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重逢(1 / 1)

乌夜啼 霜见廿四 2500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83章 重逢

  蓝守一死后不过半旬,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东路军便姗姗来迟。

  “殿下,东路军的付将军到了。”副将安青搓着手说道。贺暄瞥了一眼他冻得通红的手,有些恍惚地想,原来来南梁已经这么久了,已经入冬了。

  南边的冷自有一番难言的苦楚,眼瞧着四处绿叶繁茂,虬曲的枝干尚且泛着绒绒的绿,只那绿上头覆一层薄薄的霜。日头也是暖的,迎面吹来的风分明不似北边野蛮而粗鲁,像是突厥人不讲道理的铁蹄,硬踩着脸上踏过去,可是在南梁过一个冬天的人都会知道,这里的冷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却实实在在地砭骨。

  将士们都生了冻疮,十指冻得通红肿胀,又痒又痛,宛如酷刑。脚上尽管蹬着厚厚的靴子,却依然像是踩在冰上一般冷的已经没有了知觉。

  贺暄收回目光,颔首道:“嗯,孤知道了。”

  东路军的主将是付颖知,正值壮年,深得贺蘅宠幸,近些年上窜的势头很快。他出身寒门,不过倒是有几分真才实学,贺暄从前也是挺欣赏他的。

  不过,那也只是从前了。

  “付将军当真是菩萨心肠,为了帮助灾民,甘愿牺牲,自我奉献,真是大家的楷模。”贺暄皮笑肉不笑地冷嘲热讽,付颖知四两拨千斤地回了一句:“殿下过奖”,脸皮倒是比城墙还厚,从容地牵着马往里走,“殿下辛苦了。”

  付颖知方正的国字脸和蓝守一临死时的面容在此刻重合,他就像一只附身于人身上的鬼怪,吸食着旁人的血肉,然后堂而皇之地用他的皮囊行走在阳光下,与人谈笑风生。

  贺暄垂下眼,他右手成拳紧握于身侧,几乎是用尽了所有力气来遏制心里蠢蠢欲动的杀意,索性南梁冬日的风冰冷而湿润,所过之处的躁动望风而靡,守护着灵台的一点清明。

  最终贺暄只是望着付颖知的背影,轻嗤了一声。

  有了付颖知的军队回护,很快白骁便支撑不住,弃城而逃,而后他们一路过关斩将,势如破竹,将剩下的残兵游勇一网打尽,顺利同柳光远在清陵汇合。

  《旧晋书》有云,丰德二十五年冬,皇太子暄率军平复清陵,甫定而蝗灾又起。皇太子怜百姓苦之久矣,上书请留于清陵,以寻治蝗之策。

  “殿下,午膳做好了,可是现在传上来?”新分拨的宫女妙晴像是不怕冷一般,寒冬腊月里只穿了一身绿罗裙,堕马髻上斜插着一根玉簪,在阳光下晶莹剔透。

  贺暄正埋首于各地纷至如雪花堆叠的折子中,满心满眼都被蝗灾所填,无暇他顾,是以只挥了挥手,“待会儿吧。”

  妙晴似有些失望,低头看了一眼特意准备的熏了香的裙子,不甘心地咬着下唇踌躇了一会儿。

  贺暄看着呈上来请求为蝗虫建神庙的折子,提笔挥毫写了大大的混账二字,蹙眉见这婢女还愣在此处,顿时沾了薄怒,斥道:“还不滚?”

  “奴婢……奴婢这就退下。”妙晴本是自诩美貌,想趁着这太子殿下在南梁无人服侍,若碰了大运被收了房,那便是翻身飞上枝头了,如今想来美梦破碎,一时慌了神,忙跌跌撞撞地退了出去。

  贺暄被她这一打岔,一时也没了继续看折子的心思,他揉了揉有些酸疼的手腕,搁下了笔。

  说起来,萧琢也许还见过妙晴,听说她原是在南梁宫中侍奉的。贺暄垂眸,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一闪而过的剪影,消失在了下一扇菱花窗前。

  “殿下,殿下!”是副将安青的声音。

  “进来。”

  “殿下,不好了!”安青连滚带爬地扑进屋里,满脸惊惧地嚷道:“白骁他们劫持了萧侯爷,就躲在一百里外的宏达山!”

  “你说什么?”贺暄一怔,猛地上前攥住安青的衣领,难以置信地问了一遍:“劫持了谁?”

  “萧……”安青畏惧地看着他充血的双眼,哆哆嗦嗦地回道:“萧侯爷……”

  “殿下!”

  门砰地一声被踢开。

  那边萧琢跟着付湛川安排好的绑匪相处融洽,正聚众赌博,蹲在一个小桌边上玩骰子。宫中禁赌,萧琢从小被母后管的严,几乎从未踏足过市井赌坊青楼等不雅去处,是以一时颇为新奇,在一旁看的津津有味。

  “侯爷要来玩么?”其中一个活泼些的唤作阿昌,回过头问道。萧琢下意识地摇摇头,见众人哄笑,便又有些不好意思,抿着唇摆手道:“不了不了,我不太会这些。”

  “没事,学学便会了!”阿昌将手中的筹码塞进萧琢手里,用手肘推着他,萧琢拗他不过,好奇与自责纷至沓来,扰的他进退两难地卡在中间,拿不定主意。

  “好了好了,把东西都收拾了。”这些人的领头是个高个子的壮汉,他们都叫他李哥,说话颇有分量。见李哥一进来,众人便作鸟兽散,阿昌留下来收拾牌码,问道:“李哥,有消息了?”

  “嗯,殿下那边出发了。”

  “哦。”阿昌点点头,有些可惜地看着手中的筹码,对萧琢道:“看来这回是没机会了,侯爷要是想学,让付大人找我就好。”

  “得了,这腌臜玩意,侯爷清清白白的人物,没得惹了脏。”李哥瞪了他一眼,他手里拿着一撮麻绳,好言好语道:“委屈侯爷了。”

  “没事。”

  贺暄本抱着十二万火急的心情,特意借了好几匹快马,预备着跑死了算数,哪知半路上接到了付湛川那厮的信,顿时是又好笑又好气。

  “家里那位小美人想殿下想得紧,我本着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的我佛慈悲,累死累活替殿下牵了红线,殿下回来得记我一功。”

  “胡闹。”贺暄将信撕了,揉着眉心骂道。

  这头阿昌进了房间,火急火燎地嚷道:“殿下来了,殿下来了!”房里众人顿时精神一振,听得门口一阵杂沓的马蹄声,李哥露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看起来倒是颇为享受地过了一番戏瘾,手中握一把明晃晃的弯刀,在眼前比划来比划去。

  贺暄骑着白马,身披鎏金明光甲,他的眉目像是用最好的关东辽毫饱蘸了最浓的稠墨一笔一划勾勒出的一副让人魂牵梦萦的将军画。他逆着光破门而入,像是从天而降的,解救世人于水火的大英雄。

  “狸奴?”

  萧琢半真半假地红了眼眶,眼里蓄起了一汪不知深浅的湖,他所深埋在心底的思念都化成了一尾尾游鱼,长长的尾巴拖曳着溅起纷飞的水花。

  贺暄伸手抹去萧琢眼角将落未落的一滴泪,他指腹上的薄茧像是触到了什么滚烫的东西,被灼伤似的瑟缩了一下,贺暄眼神一暗,垂头将黏着萧琢微红的眼尾上的视线撕开,一路上准备好责怪的话在见到萧琢的这一瞬倏尔灰飞烟灭。

  “咱们回家。”

  他不在的这些日子,萧琢瘦了许多,抱在怀里像是半杯晃荡的水,填不满他的双臂。贺暄带着迁怒的心思瞪了一旁地上无辜的李哥一眼,毫不顾忌地在众目睽睽之下亲昵地亲了亲他的脸颊,“瘦了,回去多吃点。”

  “嗯,你陪我一起吃。”萧琢将头靠在他颈侧蹭了蹭。

  “好。”贺暄眼底带着笑意,“回家。”

  萧琢同贺暄一人一马,在小路上慢慢地踱着,山风今日格外温柔,簌簌地吹起萧琢未束起落在肩上的长发,萧琢将嘴边的鬓发拨到耳后,说道:“暄哥,今日的事,你早就知道吧。”

  贺暄微怔,他牵着缰绳的手一紧,身下白马慢悠悠停了下来,萧琢扭过头看他,神情平静。

  “嗯。”贺暄抿唇,掩去一丝被戳破的尴尬,“付湛川他……”

  “告诉你的?”

  贺暄半句话梗在喉咙里,只微微点头。

  萧琢轻哂,“难怪。”说完,他双腿收紧夹着马腹,径自往前跑去。

  贺暄倒没有急着追,他正在心里思忖着怎么同他的狸奴解释这件事,而且他知道萧琢定会在前头等他,因为……

  “往哪边走?”

  萧琢颇有些不情愿地停在岔路口上,轻声问他。

  “东边。”

  “哦。”萧琢装作懂了的样子,攥着缰绳作势要走,贺暄好整以暇地数着数,一、二、三、四……

  “哪边是东边?”

  贺暄憋笑,拍马行至萧琢身侧,低声下气地哄道:“不生气了好不好?”

  “没有生气。”萧琢看着贺暄不相信的眼神,有些无奈地重复了一遍,“真没有生气,只是……”

  后半句话被萧琢吞回了肚子里,他不自然地偏了偏头,“我们回去吧。”

  “好。”贺暄笑了笑。

  作者有话说:

  撒花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