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暗涌(1 / 1)

乌夜啼 霜见廿四 2618 汉字|5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96章 暗涌

  “这么快就要回去了么?”萧琢手执一把银剪修着花枝,闻言有些不舍地拂去花瓣上的一滴晨露,轻叹了一声。

  贺暄推开窗户,入目是摇晃的青叶,朝阳被稠密的树冠截住,只留下错落的几抹,滴落在窗沿上,化开黄澄澄的光晕。

  “紫菀和德清定是很想你了。”贺暄顿了顿,补上一句,“还有银粟君。”

  萧琢撇撇嘴,“银粟君定是不认得我了。”

  宫里那头催得紧,明日便启程回晋。萧琢心中隐隐回荡着挥不去的惆怅,从贺暄同他说了之后,便一直呆坐在窗户前,痴痴地看着屋外婆娑的树影。

  “大人。”桃堇推门进来,“用午膳了。”

  “我知道了。”萧琢揉了揉僵硬的脖子,“我待会儿就过去。”

  桃堇瞥了他一眼,咬着下唇,似是有话要说。犹豫了一瞬,萧琢听见桃堇道,“大人明日要去晋国了么?”

  萧琢点头。桃堇垂眼从袖中掏出一个香囊,结结巴巴地道:“大……大人,这是奴婢缝的香囊,里头装了咱们南梁惯用的香料……”

  萧琢微怔,伸手接了过来。

  “这半年多亏了大人和殿下,如今清陵……总算是好起来了,奴婢没什么可以感谢的,大人千万不要嫌弃。”

  “怎么会。”萧琢拇指在绣着的荷花上摩挲着,“这绣的是金明池么?”

  “对……对。”桃堇连连点头,涨红了脸,“绣的不好,大人竟也认出来了。”

  萧琢笑了,声音柔和下来,喃喃道,“金明池的荷花……很久都没有见过了。”

  说完,他将香囊收了起来,“我会好好带着的。”

  次日,马车已经等在府外,真到了要离开的时候了。

  萧琢斜倚着门廊,远远地眺望着清陵的百里晴川。拂面的风带着暖意,偶能闻到其中夹杂的花香,熏人欲醉。

  此去一别,山川南北,不知何日是归期。

  萧琢垂下眼,心口酸涩得发涨,像潮水一般的离别之情一波接着一波,要将他拍昏在岸上。

  “上车吧。”贺暄同府中管家说完,从台阶上下来。

  一路萧琢都恹恹的,缩在软垫上假寐。于贺暄而言,是回家,于他而言,却恐成永别。贺暄不想去扰他,只静静坐在他身侧,偶尔替他倒一杯水。

  “前头便是城门口了。”随行的侍卫在一旁说道。贺暄颔首,偏头瞥了一眼心不在焉地拿着本书的萧琢,“快到了。”

  “也不知紫菀他们如何……”萧琢拨弄着手上的玉扳指,这还是前几日贺暄在清陵买给他的,“银粟君胖了没有……”

  “去看了不就知道了。”贺暄轻笑,伸手将他揽进怀里。萧琢嘟哝了一声,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重又闭上眼睛。

  紫菀和菱香早便在府门口等着了,萧琢甫一下马车,紫菀便抱着胖成一团球似的银粟君走上前来,“侯爷可算回来了……”

  紫菀倒是没什么变化,面色红润,挽起的发髻上斜插着一支步摇,随着行路左右晃动,洒下一地碎金。

  说着紫菀便将怀中的银粟君递了过来,“银粟君可想侯爷了,侯爷抱抱它吧。”

  话音刚落,银粟君兴趣缺缺地别过头,拱在紫菀怀中,只露出肉肉的屁股对着萧琢。紫菀一时语塞,只得揪住银粟君的脖子假作训斥。萧琢微微弯起眼睛,“走吧,进府。”

  一顿晚膳很是丰盛,贺暄启封了御赐的贡酒,直让萧琢喝的醉眼朦胧,软绵绵地瘫在椅子上,歪着脑袋打瞌睡。

  “殿下,奴婢来……”

  “嘘……”贺暄竖起食指,紫菀会意,拉着菱香退下了,贺暄将一身酒气的萧琢打横抱起,顺带嘱咐丫鬟下去准备热水。

  “唔……”萧琢迷迷糊糊地半睁开眼睛,见自己赤着身子泡在木桶里,猛地吓了一个激灵,醉意霎时散尽了。

  “毛巾放在你手边,时间差不多了,醉着不能泡太久。”

  贺暄的声音透过绘着兰草的屏风传过来,萧琢拍了拍滚烫的脸颊,一把抓起搭在手边的毛巾。

  “紫菀跟我说,德清又病了。”萧琢松垮地套着亵衣,湿淋淋的长发随意地披在肩上,将肩头打湿了一片,慢吞吞地趿拉着鞋子,走到贺暄边上。

  贺暄搁下笔,习惯性地拿毛巾替萧琢擦干头发,“德清年岁大了,也是难免的事,我已经找了最好的大夫,定会没事的。”

  “嗯。”萧琢垂眼,伸手环住贺暄的腰,声音瓮瓮的,“你明日要进宫么?”

  “嗯,午膳就不回来吃了。”

  “噢。”萧琢沉默了一瞬,他食指勾着贺暄腰上系着的缎带一圈一圈的绕着,露出的脖颈处还残留着斑斑殷红,“我明日想去同付湛川谈谈。”

  贺暄手上一顿,视线从他脖子上挪开,声线却听不出丝毫波动,“我同他说了,你问什么他都会如实告诉你。”

  萧琢撇撇嘴,“本就应该的。”

  “嗯,应该的。”贺暄轻笑,伸手捏住他后颈,倾身在他额前落下一吻,“早些睡吧。”

  贺暄在乾祥殿见到贺旸的时候,一时竟有些没认出来。

  其实他小时候也曾有一段时间很羡慕贺旸,彼时柳后已入主中宫,每每下学,柳后便亲自带着糕点来接贺旸,贺暄远远地在柱子后边瞧着,幻想着有朝一日那糕点也会有自己的一份。及待年岁渐长,小时天真的幻愿也如流水东逝……

  只是,偶尔还能记得贺旸扑进柳后怀里撒娇的身影,虽说他们从小感情便说不上好,但贺旸一向是明着趾高气扬的时候更多,在蜜罐里泡大的孩子,骄纵也是显露在表面的,让人一眼便能看清。

  可是刚才贺旸看着他的眼神,七分阴毒,三分怨恨,让他下意识地蹙眉,像是被毒蛇冰冷的竖瞳盯住一般,浑身说不出的难受。

  到底是被宠的太过了,贺暄垂眼嗤笑,并未再看贺旸一眼,抬腿往殿内走去。

  “来来来,暄儿,坐这儿来。”贺蘅朝他招招手,示意他坐到他右侧。柳后看见他进来时面上表情僵了一瞬,很快又端起一个牢不可破的假笑,“你父皇这几日天天念叨你,可算是回来了。”

  “多谢父皇。”

  贺蘅捋了捋胡子,伸手拍贺暄的背,“这次的差事,做得很好,果然是父皇的好儿子。”

  贺暄面色不变,“不过儿臣分内的事,父皇谬赞了。”

  “不错,不错。”贺蘅连连点头,朝身后的侍女抬了抬下巴,“来,给太子倒酒。”

  席间贺蘅随口问了些南梁的琐事,贺暄一一答了,柳后时不时插嘴说一两句,贺旸则一反常态,一直闷头吃菜喝酒,一声不吭。

  “南昏侯……”贺暄夹菜的手一顿,敛了心神,贺蘅状似无意地瞥了他一眼,道,“听闻南昏侯被乱党掳至南边,被你救下了?”

  “正是,此番倒也多亏萧琢,南梁才能短时间内得以再兴。”贺暄捡了些好话说了,“父皇放心,都在儿臣眼皮子底下看着,南梁如今已定,翻不出花来。”

  “嗯,前些日子大臣请愿之事,你也知道了吧。”

  贺暄颔首,贺蘅又道,“他们说的也不无道理,此次南梁之乱,未必没有因为国主尚存之故,再留着他……”

  贺蘅剩下的话未说尽,只端起酒杯在唇边抿了一口,带着些深意地问道,“暄儿以为呢?”

  贺暄早料到会有此一问,是以敛眸垂首,恭敬地行了礼,沉声道,“上天有好生之德,父皇御极以来,广施仁政,乱党已平,留萧琢不正显我大国恩泽,父皇仁善么?再者,父皇五十大寿在即,不宜见血。”

  “暄儿所言是矣,既如此,此事暂搁下不谈。”贺蘅似乎真的只是随口一问,转头便又换了话题道,“暄儿也到了该娶妻的年纪了,老四都已经定了人家,你这个做兄长的自也不能落下。”

  “陛下说的是。”柳后在一旁替贺蘅夹了菜,笑道,“臣妾这些日子已经在相看了。”

  “嗯,岚儿去得早,你这个做母后的,多替她照顾着。”

  “那是自然。”柳后道,“过几日臣妾便将各府小姐的画像给太子送去,总要他自己也喜欢的才好。”

  贺暄冷眼看着,事不关己似的勾唇,眼中没有一丝笑意,“全凭父皇母后做主。”

  “老四的婚事如何了?”

  一旁埋头吃菜的贺旸抹抹嘴,抬眼看向柳后,柳后会意,接过话头道,“定了下月初十,钦天监算过的,良辰吉日。”

  “好,赵家那女儿朕见过,是个好孩子,旸儿可莫要辜负了人家。”

  贺暄沉默着望过去,恰好撞见贺旸眼中闪过的一丝烦躁,旋即便被他压了下去,只见贺旸笑着端起酒杯,朝贺蘅敬酒道,“儿臣对赵姑娘的才名亦早有耳闻,日后一定修身养性,不叫父皇失望。”

  “同朕说什么,这话你日后留着同赵家丫头说便是。”贺蘅嘴上虽如此说,面上显见的和缓了下来,颇有些语重心长地道,“从前你那些事,也不过是年少轻狂,娶妻成家以后,可得断了心思,明白么?”

  “儿臣明白。”贺旸垂首,看不清神色。

  贺暄似笑非笑地把玩着酒盏,将席间的暗涌收入眼底。

  作者有话说:

  感谢liliy的鱼粮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