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喜甜的雇主
【4】
周逸潮第一次见到叶汐，是在 14 岁的炎夏。
穿着夏季校服的少年背着灰色的书包，手拿冰淇淋从练习室的窗前笑着跑过。
飘扬在空中的发丝微微被汗浸湿，在阳光的折射下发出耀目的光泽，宽大的校服外套在少年瘦削的腰腹处鼓成一面白帆，树上的蝉突然毫无征兆地扯开嗓子叫了起来。
甜腻的痕迹滴落一地。
周逸潮面无表情地关上了窗子，嘴角对着面前巨大的镜子扯出一个僵硬的弧度。
要怎样做才能使自己看起来幸福呢？
周逸潮长腿交叠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地盯着面前不断闪烁的画面。
电视已经放映了整整五分钟，玄关处除了短暂响起过的纸袋声外再无动静。
胸口处涌上无法言喻的焦躁感，周逸潮摸向口袋，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今天的最后两颗硬糖已经给出去的事实。
六年前两个身影隔着一条长长的、似乎永远也望不到头的街，被夕阳拉长的影子一个比一个狼狈。
六年后的周逸潮和叶汐隔着一条玄关，中间横亘着一堵足以遮挡住两人全部表情和动作的墙。
有时候看不到是种煎熬，但总好过只是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在无力和不甘的静默中迎来悲伤的结局。
你要走么？
还是选择留下？
食指指尖微屈，不断戳在半握的电视遥控器上，周逸潮的视线渐渐移到柜子最上层并排放着的几个糖罐上。
——又不是什么小孩子了，也该戒糖了吧？
刺耳的女声回响在耳边，周逸潮扔掉手中的遥控器，目光慢慢沉了下去。
“需要我… 做些什么……”
沙哑的、淋雨猫咪一样微弱的、惹人怜爱的声音。
周逸潮回过头，看见捏着纸袋罚站一般靠着墙面低头站好的叶汐，视线停留在对方水墨一般晕开的殷红眼尾——
周逸潮仰面躺在沙发上，将遥控器抓起丢在茶几，用右手手臂遮住了眼睛。
“我饿了。”
叶汐把袋子放在脚下，这才抬起头正视周逸潮的客厅。
装修走得是极简路线，黑白灰的配色干练、大气又高级。
很有周逸潮的风格。
叶汐放轻脚步走到冰箱前面，在 “拉” 与“不拉”之间犹豫了很久，最终妥协于周逸潮面向自己的柔软发旋。
冰箱拉门上放着一排中瓶的纯净水，正中间摆了一个只剩一半的巧克力礼盒，除去下层的两袋即食鸡胸肉，这个冰箱甚至被说成是 “空空如也” 也不为过。
叶汐关上冰箱门，转过头大概环视了一周。
玄关的大衣口袋、客厅的置物架、冰箱 C 位的巧克力、还有分布在柜子上、茶几上、垃圾桶里随处可见的五颜六色的玻璃糖纸……
周逸潮好像对甜食一类的东西很是痴迷。
叶汐轻手轻脚地打开下层，果然和预想中的一样——是连速冻食品都没有的空荡。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说的应该就是现在这种状况了。
“叫便利店的配送吧，我想吃加量套餐。”
叶汐怔住，下意识向沙发上的周逸潮看去。
手臂的侧切面遮挡完全，根本就无从得知对方现在的神态，反倒是自己的眼眶再一次泛起了湿意。
叶汐慌忙低下头去，摸出手机掩饰泪意，黑掉的屏幕清楚地倒映出自己的一双兔子眼睛。
没电了。
唯一能点配送的手机安安静静地躺在茶几上，它的主人却一动不动地躺在旁边不远的位置，似乎是在故意等着自己过去。
叶汐食指弯曲抵上手掌，仰起头抵抗泪意。
“啊，好饿……”
周逸潮另一只手摸上小腹，仰天发出了委屈的低语。
确实是故意的没错。
刚才的感动瞬间消失无踪，叶汐迈开步子，大了整整一圈的棉拖在地板上发出 “啪嗒啪嗒” 的声响。
沙发最边上的角凹陷下去，周逸潮睁开眼睛，嘴角勾起一抹稍纵即逝的得逞笑意，长臂一展解锁了手机。
叶汐抬手揉了揉自己通红的兔子眼睛，偏过头向外围不自在地蹭了蹭。
凹陷的面积又变小了一点。
周逸潮手指在亮起的屏幕上戳了戳，抬眼看了下在沙发角落努力把自己蜷缩到极致的叶汐，单手撑起身子，如同六年前一样，直接枕到了对方正坐的膝盖上。
“这几天我不会出门，所以食材什么的随你买。”
周逸潮拽过叶汐右手食指指尖，成功录入指纹后直接把手机塞进对方细长的手里，起身去开柜子上的糖罐。
柠檬味在口中化开，周逸潮想了想，背对着叶汐开口补充道——
“所有的都要两人份。”
配送员来的时候，被周逸潮包成粽子本粽的叶汐对着两大袋食材不自觉溢出叹息。
周逸潮在窗前看穿着笨重的叶汐在落了雪的院子里拎着两个大袋子，企鹅一样摇晃着前进，又看了看一旁车库里放在显眼位置的小推车，轻笑着说了句 “笨”。
泡面、饭团、泡椒凤爪和咸味芝士的组合——所谓的加量套餐。
在那个加练到深夜的练习室里，叶汐曾递给周逸潮一支塑料叉子，开心地强迫周逸潮和自己一同分享深夜快乐的卡路里。
如今情况却刚好反过来。
叶汐低头迅速吃完自己那半份的量，起身把放在客厅门口的袋子往冰箱前拖。
光是整理食材包好保鲜膜放进冰箱里码好就花了整整一个小时的时间。
叶汐在洗手池仔细地冲洗手腕和手心，精神和身体都感到异常疲倦。
“我可以睡这里的沙发么？”
周逸潮放下剧本，说了句 “不可以” 后，把乖巧听话却异常低落的红眼睛小兔子往楼上引。
“吃穿用行中除了第一个都不用你负责，日常开销直接用我手机就好，工资每个月月初会发给你，记得明天告诉我账号。”
周逸潮推开二楼走廊尽头房间的门，向着身后目视前方一直不敢乱看的小兔子招了招手。
“这里是你的房间。”
叶汐微微点头，向周逸潮道了声谢，站在房间门口抬手去摸墙壁上的开关。
当看到角落里放着的 VR 设备时，叶汐迅速掉头往回走。
“我还是去睡楼下的沙发好了……”
带着痒意的轻笑钻进耳朵，纤细的腕骨被周逸潮握入手中，叶汐双手食指当即便触到了掌心。
“你看我直播了？”
脸上火一般烧起来，叶汐把手腕用力向外抽，无奈对方的力气远远超乎了自己的想象。
手腕被钳制，肩膀被握住向后轻推。
须臾间，视界便天旋地转。
“灯要关掉还是开着？”
“周逸潮！”
“啊，被瞪了。”
周逸潮弯起眼睛笑起来，叶汐觉得自己绝对是被对方作弄了，于是便趁着周逸潮放手的瞬间挣扎起来。
“安心睡吧。”
额顶的发被轻柔地抚弄，周逸潮淡淡地笑着，深邃的眉眼逐渐变得柔软，紧绷了一天的神经莫名地松弛下来。
衬衫袖口和领口的扣子被相继解开，柔软的被子覆盖上来。
让人心生悸动，又有些忧伤的安全感透过温热的掌心覆盖全身，双眼逐渐开始变得沉重。
不多时房间便陷入了一片黑暗。
叶汐皱起眉头，从喉咙中溢出一句短促的轻哼。
暖色的光源很快便在一侧亮了起来。
意识浮浮沉沉，隐约有种柔软的触感轻拂眼尾，哭过的肿胀感正在一点一点消除。
额顶的触感稍纵即逝，关门的微小声音逐渐远去，陷进一片柔软的叶汐彻底沉入了黑暗，在沉睡中迎来了六年间第一个暖意融融的冬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