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淤泥(1 / 1)

乌夜啼 霜见廿四 2305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69章 淤泥

  紫菀贴心地将门合拢,萧琢吸了吸鼻子,坐在德清床边,“紫菀带菱香出去了,里头没有外人。”

  德清那半睁不睁的眼睛终于撑开了,虽说因着生病精神不好,但目光依然炯炯有神,令他本有些衰败的面容焕发了些生机。他将散在鬓边的花白的头发束在脑后,偏头看着萧琢,微微叹了口气,“年纪大了,不服老不行了。”

  “大夫怎么说?”

  “入了秋天气转凉,寻常风寒罢了,没什么要紧的。”德清似是怕萧琢不信,安慰似的朝他笑了笑,“本来不想同你们说的,怕你们担心,怎地今日过来了?”

  “今日去西江月吃饭,紫菀给你带了些糕点,便顺道来看看你。”

  德清点点头,“紫菀是个好孩子。还记得紫菀这丫头刚调来极乐殿的时候,才十三四岁的年纪,见了人很是怕生,也不怎么说话,文文气气的。老奴当时就想啊,这孩子心性太软,不适合在宫里。”

  德清感慨了一声,晃晃脑袋,“没想到啊,这一眨眼,好像半辈子都过去了。”

  萧琢被他这一番话说红了眼,他不好意思地提起袖子装作不经意地揩了揩眼角,说道:“是啊,每回看见紫菀,总觉得还在清陵的皇宫里,每日的烦恼也不过是贪玩忘了做夫子留下的课业,御膳房今日做的莲藕汤的盐又放多了……”

  萧琢抿了抿唇,他懊丧地垂下眼,轻的几乎像是气音一般地说道:“有些时候我在想,如果不是我做皇帝,会不会南梁如今还是好好的……”

  “陛下怎么会这么想?”德清不赞同地皱眉,“听紫菀说,陛下这些日子联系了南梁旧部,可有何打算?”

  萧琢心里一团乱麻,也分不出神来纠正德清的称呼,只说道。

  “如今柳光远与白骁二人因争功闹起了内讧,我传信让南梁旧部暗中联系了白骁,白骁也有此意,我便想着助白骁一臂之力,若白骁胜了,他军纪严明,能保南梁一时平安。若败了,总归柳光远也留南梁不住。”

  萧琢闭上眼,“德清,这些日子我总是在想,父皇当年传位于我,是不是错了?其实我更适合当个闲散王爷,每日写写诗作作画……”

  “我还记得小时候夫子说我,仁善有余而威势不足,若是太平盛世则可守成,若遇乱世则难力挽狂澜也。”

  萧琢靠在床沿上,声音闷闷的:“我确实不是个好皇帝,守不住祖宗基业,保不得家国平安。甚至明明……明明说好的要复国,我好像……好像也做不到。”

  萧琢的声音越说越轻,几乎像是梦呓一般,德清沉默地揽过他的肩,像是哄一个爱哭的脆弱的孩子,轻轻拍着他的背。萧琢把头埋在被子里,嗡嗡地说:“我当时信誓旦旦说要复国,其实不过是在骗自己罢了,骗自己没有背弃南梁,骗自己我是在忍辱负重。可是哪里是呢?”

  萧琢的话颠三倒四的,他时不时抽噎地停顿一下,然后又另起一个话头说下去,德清也只是纵容着让他说,他知道眼前的孩子忍了太久了,他纤细脆弱的肩膀上担了太重的家国河山,早已将他的双肩磨得鲜血淋漓,他是那样一个从小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人儿啊,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苦,他会疼的,也会累的,就让他休息一下吧,一下就好。

  “德清,你说他们会不会怪我?我每天晚上都做梦,梦见那些战场上的将士的冤魂,梦见死去的百姓流着血泪来找我,我好害怕……”

  德清颤巍巍地抬起手,轻轻将他额前的碎发别在脑后,“陛下,老奴这些日子自个儿琢磨,想通了许多事。”

  “从前老奴求着陛下复国,也不过是老奴的一时痴念,老奴也知道,陛下一人之力,独木难支,晋国又如日中天,哪有那样容易?”

  “老奴跟着先帝读书的时候,还记得那诗文里头有句话,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德清微微阖目,“天下兴亡,皆是常事,陛下不该苛责自己。”

  德清说完,突然话锋一转,“现在的南梁,应是在秋收吧。”

  “嗯?”萧琢懵懂地抬起头,似乎没懂德清的话。

  德清垂下眼,那一瞬萧琢恍惚间从他眼里看见了一丝可以称之为悲悯的东西,“这天下的人啊,自个儿有自个儿的活法,踩在泥里的人,也自有在淤泥里走的本事,命犟着呢。”

  “陛下还小,以后就会明白了。”

  萧琢一怔,德清只是宽和地微笑着,他闭上眼,将被子拉了上来,“陛下,老奴要休息一会了。”

  每月的初一十五贺蘅历来都是要叫上贺暄贺旸一起用晚膳的,往日贺旸多是会献上些宫外搜罗来的古玩字画给贺蘅,再加上柳后在一旁捶捶腿捏捏肩,当真是神仙日子。

  只是此番贺蘅黑沉着脸端坐于上首,一言不发地蹙着眉已有一盏茶的工夫了,整座大殿内安静地只余众人刻意压低的呼吸声。上菜的侍女害怕触了贺蘅的霉头,端菜的手都在发抖,给贺暄倒水的时候水壶拿不稳,不小心溅了几滴在桌上,那侍女吓得小脸煞白,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

  “罢了,你退下吧。”泰和殿被这暴风雨来临前漫天的黑云压得摇摇欲坠,贺暄挥了挥手让那侍女退下,余光擦过对面的贺旸,他一反常态地龟缩在位子上,老老实实一声不吭地样子,贺暄颇感有趣地挑了挑眉,端起杯子抿了一口。

  来之前贺暄也得了些消息,虽说线报送来的信语焉不详,无外乎是同南梁的局势有关,看贺蘅的脸色,看来麻烦还不小。若是萧琢知道了南梁之事,怕又会同上回一般……贺暄眸色一暗,他本虚握着茶杯的手倏尔攥紧,眉宇间染上些许混沌的戾色。

  “南梁的局势,如今已是越来越糟了。”贺蘅沉声道,“白骁连同其他北路军的八位将军叛国,和南梁旧部勾结,与柳光远在清陵僵持不下的消息想来你们都知道了。刚收到急报,前几日白骁夜袭柳光远军营,柳光远不敌,损失惨重,现只得闭城不出,已为白骁困于城内。柳光远加急军报,要朝廷派兵增援。”

  贺蘅扫了一眼贺暄和贺旸,“你们怎么看?”

  贺暄等了一会儿,见贺旸眼观鼻鼻观心地盯着茶杯,并没有要抬头的意思,他方道:“白骁善骑射,精于兵法,且如今连同南梁旧部,对南梁地形险要定是了如指掌,柳将军不敌也属无奈。唯今之计,定是要朝中派兵支持,剿灭叛军,稳定南梁局势为上策。”

  贺蘅点点头,“嗯,朕也作此打算,只是带兵人选还未有定论。暄儿,你可有想法?”

  “回父皇,朝中能征善战之武将俱在南梁未归,留守京城的多为年轻一辈,恐难当大任。”

  “此言差矣。”贺蘅微微眯起眼睛,道:“还有一人。”

  贺暄蹙眉,“父皇指的是靖国大将军蓝守一?”

  “正是。”

  贺旸此时突然坐直了身子,道,“可蓝大将军虽有战神之名,未尝败绩,然如今年事已高,且有眼疾。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前几日朕去过蓝将军府上,他还硬朗着呢,能拉三石弓。”贺蘅哈哈笑了两声,“此番平定南梁,算是军功一件,于你二人颇有进益,也可锻炼锻炼,你们二人便随蓝将军一同去吧。”

  “多谢父皇,儿臣定竭尽全力,将功补过,为父皇分忧。”贺旸听得此话,本有些怔愣,左手边的柳芳蕤狠狠踩了他一脚,他这才反应过来,忙跪下行大礼,叩首道。

  “嗯。”贺蘅满意地点点头,“暄儿多提点提点他,别让他又出岔子。”

  “谨遵父皇之命。”贺暄淡淡地瞥了一眼贺旸,起身行礼道。

  作者有话说:

  不小心把明天的份发出来了……那就明天的挪今天吧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