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向晚觉得有道目光, 从另一侧朝她投过来,她别开脸看了一会儿窗外,眼里的那点潮湿, 被夏日的柔风轻轻一吹, 一会儿就干了。
回到仓库,她拿上工作牌,锁门回家。
时间还早, 程珣没有那么快回来,向晚先把家里的卫生打扫了一遍,又把昨天两个人换下来的衣服洗好,做完这些又听了会儿广播后, 程珣到家了。
向晚不想跟他讲话,一看到他进门就转身去了卧室,程珣的头上身上都是灰,手里拎着菜正等着向晚过来接, 但向晚的这个样子让他有点吃惊, 他笑了笑把菜拎去厨房,然后走到卧室去找换洗衣服。
向晚杵在书桌前, 用手随意的翻看她那本英语笔记本, 看到程珣进来头都没抬一下,程珣也不知哪儿惹到她了,明明早晨分开时还好好的,他拿好衣服走过去拿肩碰了碰向晚,说:“怎么了老婆, 不开心?今天想吃什么, 待会儿为夫给你做。”
“我讨厌你。”
“我讨厌你?好像没有这道菜呀。”
向晚抬脚就踢他, 程珣眼疾腿快的往旁边一躲, 没踢到,冲完凉他就扎进厨房当煮夫去了,一会儿向晚也走了进来,站到他旁边,看到西红柿,拿起来就摔了一下。
“欸欸,那不是球。”,程珣说:“晚上吃凉面怎么样,手擀的加上西红柿黄瓜木耳豆芽酸豆角的凉面。”
向晚还是不出声。
程珣脑海里蹦出一首《蜗牛与黄鹂鸟》的歌曲,联系当下的气氛,用那首歌的旋律,唱道:“向晚向晚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变成了小哑巴?”
向晚依旧紧闭着嘴巴。
程珣继续唱:“哎呀哎呀你快说话,不然就真成了小哑巴……”
向晚噗嗤一声就笑了,程珣走过来,倚着灶台歪头看着她说:“不生气了?”
向晚说:“你为什么要骗我?”
“骗你,我敢吗?”,程珣很无辜。
“你说你现在做的工作一点都不危险,可我今天看到了,根本就不像你说的那样。”
“其实,怎么说呢”,程珣把菜码到盘子里,“也不算多危险,有安全绳,也有防护用具……天下哪有一点危险都不存在的工作呢,以前我在厂里时,不是也被电到过吗,多注意就行了。”
“可你这次干的我实在是担心,当时,看到你整个人吊在那么高的地方时,我心脏都跳停了。”
“是吗”,程珣走过来揉了揉向晚的心口,“让我看看,现在好了吗?”
向晚说现在当然好了,可程珣的手却越动越不是地方,向晚用力踹了他一脚,“我在跟你说正事……程珣你有文化懂的又多,完全不用做那么危险的工作,不要光图钱多,咱家还没穷到那个份上。“
程珣点点头,“我知道,你放心吧,那里的活明天就结束了,到时我跟你哥去上海转转,看看能不能找到别的门路。”
说服了程珣,向晚的心情也渐渐好了,她说厂里今天组织女工去农场捡鸭蛋,除了她跟姜慧茹外,其他人一个也没捡到,程珣朝她竖了竖大拇指表扬她厉害,向晚把蛋一个个从袋子里拿出来,清洗好,跟程珣说她想吃皮蛋粥,问他会不会做?
程珣想了想说:“除了生孩子,我的字典里好像就没有不会这两个字。”
“你就吹吧。”
过了几天,张春来要去上海,问程珣要不要跟着一块去,当时程珣邮电局的私活已经完工了,正闲着,就带上钱和他一起去了,两个人在上海待了三天进了一批时兴的货回来,但还没等到开卖,程珣的家里就出事了,确切的说,是程砚出事了。
当时向晚正在上班,那边把电话打到了程珣原来所在的三工段,因为对方特别着急,三工段的人怕真的有事,就把向晚喊了过去,对方告诉向晚程砚的腿伤了,要做手术,需要家里人马上赶过去。
做手术肯定需要钱,但向晚和程珣的积蓄都用来进货了,手里只剩了不到一百块。
向晚心里又急又怕,她没来得及问清程砚的伤势如何,对方就把电话挂了,在跑去仓库的路上她一直在想,眼下可以跟谁求助,谁能借给她点钱。
一步不停的回到了仓库,姜慧茹看到向晚的样子后吓了一跳。
“干嘛呢,小向,有人追你吗?”
向晚粗声喘了几口气说:“茹姐,你手里现在有多少钱?”
姜慧茹眨了眨眼,“六、七百?记不太清了,怎么,你要用?”
向晚抓着她的胳膊说:“借给我,我一定会还你。”
“当然可以,但放在家里了,得回去拿,你急吗?”
“急,非常急。”
两个人匆忙锁上仓库门,走到前厂门后才发现没有让万有光开出门单,制造厂的两个大门在上班时间都是紧锁着的,职工若要出去,必须有领导特批的条子才行,向晚跟看大门的师傅好话说了一大堆,对方才同意她出去。
在姜慧茹那里拿完钱,向晚接着骑车赶去了她妈妈家,程珣正在跟张春来分捡货物,看到向晚满头是汗的站到面前,一家人都愣了。
向晚把程砚受伤的事告诉了程珣,张正民二话不说就把家里的钱全部拿了出来,就这样,程珣踹着一千八百块钱,坐上去冬泉的车,匆匆赶往弟弟那里了。
一上午的奔波让向晚有点累,她中午在父母家里睡了一会儿,下午上班后,她跟姜慧茹各自坐在自己的办公桌上核对当月的账目,不一会儿,万有光的电话打了进来,一开口声音就很急。
“向晚在吗?”
“在在在”,姜慧茹忙把听筒递给向晚,轻声说让她小心点。
“喂,科长”,向晚模模糊糊猜到了是什么事,语气难得的温柔,“有事吗?”
“我没事,安保科有事,你自己去解释吧,有人看到你上班时间逃岗,把你告到了胡政委那里,上次你泼伤人家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账呢,又给我搞出这个,我跟你说向晚,要是因为你而影响到我们整个保障科的年底考核的话,你,你,你就给我等着,不要仗着自己长得漂亮就给我一天天的胡作非为,我告诉你,在厂里看的是工作能力,不是脸,你再漂亮年终考核拿不来钱有个屁用,到时,底下的人骂的是我,不是你,好自为之吧!哼!”
这是向晚自进厂以来,万有光头一次跟她说这么重的话,看来是真的气急了。
姜慧茹见向晚的脸色不对,猜想是万有光发火了,“别担心小向,没那么严重,我们又不是经常这样,不就这一次吗。”
无故连累了姜慧茹,向晚心里有点过意不去,“我去趟安保科,要是下班了我还没回来,你锁门就行,钥匙我会带着。”,姜慧茹问要不要陪她去,向晚急忙摆手说不用,“已经很对不起你了,要是年终影响到你全勤奖的话,到时我补给你啊。”
姜慧茹不以为然的嘁了一声,“多大点事,至于扯到全勤上去。”
向晚在去安保科的路上一直在想,到底是谁闲着没事去告她,厂里虽然纪律抓的严,但并非没有上班时间出去的,都是过烟火日子的普通人,谁能保证家里没点事呢,可想来想去也想不出是谁在对她下黑手。
在迈过通往安保科的最后一级台阶时,有个人的名字蹭的从向晚脑子里蹦了出来。
难道是那个王八蛋。
安保科科长老徐这次看到向晚,似乎有点幸灾乐祸,“二进宫了啊,小向。”
向晚点点头随便扯了把椅子坐下,“是我的错,我认,要怎么处置,您说吧,我还有一堆活等着。”
老徐往她面前拍了一张纸,“先写检讨吧,本月职工大会上或许会通报,你有点心理准备。”
向晚嗯了一声问:“扣钱吗?”
老徐摇头,“还不清楚,上次你打人的医药费都是厂里垫的,这一次还得看上面的想法,我个人觉得,事不大。”
向晚花了一小时时间写完检讨,含蓄的问老徐知不知道是谁告的她,老徐抱着臂说:“怎么,我告诉了你,你是不是又去找人干架,一个姑娘家可不能老这样。”
向晚说她这次不会打架,只想心里有个数,免得下次再被人暗算,老徐说他只能告诉向晚是个女的,其他的一概免谈。
女的,女版李乘风,向晚想不起什么时候得罪了这号人。
离开安保科后,向晚又回到仓库把帐对完才回家,走出钣金车间,余光中有三个人从一旁的坡道上走下来,分别是厂里的一二把手还有李乘风。
向晚目不斜视的继续赶路,但胡政委在后面叫了她一声,向晚不得不停下步子,等着挨数落,这老头人不错,但就是喜欢教育人。
“小向,是不是今天又犯错误了。”
向晚说:“家里出了点事,一时忘了跟领导请假。”
李乘风哼了一声说:“是真的忘了请假吗,要是厂里每个人都跟你一样,那工作还做不做了?”
向晚丝毫不给他面子,“李工你管的是人事不是纪律,我就算有错,但上有政委,下有安保科,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你有这闲心还不如多关心关心……”,她的目光从李乘风的头顶滑到脚底,又看了看他身旁的另两个人,那俩都是瘦瘦的高个子,跟李乘风一对比,显得他跟没发育好一样。
李乘风被向晚的目光刺得浑身难受,清了清嗓子说:“个子高有什么用,还不是照样在外面给人拉电线。”,这说的是程珣,向晚明白。
“是的”,向晚看着前面的路说:“还是个子矮了好,做衣服省布料,站着躺着也不占地方,李工你好好发扬你的优点,最好一代代的传下去,子子孙孙无穷尽才好呢。”
李乘风气的嘴唇发青,咬了咬牙说:“小向你别得意,我……”
“报复我?”,向晚淡淡的说:“我就算一天到晚在你面前夹着尾巴做人,你也未必会放过我,所以,我还是得意一天算一天吧。”
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曹骏再也忍不住了,把手握成拳抵在嘴边,咳了好几声。
“嘴是真厉害啊”,李乘风为缓解尴尬笑着跟另两人说了这么一句,又问胡政委,“小向违反了劳动纪律按说该扣钱吧。”
向晚的手一下就攥了起来,让她写检查也好,通报她也好,她都不怕,可扣钱她是真的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