怪异。
像是一只冷血高傲的白色狼王后面跟着一只摇头晃尾的宠物犬一样。
时渊没有赶他走,也没开口和他说话,只是选择忽略掉这个人,当他不存在,一晃十多天过去,年轻的他兴致盎然,执着的跟着时渊。
宴林透过自己的目光,也肆无忌惮的打量起此时的时渊,包括他的每一个动作和表情。
宴林发现这个时候的时渊,和他所见过的任何时候都不一样。
整个人身上围绕着一股冷漠的气息,幽静深沉的眼底是一片漆黑的情绪,十八岁的自己看不懂,可他却看的一清二楚,那是对世界的麻木,对众生的摒弃,漠不关心。
好像一个背负苍生的人,突然抛弃了一切一样,厚重情绪的压在对视的人身上,让人喘不过气。
宴林觉得怪异,这个人不是一向心怀天下吗,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眼神。
而后面他的行为,也验证了宴林的猜想。
一天自己跟着他走进了一个荒无人烟的深山,找到一座荒废的寺庙。
带着仙气的两人和破败荒草丛生的周围形成鲜明对比,时渊淡漠的看了一眼上方摆放的神像,目光一暗,唤出了折乌,剑锋划过剑光落在身侧。
漆黑的长剑一如既往的锋利,带着高不可攀的威压。
年轻的自己虽资历尚浅,可是浩然仙府财大势大,从小他就见过众多天材地宝,这一眼就瞧出此剑的不凡:“好剑!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强的剑压!”
说着就两眼放光的上前,想拿在手里好好欣赏一番。
时渊目光一凝,斜睨了他一眼,冷气肆意,低声警告道:“滚。”
年轻的自己顿时一愣。
时间停驻了几秒,眨了眨眼,明亮的双眼看着时渊,顿时精光大盛:“美人你会说话!”
宴林感受到身体胸腔里翻滚的喜悦,深深叹了一口气。
自己丝毫没被时渊冰冷的模样吓住,反倒是兴高采烈:“我就说,这么好看的人,怎么会是哑巴!”
随后又像是反应过来,小脸一拉,语气颇为哀怨:“不过你也太小气了,我就摸摸看,又不抢你的.....”
宴林想扶住额头,颇有几分怒其不争的味道。
人家都让你滚了,能不能有点骨气。
时渊没听他胡诌,压住心中的不耐烦,缓步上前,将折乌平放在供台之上,幽深的目光复杂难辨,修长白皙的手轻抚过剑身,好一会儿,手缓缓握成拳,收回,藏于长袖之中。
他转过身,看着一直在偷瞄折乌的人,眉心一凝:“离开。”
一直偷瞄的目光收住,侧眸看着时渊,神情震惊:“走?你的剑不要了?”
时渊不为所动,只是看着他,意思很明显。
他撇了撇嘴,身体妥协,但嘴里却不甘不愿,三步一回头:“这么好的剑你居然不要了,简直暴殄天物......”
二人渐行渐远,宴林却看着那破庙。
他真要将折乌丢弃,扔在这深山荒庙之中吗?
他可是剑修啊……
一日傍晚,时渊静坐于一棵银松之下,自己则在旁边升起一堆篝火,手里拿着一根绿枝丫不停的拨弄着,盯着赤红摇曳的火光,回想起时渊扔剑时的表情,还有这几日神情的变化,得出一个结论。
“我看你明明不想扔了那柄黑剑,为什么非要这么固执?”
没人回应,他瞅了一眼旁边闭目养神的人,手支着下颚,微微扬起脸,上下瞅了一圈:“我猜猜,你周身灵气充裕,却没感觉到修为,应当是被什么人封住了,为什么?是因为犯了什么戒规条律吗?还是说和那柄黑剑有关?”
宴林也竖起耳朵。
时渊缓缓睁开眼,眼中一片冰原。
“无人教过你,闲事莫问吗。”
他被这眼神一盯,感觉这身前的火堆跟失了温度一样,他不敢直接对上时渊的眼神,只能偷偷用余光看,嘴里喃喃自语。
“太凶了,果然和我爹说的一样,长得好看的人都是有脾气的,以后我们结为道侣,你怕不是天天欺负我.......”
说着,他眉目一转,脑袋往时渊的方向靠了靠,故意小声嘀咕:“不过你放心,我皮厚着呢,能抗。”
时渊泛着银辉的眼睛一眯,周围温度骤降。
旁边坐着的人感觉不妙,赶紧认输:“我不说了,我不说了就是,你别生气......”
可年轻时候的他,十分叛逆,做事情全凭一腔热血心性,只要是他想做的,下一刻变会实施,从来不会计较后果如何。
当天晚上深夜,他一个人悄悄消失了。
而静心打坐的人,却一动不动,不甚在意。
几日后,下午。
时渊走在迷雾沼林深处,原本缓慢的步伐一顿,停住,前方是一个蓝色的身影正向他跑来,玉刻般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耐。
他兴冲冲的跑到时渊面前,眉梢微挑,像是炫耀一般:“既然你把它扔了,它就是无主之物,现在被我捡到,就是我的。”
一块上号的金线绸缎包裹着一个长条形的东西,他嘴角挂着笑,缓缓拉开布料,一柄浑身漆黑的长剑暴露在空气里。
这熟悉的模样,赫然是折乌。
时渊气压一沉。
他有所察觉,急忙把剑往身后一藏:“男子汉大丈夫,说到做到,你已经扔了,不能反悔!”
时渊抬眸看他,眯了眯眼:“拿来。”
他往后退了一步,扬了扬头,神色颇为镇定:“不给。”
时渊往前走了一步,眉心微蹙,冰冷的威压让周围的温度骤降。
看着时渊冷冰冰的样子,他却像是被加了油的柴火一样,漆黑的眼睛更是明亮,心里忍不住嘀咕,还说你不想要,明明就舍不得扔!
口是心非!
但是现在太迟了,想要得付出代价,我又不是白白跑这一趟。
“其实要给你,也不是不行。”
说着一顿,狡黠的语气微轻:“只要你答应做我道侣,我立刻将这把剑当做定情信物送给你,如何?”
宴林呼吸一滞。
大胆,你知道他是谁吗?还敢拿他的佩剑来当定情信物。
黑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时渊,随后还像是诱惑般的将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等着对面的人动作。
时渊垂眸凝视着折乌,冷漠的脸上没有半分情绪,下一秒,白皙的手接过。
乌黑的眸子一弯,笑的灿烂:“你接了,我就当你答应了!”
白衣银纹衣衫浮动,时渊不发一言朝着前方走去。
身后却是聒噪的声音。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可不能反悔!”
“等过些天,我就带你回去见我爹爹!免得他天天念叨说没人看的上我!”
“对了,你不知道,这剑有多凶,碰都不让我碰,把我扔出去好几次,要不是我告诉它,你是我未来道侣,我这是带它回去见你,它才不让我摸.....”
“更可恶的是,它还讲究的很,一般绸缎都不让近身,我只得拿出最好的云蚕锦缎,它才乖乖让我包起来,这架子也真是大。”
.......
他跟在时渊的身后,笑容灿烂,殊不知,他们走向的前方是迷雾沼林深处,也是毒物遍地的蛇沼。
等他走到后面,却也发现周围环境的不对劲。
“我们这是去哪儿?怎么感觉迷雾越来越重了。”
时渊并未回答。
半盏茶后,时渊停驻脚步,广袖一挥,前方的迷雾散开,露出了沼林真实的模样,地上布满了色彩斑斓毒物,特别是蛇,放眼望去,蛇身纠缠,没一个地方能站。
看到这幅场景,身后的人一个激灵,脸色一白,瞪大了眼睛。
“这……怎么这么多蛇……你要做什么。”
时渊回眸瞥了他一眼,抬手往前一掷,折乌化作一道流光飞落在蛇沼深处,噌的一声,长剑插在地面,剑身争鸣。
他愣住了,眨了眨眼,不可置信:“你怎么扔了!这可是我给你的定情信物!”
时渊转过身,目光中的坚定。
意思也明确,简单来说就是,你捡一次,我扔一次。
宴林看着时渊,心里猜测。
他非要舍弃折乌,难道是道途中遇到的顿悟与舍弃吗?
无论是多么强大的人,终有迷惘的时候,人越是珍惜一些东西,越是不知所措,多一分易满,少一分易损。
对于他来说,现在身上的责任或许已经到了瓶颈。他正在寻求,下一个方向。
而寻求的时候,放弃会是最好的选择。
他甚至怀疑,时渊是自己封住的修为。
只是年少的他却不懂,被扔第二次,他死死盯着前方的长剑,气急了,目光分外执着:“你等着,我还非给你捡回来!”
时渊置若未闻,缓步离开了沼林。
宴林看着这满地的蛇,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这人猛禽野鬼都不怕,唯独怕这走地龙……
感受到身体的颤抖,他不禁摇了摇头,你还是放弃吧,这么多蛇,会死人的……
可显然,他低估了某人的决心。
七天整整七天,等他拿到剑的时候,脚都站不稳了,脸色白的跟涂了粉一样。
你是多想让那冰块当你道侣啊,不怕瘆得慌吗?
而宴林也低估了时渊舍弃折乌的决心。
等他辛苦将折乌带到时渊面前时,迎来的仍旧是那个熟悉的眼神,而这一次,是无极渊。
传闻无极渊下是三千白骨,白花花的铺满了地面,有食人血肉的猛兽,吞噬魂魄的恶鬼,活人进去就出不来了。
两人站在崖边,狂风卷起二人的衣衫,似羽化而去。
对峙之中,时渊抬手,目光似冷月般平静无波,手中的折乌剑锋朝下,下一秒握剑的手一松。
长剑如一道黑色的光亮,瞬间消失在山崖边的迷雾中。
蓝衣少年看了看旁边深不见底的深渊,黑雾笼罩着半空,透着凶险死气。
他瞅了眼前方白衣人,目光继续看着深渊,认命般的轻声道:“爹爹说,好看的人都不好追,不被折腾一番,不能修成正果,当年他就被我娘戏弄的很惨。”
“你让我三拾这黑剑,是不是也在考验我?”
“可我平时懒得很,先生说我‘不学无术,法术不精’,这次下去怕是凶多吉少了……”
时渊看着他,却难得开口:“你可以不去。”
冷漠的语气像是笃定了少年这次不敢去一样。
做不到,自然会知难而退。
少了纠缠,便没了麻烦。
他笑了笑,少年的语气却分外慎重:“不行,我爹说了,道侣的考验,不能认怂。”
时渊微微皱起眉头,方才眼里闪过的情绪隐下。
这时,少年又看了一眼旁边的深渊,转过头,朗然一笑,像是下定决心,明亮的眼睛似盛着星光。
他大喊了一声:“你等我回来!”说完便纵身跃下。
衣衫翻珏,似一个翩然飞舞的蓝色蝴蝶,蒲扇着翅膀,消失在黑雾之中。
时渊一愣,冰冷的情绪冰裂出一道缝隙。
冷清的孤峰上,只留下一抹白色。
而这一次,时渊并未离开,而是在无极峰等着。
可他这一跳,七天,半月,一月过去了,愣是没有一点消息,平静的像是再也看不到那个人了。
直到第二个月的某一天下午。
前方出现一个人影。
时渊停住脚步。
那人感觉到动静,缓缓转过身。
规整的深蓝色的衣衫十分凌乱,外衫破了好几个大口子,里面白色的内衫被鲜血侵染,原本干净的小脸满是血污与细小的划痕,束好的长发散落几缕搭在脸颊和额前,气息紊乱,脸上满是疲惫,只有那双光亮的眸子死死盯着前方的时渊。
横握着剑柄,缓缓举到胸前,微风轻拂带来一丝丝血腥的味道,青丝微扬,嘴角上扬,一个灿烂的笑脸落在时渊的眼里。
“我....拿回来了。”
时渊瞳孔一震,神情微动。
下一秒,少年却像是终于支撑不住,直直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