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青柠檬香气
［12］
聚光灯、喝彩欢呼、快门声通通消失不见。
被近在咫尺的、淡淡的、沁人心脾的青柠檬的香气笼罩着、环绕着，无比令人心安。
睁开眼，存在于混沌过去和朦胧梦境中的你触手可及。
加湿器的水雾静静喷洒着，窗外的雪还没有停。
置身于仿佛只有你我两人的世界里，感受着彼此温热的呼吸，悸动只在瞬息之间。
我从未如此与你贴近。
眼前的画面太过幸福美好，如果说此刻所有的一切仅是一场虚幻——
那我不愿醒来。
这已经是路上遇见的第五个红灯了。
徐桐坐在驾驶位，盯着信号灯内心烦躁，伸手摸向大衣内测口袋里烟盒的瞬间——
绿灯亮了。
徐桐踩下油门，嘴角带着程序化的笑意看向后视镜内端坐的店员小姐姐，用柔和的语气开口礼貌安抚。
副驾驶上已经静音的手机从未停止过响动，各大媒体的记者正在轮番给自己打着电话。
一切的忙碌都要从凌晨爆出的两张照片说起——
第一张，剧组给周逸潮订的酒店房间门口前拍到了一张林雪模糊的侧影。
第二张，是前几日的发布会上，周逸潮扶住快要跌倒的林雪，与之抬眸对视的那个短暂的瞬间。
邢安的换角速度在圈内都是出了名的，唯一的解决方法就是在林雪出现在周逸潮房门前的同一时间，得到周逸潮进店挑手机的监控以及店员的证言。
睡梦中被迫起来公关，心情已经很糟了。
然而还存在着让情绪更上一层楼的事件。
本该消失的、自尊心极强的叶汐重归周逸潮的身边，接下来的脱轨只会愈演愈烈。
徐桐捏着装有监控视频的 u 盘，体贴绅士地为女士拉开后座的车门——
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同一时间——
邢安裹着军大衣，面无表情地坐在机器前看着手机里有关周逸潮铺天盖地的头版头条。
深知邢安脾气的工作人员们连呼吸都尽量放低，副导演将之前拟定的演员表递到邢安面前。
文件夹被冷淡地扫了一眼后脱手搁置在一旁，邢安喊了道具组，正式宣布今天没有周逸潮戏份的拍摄开始。
外面的世界乱成一团的时候，周逸潮正与叶汐一同安静地沉睡着。
天空飘起雪花，断断续续、洋洋洒洒地下了好几个小时。
周逸潮从高热中解放的时候，只知道被子很软、叶汐的颈窝很暖、自己触碰对方柔软的唇瓣只须一个微微的抬头。
于是周逸潮的确这么做了。
那是一个如羽毛般轻盈的吻。
很久之前，周逸潮就曾想象过这样的画面。
外面银装素裹雪落无声，自己和心爱的人盖着同一床被子呼吸相缠，拥抱着数次吞没对方的唇。
主人公之一如今具象化地躺在自己身侧。
梦想照进现实。
就算再悸动，但梦就是梦。
所有场景都可以被尽可能的还原。
但心不能。
周逸潮沉默着起身，赤脚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力道轻柔地握住叶汐露在被子外微凉的手指。
——如果能一直牵着该有多好。
不由得生出了这样的贪念。
浅棕色的眼瞳缓缓睁开，周逸潮放开手，半哑着嗓子道——
“醒了？”
半梦半醒的兔子半蜷在柔软的被子里点点头，闭着眼将白嫩的掌心贴上自己的额头。
怦，怦怦。
心脏立刻诚实地给出了反应。
周逸潮下意识避开令自己心跳加快的额顶触感，叶汐睁开眼收回手，掀开了压在身上的被子坐了起来，而后向外走去。
——“你放开我！”
——“我不要你的可怜。”
眼前那个瘦削的背影曾无数次在午夜梦回中出现。
如今发生在眼前的，是真的离别。
这次是真的不会再见了。
周逸潮呼吸急促，起身紧紧拉住每一次梦中自己都未曾握住那只手。
椅子向后翻倒，最终躺在灰色的绒毛地毯上。
压抑的窒息感。
周逸潮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拼命拉住的叶汐的手背，指间开始沁出汗来。
落在头顶的目光重如千斤，害怕看到对方因自己的纠缠而变得厌恶的表情，周逸潮干脆没有抬头。
“…… 外面还在下雪。”
“我… 发了工资的。”
“你答应的奶茶还没买给我……”
努力搜刮了各种理由，对方却始终没有做出任何回答。
六年前的那个夏日，夕阳将栏杆的影子拉得细长。
自己捏着浸满汗液的白色短袖，胸口因剧烈的跑动而上下起伏。
眼前的身影逐渐淡出视线，热烈的橙红泼洒一身。
——“我从一开始就说过，你救不了他。”
无论再怎么奋力挣扎、拼命挽留，自己终究还是，成为了痛苦本身。
已经不想再看见他红着双眼的模样了。
“对不起。”
“我只是… 需要一个将你留在我身边的借口。”
周逸潮松开手，眼神逐渐变得空洞。
背负着无穷无尽赌债的父亲、果断离婚抛弃自己的母亲、出名之后接机攀附的小妈……
整整花了十年的时间才终于领悟——
出生在这样家庭的自己，是没有资格获得幸福的。
外面的雪像是某人的眼泪，一直持续不停。
今年的冬日，未免太过残酷无情。
那只手，从一开始就不该妄图抓住的。
希望他平静地仰望琉璃窗的尖顶。
希望他安稳地度过无苦痛的人生。
更希望他真切地感知这世上的所有的幸福。
生活在地狱的，只有自己一个就够了。
近在咫尺的、淡淡的、沁人心脾的青柠檬的香气鼓进鼻翼。
周逸潮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正对上踮起脚尖给自己披外衣的、叶汐的眼。
“要喝粥么？”
心脏的钝痛尚未消失完全，根本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冰箱里有火腿。”
叶汐柔软的、毛茸茸的眼睫向下轻眨，抖落流光之后，片刻又迅速抬升。
明明说的是再日常不过鸡毛蒜皮的小事，但周逸潮感觉这一刻的自己被解救了。
“… 嗯。”
听得很清楚的、自己颤抖的声线。
温热的掌心滑向五指，紧闭的房门被打开。
周逸潮被牵着向楼下走去，脸上的表情木木的，还有些愣。
昨天拼尽全力和自己发脾气的小兔子，如今温顺得根本不像话。
总感觉自己一定错过了什么，却无端理不出头绪。
身上的汗粘在身上难受得紧，周逸潮去浴室冲了个热水澡，换上新的睡衣，吹干头发出来的时候，火腿玉米粥已经煮好了。
饿了很久的肚子发出响动，周逸潮摸着小腹凑到叶汐旁边，抬手去抓勺子的路上，突然想起了上次被对方拍开的画面，胳膊停在半空中生生顿住。
“你… 讨厌我么……”
周逸潮低下头，木然地盯着脚上的拖鞋。
果然人生了病都会变脆弱。
“你看了相机么？”
完全是驴唇不对马嘴的回答。
“什么相机？”
周逸潮诧异地抬起头，叶汐端着粥，身影飞快地从自己眼前掠过。
“没有讨厌…… 粥要趁热喝。”
周逸潮慢吞吞地走到叶汐身边拉过高脚凳，探究的目光从对方额顶的发旋开始向下扫视。
绯红的耳尖很是可疑。
肚子在香气的感染下很快便响亮地叫了第二声，被高热折磨了一晚的周逸潮再顾不上其他，端起瓷碗舀了一小勺还在冒着热气的白粥凑到唇边吹了吹送进口中。
果然这世上有人照顾的病号都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