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萧卿(1 / 1)

乌夜啼 霜见廿四 1990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87章 萧卿

  外头还在下雨,这样沉沉的雨夜,天已经完全黑下来,看不见一丝月光。只有廊下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烛灯在一片昏黑中支棱起暖黄的光晕,将脚下的石砖映出莹莹的亮色。

  江南的雨夜总是带着令人心安的清寂。身旁的侍女提着灯笼缓缓往前走,烛光将影子拉的很长,复又被吞进身后的夜色里。外头的冷风捶打着簌簌的落叶,卷起一地的尘香拍在照壁上。雨声淅淅沥沥,像是天地绵长而慵懒的呼吸,滴滴答答落在池里,落在窗户上,有种空落落的缠绵。

  屋里却是暖融融的,银丝炭烧的正旺,四壁都点着油灯,映着穿梭其中的人面如桃花般嫣红。正中的梨花木圆桌上铺着镶着金边的桌布,四面窗都挡着厚厚的绒布帘,似是将清孤与冷寂全都挡在了外边,自成一方世界。

  萧琢脱下外头厚厚的狐裘,朝贺暄走了过去,“老远就闻到香味了。”

  “嗯,都是你爱吃的,尝尝这个。”贺暄给他舀了一勺金黄色的豆腐羹,盛在碗里递给他,“炖了许久的鸡汤豆腐,很香。”

  “今晚多吃些,明日起得吃半旬清淡的。”

  “啊?”萧琢手上一顿,迷茫地抬起头,“以身作则么?”

  贺暄伸手,指腹抹去萧琢嘴角的一滴汤,有些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才回道,“马上过年了,连着吃这么久大鱼大肉,到时得闹肚子。”

  “过年?”萧琢愣了一瞬,他心里算了算日子,当真是再过几日便过年了。

  “嗯,今年我们一起在清陵过年。”

  萧琢垂头沉默地搅着碗里的豆腐,看着他们碎成一瓣一瓣的,糊成一团莹白的雪。

  屋里的炭火烧的太旺了,他觉得额头乃至全身都好烫,像是突然间发起了热,以至于萧琢有些恍惚地想,他是在做梦么?自从当日仓皇辞庙,他从未妄想过有一日能如此安乐地……这一瞬间他眼眶又泛起一阵酸涩,萧琢只得狼狈地用袖子遮掩着揉了揉,在眼尾留下昳丽的一抹薄红。

  晚上萧琢沐浴完,湿淋淋的头发用毛巾裹着,披着一件宽大的外袍便趴在榻上翻书。几绺湿发垂在颈侧,水渍一路顺着脖颈淌进里衣,留下暧昧而隐约的痕迹。他眉间还盘桓着沐浴过后萦绕的水汽,熏得他眸子雾蒙蒙的,像是盛着舀不完的水。两颊氤氲着绯色,嘴唇因着刚在水中泡完有些起皮,萧琢下意识伸出舌头舔了舔。

  贺暄推门进来时眼前就是这副美人懒卧图,他脚步一顿,目光停在萧琢还在滴水的头发上,不悦地蹙起眉教训道,“怎么又不绞干?到时风寒头疼的时候我可不管。”嘴上虽是如此说着,却已是拿起挂在架上的毛巾,下手的时候因着不满有些重了,惹得萧琢委屈地小声嘟哝,“弄疼我了。”

  “现在知道疼了?”贺暄在他腰窝上不轻不重地揉了一下,手上放轻了动作,嘴上依旧不饶人,“疼些才知道教训,下回可记得了?”

  萧琢腰处最是敏感,被贺暄这般熟稔地揉搓着,只觉浑身一阵酥麻,脚尖都忍不住颤了颤,到嘴边的声音软成晚上吃的豆腐一般,糯糯的腻人,“知道了知道了,再也不敢了,好殿下饶了我这回。”

  贺暄轻哼,眉间已是舒展开,隐隐带着笑意。他垂眸扫了一眼萧琢手里的小册,问道,“怎么还在看这个?”

  萧琢将书合上,一骨碌翻身坐起,明明是泅红含露的芙蓉面,此时偏生学那些吊书袋子的老学究做出一副严肃深沉的模样,贺暄瞧着有趣,挑眉看着他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地说道,“殿下,我这些日子拟了十条兴梁策,删改了好多次,还算看得过去,若是有错漏之处,我们可一同商榷。”

  说着,萧琢披着头发下榻,从书桌上抽出镇纸压着的折子,递给他时眼睛亮亮的,“殿下看看。”

  “嗯。”贺暄接过来,萧琢的字是极清秀的簪花小楷,在弯折处却又显出凌厉的笔锋,刚柔相济,隐有锋芒。上头清晰地列了十条,贺暄通读了一遍,论述简明扼要,针砭时弊,颇有见地。

  除了灭蝗外,主要的几条还有兴佛教、崇儒师、减免税赋徭役、安抚留用南梁官员、赦免匪盗等,贺暄在兴佛崇儒上指了指,说道,“其他的孤已经拟了折子,本就打算呈给父皇,只这两个倒是未想到,萧卿可否为孤解惑?”

  眼前的萧卿此时脸更红了,艳色冠绝于满庭灼锦,他略一思索,解释道:“南梁本就以佛为国教,殿下应当也知道嘉懿帝最后便是出家为僧,南朝四百八十寺,亦不见得纯属夸张之词。然自晋国灭梁后,毁寺驱僧,强迫百姓不得信教,僧人尽数还俗娶妻。虽说僧人繁冗不利于田赋农桑,只是如此一来未免矫枉过正,难得民心。”

  “我晋国少有信教,此事确实做的欠妥。当时父皇光想着寺庙僧人过多以致田地撂荒,且僧人免于赋税徭役,是以……”贺暄沉吟一瞬,颔首道,“孤知道了,明日在折子中会加上此条。”

  “至于崇儒师,唔,说句不中听的,天下文宗始于南梁,文脉传承已久,而晋国以武立国,于文道则有所欠缺,亦是世人皆知。”

  贺暄云淡风轻地点头,对此番有损晋国文风之辞显然并不反对。

  “是以之前陛下让南梁百姓学晋国文章,效果定是适得其反。南梁大儒如陈宏道、庄高仪、覃放等俱是德高望重、泽被一方之名家,何苦舍近而求远呢?”

  萧琢在桌上翻出一张压在下边的纸,“我方才提的大儒离清陵有些远,不过我整理了一份清陵附近的名寺高僧的名单,可以先从佛寺开始。”

  贺暄垂眸,拇指摩挲着纸面,眼神晦暗不明,他低头看着那上头清秀的小字,轻笑了一下,“你前些日子出门去,就是去做这个?”

  萧琢一怔,眼底划过一丝慌乱,他避开贺暄的目光,惴惴点头道,“是啊。”

  “倒是有心了。”贺暄将纸折起放回桌上,伸手拨弄着萧琢头顶翘起的一撮头发,发顶还微微带着些潮意,他随意搓了搓手指,在萧琢耳边说道,嗓音低哑,“萧卿如此尽心,孤却不知该如何赏卿好了。”

  萧琢抬头,轻轻在贺暄的下巴上小心翼翼地舔了舔,他的舌头湿漉漉的,像小猫似的。贺暄喉头滚动了一下,萧琢眨了眨眼,一时间起了坏心,胆大包天地在贺暄喉结上挠痒一般地亲了亲,“殿下……赏我一个太平盛世吧。”

  贺暄搂着腰的手一紧,他沉默地捻着萧琢尚且濡湿的发尾,几不可闻的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