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这天晚上, 向晚强打着精神跟姜慧茹吃完了饭,回到家,她没开灯, 在黑暗里坐了很久, 她广播站的工作被停掉了,换了一个两工段的女工,她问工会的人为什么把她换掉, 对方说让她去找左秋明。
程珣回到家,见向晚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还以为她睡了,他脱掉外套,正准备去洗刷, 忽听一个声音说:“你回来了。”
程珣嗯了一声问:“困了?”
“没有”,向晚的半张脸被被子闷久了声音有点闷闷的,“我给你带了东西,在桌上。”
“什么啊?”
“自己看”
程珣把书桌上的台灯调了个角度摁开, 然后就看到桌上放了个白白的纸盒, 闻味道像是蛋糕。
“我吃过饭了,明天再吃吧。”, 程珣说完瞟了一眼向晚, 见她一点动静都没有,就转身去了卫生间。
他草草的把自己冲了一遍就钻进被子,向晚感到一股冰冷的凉意朝自己扑来,急忙往里挪了挪。
“你为什么不用热水。”
“麻烦。”
一直等到自己身上暖的差不多了程珣才朝向晚靠过去,问:“你是不是不高兴。”
向晚又低了低头, 整个身子拱的活像只大虾米, “广播室的工作, 人家不让我做了。”
“为什么?我老婆声音多好听啊, 跟播音员似的。”
向晚忍不住噗嗤一下笑了,“是不是人家觉得难听才把我下了。”
“没有”,程珣信誓旦旦的说:“我工友都说你普通话好,不像这里的人,说普通话跟说快板似的。”
向晚叹了口气,“其实我不是因为这份工作丢了才难过的。”
“那是因为什么,难为情,面子上过不去?”
向晚摇头,“当然不是,你想,这份工作没了,每月的三块钱也就没了,多亏啊,只是动动嘴就能多挣三块,这样的好事去哪儿找。”
这下换程珣笑了,他揽了揽自己的妻子,“原来你喜欢钱呀?”
这不废话吗,钱肯定是所有人的真爱,谁不喜欢呢。
程珣又说:“明天我给你拿来。”,说完,程珣就用脚趾勾了勾妻子的脚心,如此良夜如果不做点小说里描绘的风花雪月的事实在是辜负,可当程珣想要有所行动的时候,就见躺在他旁边的小妻子,已经着了。
作为一个血气方刚的青年,程珣觉得自己再这么忍下去,真的可以原地飞升了。
程珣说话算话,第二天就交给了向晚一只信封,向晚捏了捏说:“你的比我的厚呢。”
“我的年终奖,工资,还有前些天出去干活的钱都在这儿了。”
向晚拿出来数了数,一共两百四十一块八毛,跟自己的加在一块,也算是不小的一笔了,又默默的在心里一算,除去过年给双方父母的钱,还略有结余。
“程珣,要不我们买张沙发?不然春节家里来人,都没地方坐。”
程珣说好,“再装一个煤气灶,买点锅碗瓢盆,以后我们就可以在家做饭了。”,程珣眼光往旁边一扫,落在一本厚厚的硬皮书上,拿过来一看,是本英汉词典,便问向晚从哪里借的。
向晚说是左老师给的,今天向晚找了个时间去左秋明办公室,她想知道,自己广播站的工作到底是为什么被下掉的。
“所以呢,左秋明有没有告诉你原因?”
“他一开始不肯说,说我知道了徒增烦恼,后来我执意问他他就说了。”
程珣静静的看着向晚,说:“让我猜一猜,一定是有人比我老婆更财迷,更想挣那三块钱,而且人家或许还比你胖,所以就把你挤下去了。”
“讨厌”,向晚拍了把程珣的背,“有人向工会反应我思想有问题。”
“什么问题?”
“说我满脑子小资产阶级思想,爱打扮,爱看闲书,还是那些专门教人谈对象的闲书,说我这样的品行是给工人阶级脸上抹黑。”
程珣咳了两声问:“那你看过吗?”
向晚举起手发誓,“天地良心啊程珣,我真的从来没看过那类书。”,说到这里她又心虚似的,掰了掰手指,“就是不知道前些天我跟你从书店买回来的那本算不算?”
程珣问他书名是什么,向晚说十八春。
“书名有什么含义吗?”
向晚想了想说:“大概是书里的男女主人公从认识到最终走到物是人非,经历了十八个春秋吧。”
程珣淡淡的哦了一声,“听上去挺悲凉的……向晚,其实就算你真的看过那类书也没有错,你看人家古代的文学家,那些大诗人,有哪个没描写过爱情啊,就连四大名著之一的《红楼梦》还写过宝黛爱情呢,实话告诉你吧,我小时候也看过。”
“你看的什么?”
程珣笑了笑,从桌上拿过来纸笔,写下几行字,推到向晚面前,向晚看了看说:“程珣,你是真不要脸啊,你的外表太有欺骗性了,我一直以为你是正人君子。”
程珣抓着她的胳膊,把她从椅子上拽起来,“我才不是什么君子,你可千万别那么以为……走了吃饭去。”
在一个午后,这个家的两只小鸟又往他们小窝里衔进了沙发等生活用品。
他们挑的沙发是三人位的,米色,本来向晚还想再买两只单人位的,但马上过节了,手里不能不留点余钱,所以就没买,她从柜子里拿出姜慧茹送的沙发罩铺好,然后拉着程珣坐在上面试了试,感觉很满足。
程珣看着小妻子一脸幸福的模样,摸摸她的后脑勺问她晚上想吃什么。
“我们真的能在家里做饭了吗?”
“当然可以,煤气我调好了,碗筷还有锅我们也添置全了。”
向晚说:“我不怎么会烧饭,你自己看着办吧。”
于是程珣就骑上车去五道路那边买了一只小母鸡,一斤挂面,还有两个白萝卜。
沈玉竹说的一点没错,程珣做饭很像那么回事,他把鸡对半切开,一半用砂锅炖,一半用来风干,两个年轻人坐在客厅的小圆桌后在这寒冷的冬日里吃出了一身汗。
睡觉时,程珣忽然对向晚看过的那本书生出了兴趣,要求她读给自己听。
向晚笑着戳了戳他的额头说:“你以为我有那么聪明吗,书里那么多字,我怎么可能全部记住。”
程珣想要下床开灯,被向晚拉住了,“要不,我就给你读书里的女主人公,曾经写给她爱人的一封信,这个我记住了。”
程珣说好。
向晚清清嗓子,用手按了按胸口开始往下读。
夜很静,风吹树叶的沙沙声透过窗户传进屋里,向晚读完后见程珣正怔怔的望着天花板出神,用胳膊肘碰了碰他说:“有什么感想吗?”
程珣艰难的咽了下口水:“没,有。”
“一点也没有?”
“嗯”
向晚蹭的一声背过身去,“程珣,你下次要是再让我背书给你听,信不信我把你踢出去。”
程珣不敢告诉向晚,其实她刚念了两句,他就控制不住的神游天外了,他真的欣赏不来这类作品。
“对不起。”
向晚对着墙瓮声瓮气的说:“对不起有什么用,你下次还敢吗?”
“敢”
“什么”,向晚惊得想坐起来。
“不敢了不敢了,我再不了。”
程珣笑了两声贴过去伸手环住了向晚的腰,向晚给他撇开,他再度环上去,如此几番后,向晚就不理她了,程珣用下巴蹭了蹭她的耳后,然后又用嘴唇去啄,向晚痒的不停往里蜷缩,窗外的灯光一灭,夜真正黑了下来。
一夜过去,气温降到了零下,好在向晚有她妈做的棉袄,虽然穿上臃肿了一点,但非常保暖,相比之下程珣就惨了,他身上那件蓝色卡其布外套里,只有一件薄薄的毛衣,两人从家骑车到厂里,向晚看到他冻得嘴唇都发紫了。
走进维修组车间,向晚问姜慧茹知不知道哪里有卖男士棉衣的。
姜慧茹想了想说:“你是给小程买吗,想要什么款式的?”
向晚说只要保暖就行。
“我知道有个卖军大衣的地方,但不是军品,是地方服装厂仿制的,价格也不贵,大概不到三十块钱,要不要我带你去。”
向晚说可以。
她今天从家门口的食品店买了两个花生糍粑,夹出一个给姜慧茹,姜慧茹也把从家里带来的牛奶饼干分给向晚吃,现在厂里已经停工,她们不用再急着上船干活,一下惬意了很多。
姜慧茹走过去把门关紧,回来小声跟向晚说:“小向,我听到个事儿,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向晚听下吃东西的动作,认真看着姜慧茹。
“听说,王成钧要走了。”
向晚惊讶的张大嘴巴,“他,要去哪儿?”
“上海,哎”,姜慧茹叹了口气,“咱们这位厂长还是挺不错的,实干,又不摆架子,对工人也好,我还指望他能帮咱俩换个地方呢,看来是没可能了。”
“我的房子还是他帮忙分到的呢”,向晚也有点舍不得,但她毕竟是厂里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工人,离高层的领导太过遥远,她更关心的是她的家人能不能吃饱穿暖,因此,不到一会儿,向晚就把这事丢到了一边,在心里默默的算着下班的时间,铃一响就拉着姜慧茹去给程珣买大衣了。
她不知道的是,她的丈夫现在正坐在厂长办公室里,王成钧不仅自己要走,还想把程珣也带过去,这是向晚后来才知道的。
向晚花了二十三块九毛钱给程珣买了件棉大衣,一回到家就让他试。
程珣冻得有点感冒了,鼻音很重,但还是嘴硬着埋怨向晚不该给他花钱,反正进厂就要上船的,船舱里又不冷。
向晚把从姜慧茹那里听到的消息跟程珣重复了一遍,程珣笑着说姜慧茹的消息可真灵通。
“这么说是真的了”,向晚一愣,又问程珣,“你也知道?”
上午的时候王成钧把程珣交到了办公室,把自己工作将要调动的事说了一下,并问他愿不愿意跟随自己去上海发展,这对于一个基层的普通工人来说是一次特别难得的机会,王成钧还说,让程珣不必马上回答他,可以考虑两天再说。
可程珣只想了几秒钟就说他不能去。
“是不能还是不想?”,王成钧的面上一直很温和。
对于一个追求事业的男人来说,没有比遇上一个宽广的平台和一个赏识自己的伯乐更有价值的了,但如果他走了,向晚怎么办。
不是不想,是不能。
王成钧笑着问:“舍不得妻子?”
程珣点点头,没否认。
王成钧自从接到调任通知后,就在反复思索这件事,到一个陌生的环境,他急需身边有个得力的助手,他考虑了好几个人选,觉得程珣最合适。
年轻,聪明,懂外文,学习能力强,最重要的一点是务实,他曾经担心他跟程珣提起这件事后,程珣会要求把向晚也带过去,但这个小伙子很懂分寸,没有让他难办,他拍拍程珣的肩膀,让他先回去,说过两天再找他。
程珣没先回答向晚的问题,而是反问她说:“如果,我离开家去别的地方工作,你会同意吗?”
向晚愣了愣说:“不同意,但我也不拦着你,你要是实在想去,咱么就分开。”
“怎么个分开法呀?”
“还能怎么着”,向晚重重的说:“离婚”
“哎哟,可真吓人。”
向晚看了看屋顶说:“程珣,我没有那么伟大,既然咱们结婚了,有了家,我就希望咱们两个能时时在一块,我做不到一个人守在家里,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等着你几个月或者几年回来一次,这样的婚姻对我来说一点意义都没有。”
“程珣”,向晚掰着程珣的脑袋让他面对自己,“你看我现在多年轻啊,如果你一出去就是很多年,我就老了,也不美了,我都替你遗憾。”
程珣被向晚说的哈哈笑了一阵,揪揪她的耳朵说:“行了,又没说真的要去……做饭去了,想吃什么?”
向晚说:“我那天在我妈那儿拿来了一瓶桂花酱,家里不是有年糕吗,就做个桂花炒年糕怎么样,公平起见,饭后我洗碗。”,说着还嘿嘿笑了两声,程珣捏一把她的鼻子,“等着。”
因为天气太冷,两个人原本计划好的饭后遛马路的计划泡汤了,眼看时间还早,向晚就拿出了左秋明给她的那本英汉词典背单词,程珣看到后说:“你这种方法肯定不行。”
“那你觉得哪种行?”
“看英文书,遇到不会的单词查出来,这样记得深。”
“我不知道这样记得深?关键是你让我去哪儿买外文书。”
程珣说:“我或许可以。”,他也搬了张凳子,坐在妻子身边写厂里的工作报告,以前住集体宿舍时,他很难集中精力做点自己想做的事,可现在比以前好太多了。
向晚的跟前摊着一本笔记本,她把每晚背诵的单词都抄在了上面,准备第二天再重复背一遍,一段时间后,她看了一眼程珣,见他脸有点红,问他是不是发烧了。
“不会吧”,程珣极少生病,对自己的身体很自信。
“真没有?”,向晚不相信的摸了摸他的额头,结果烫的跟块碳似的,向晚让程珣赶紧上床休息,她出去买药。
向晚穿上外套正准备走,程珣拽住她的胳膊说:“别去了。”
“那万一烧死你怎么办。”
程珣失笑,“我以前感冒,我妈都会给我煮点姜汤水,喝了很管用。”
“不行,你现在太严重了。”
向晚说什么都得去,结果药买来了,也让他吃下去了,程珣还在那儿念叨他的红糖姜水,向晚只得又去厨房给他烧了一锅,程珣或许是烧的有点迷糊了,话说了一筐又一筐,说红糖姜水里有他记忆中童年的味道,也有他妈妈的味道。
向晚看傻子似的看了他一会儿,转过身不理她
程珣出了一身汗,可等向晚躺上床后,他仍旧朝她那边贴,向晚让他不要这样。
程珣就说:“向晚请你理解一下一个男人在病中的脆弱。”
这话要多傻有多傻
“那你不要离我太近说话,我从小就讨厌生姜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