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德清
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也许是隐秘地窥探到了贺暄那点捉摸不透的温情,抑或是被他那突如其来的一点亲昵扰乱了心思,萧琢在寝殿里来来回回转悠了半天,还是偷偷摸摸似的佯装不经意地踱步到了院子里。
如今已入了冬,那梧桐的叶子快要落光了,光秃秃的枝桠空落落的擎着,天倒是蓝的澄澈。贺暄背着手站在那棵梧桐树下,仰着头不知在看些什么。萧琢慢悠悠地走过去,说:“殿下看些什么呢?”
“你看,当真是入了冬,雁雀俱是南飞了。”贺暄没有回头,抬手指了指天边的几只鸟雀。
萧琢眯起眼,顺着他的手看了过去,北方的冬日干冷干冷的,呼吸间很能感受到肃杀之气。天空中一丝云也瞧不见,那几只鸟相伴而行,竟让萧琢看出点萧瑟与凄凉来。
“南梁冬日没有这么冷吧。”
萧琢点点头,“风倒是没有这么大,不过湿冷,宫里每日都燃着炭火的。”
不小心又触到了本是禁忌的字眼,萧琢懊悔地皱了皱眉,拿眼偷偷看贺暄,贺暄似乎没有注意他的措辞,顺口说道:“唔,风景也比这边好吧。”
萧琢正要应声,话要出口又被他硬生生地吞了回去,眼前这位可是晋国的储君,若是他顺口说了晋国的什么不好,触了他的霉头,谁知他会不会翻脸不认人,他如今仰人鼻息,还是谨慎些好。
想到这里,萧琢仔细地斟酌了一番,方小心翼翼地回答:“晋国多落叶树,树叶黄了的时候别是一番美景。”
贺暄瞥了他一眼,有些好笑地揉了揉太阳穴,说道:“你不必如此拘谨,孤不过随意问几句。算起来孤还虚长你两岁,你还要唤我一声哥哥呢。”
前面几句倒还好,说到后头,贺暄的话里便又带上些说不清的暧昧与旖旎来,那哥哥更是带了些下流的意味,让萧琢心里一沉。
他竟不知方才的那点心思到底是从何而来,眼前这人,明明只是将他当作宠物一样的逗弄着,何曾有过半点……
萧琢嘲弄地垂下眼,萧琢啊萧琢,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殿下说笑了。”
“哎。”贺暄见他不相信,又说道:“当真不必如此,可是要孤命令你放松一些?”
“让殿下见笑了。”萧琢这才点点头,被这似乎拉近了的关系给搅和的颇有些不自在,他两只手揉搓着衣服的下摆,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贺暄叹了口气,伸出手去想拨开他绞在一起的双手,刚探了过去,便听见紫菀在后面说道:“殿下,侯爷,晚膳已经备好了。”
贺暄及时地收回了手,冲她点点头。萧琢长舒了一口气,心下感激紫菀关键时刻将他从刚才的尴尬中解救了出来,几步快走到她身边道:“走吧。”
“殿下先请。”
得了紫菀的吩咐,厨子剔除了些甜口的菜,做的颇为清淡。
萧琢嗜辣,平日里总是让紫菀给他备上一碗辣椒酱,放在手边就着菜吃。
贺暄眼前正好放了一盘他最爱吃的鸡丁,自幼受过的皇家礼仪让他不好意思经常让紫菀过去给他夹,每次贺暄筷子伸过去的时候,他又忍不住盯着看,无意识地扒着白米饭。
贺暄对辣味倒是没什么偏爱,不过注意到萧琢屡次伸长脖子半遮半掩地往他那边看,他便留了个心思。等萧琢又下意识地瞥他时,贺暄便伸了筷子夹了几块,很自然地放进他碗里。
萧琢一惊,盯着碗里的鸡块有些手足无措。他手举着筷子都僵了,仍是下不去筷子,贺暄撑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勾着唇似笑非笑的样子。
一旁的婢女俱是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杵着装木桩。萧琢紧张地攥紧了袖子,半遮半掩地迅速将那鸡块扒拉进嘴里,囫囵地吞了下去,什么味儿也没觉出来。倒是贺暄在一旁见他那窘迫的样子笑出声来,让他把头垂地更低了点,要埋进碗里去似的。
一顿饭吃的萧琢浑身冒汗,好不容易捱过了晚膳,婢女上了最后一道清汤,萧琢小口小口地咽着,贺暄一手拿着勺子,漫不经心地偶尔抿一口,说道:“你那公公可是叫德清?”
萧琢正喝着汤呢,被他这么一问,惊得呛了一口,扔下汤匙不住地咳着。贺暄幸灾乐祸地用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笑的眯起了眼睛:“侯爷莫要太激动了,伤到身体多划不来。”
“是的,殿下可是知道他的下落?”萧琢接过紫菀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嘴,问道。
贺暄点点头,“唔,孤前些日子托人去打听了,昨日有了些眉目,当是不日便能有结果。”
“那当真是多谢殿下了。”萧琢听到这好消息,也不免真心实意地感激起来,刚才咳的急,眼角都晕了些红色,此时逆着光看着贺暄,眸中潋滟的水光浮动,横生出动人的秋波。
贺暄眼睛暗了暗,摇头道:“举手之劳。侯爷如今客居晋国,多个人照应总是好的。”
如此二人闲聊了两句,已是夜幕四垂。府里各处都掌了灯,昏黄的多了些暧昧的情调。
“紫菀与德清的事,多亏了殿下费心。我真是不知如何报答殿下。”萧琢只在单衣外面套了件罩衫,如今入了夜,北方的寒风一吹带了些草木摧折的戾气,他有些受不住地瑟缩了一下。
贺暄恰好看见了,挥了挥手让跟着的奴才取了件狐裘来,顺手给他披上了,“晋国不比南梁,如今入了冬,白日里太阳照着暖和,入了夜便冷得快,你让侍候的都紧着些,染了风寒可不好受。”
那狐裘十分厚实,将寒风挡的严严实实。萧琢得以在屋外站直了身子,他心下觉得这太子殿下委实与他这个亡国之君走得太近了些,一时不知是恃宠而骄还是皇帝习气占了上风,他有些别扭地后退了一步,与贺暄拉开了些距离,才瓮着鼻子点头:“我晓得的,如今也不早了,殿下快回去吧。”
贺暄像是没有在意他这个举动,转身上了轿子。萧琢裹着裘衣在门口目送他的轿子远了,才慢吞吞地往回走。那狐裘上隐隐留着些贺暄身上的香味,但又不是龙涎香的味道,大概是他自己喜欢的熏香。萧琢忍不住又仔细闻了闻,应是菩提汁、雪松叶与冷香树皮的味道,混合在一起,竟是有一种寂寥与冷清的孤独之感。
贺暄……贺暄这样一个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怎么会用这样味道的熏香?
萧琢晃了晃头,心下着恼,自己都自身难保了,还有时间想着人众星捧月的贺暄,你当真是闲的紧。
只是萧琢如此披着这外衣,闻着那丝丝缕缕的香味,恍惚间便有种被贺暄环抱的感觉,他被自己的想法臊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脸不由自主热了起来,他拿尚且有些冷得双手搓了搓脸颊,喝醉酒似的一步一晃地往房里走去。
他穿过前廊往左拐的时候,那里正巧有个挡风的阁子,便看见几个洒扫庭院的丫鬟抱着扫帚,凑在一起说些什么。
“青杏这两日都魂不守舍的,不知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哎,听说是她阿娘生了病,家里拿不出钱。”
“这么惨啊,哎……”
萧琢皱着眉走了过去,那几个丫鬟听见他的脚步声,有些慌乱地都站了起来行了礼,哆哆嗦嗦地讨饶:“侯爷,晚上天寒,奴婢在这避个风,侯爷宽恕则个。”
萧琢本也没打算罚他们,略微说了几句,便放他们走了。这几日他倒是有些忽略了青杏,萧琢边走边寻思着要去看看她,便让丫鬟去叫了她来。
小丫鬟领了命,过了一刻钟回来跟他说,青杏方才跟管家告了假,回家去了。萧琢应了一声,也没多想。
这日早晨紫菀端了水来萧琢房里伺候他洗漱,萧琢正将毛巾放进水里拧了拧,就听见外面有叩门的声音。他不紧不慢地将热毛巾敷在脸上擦了擦,声音透过毛巾有些瓮声瓮气的:“进来。”
外头是府里的小厮侍书,年纪小的很,眉眼间稚气未脱,他探进个脑袋来说道:“侯爷,太子殿下府里来人了。”
“嗯……大概是德清的事。”萧琢点点头,放下了毛巾,“你让他在前厅等一等,我这就来。”
萧琢踏进前厅的时候,一眼便看见一个披着短甲的卫兵模样的人端坐着,背挺的直直的,一旁小厮给倒的茶满满的,大概是没有喝。那人见萧琢进来,站起来行了个礼,“见过南昏侯。奉太子殿下之命,将德清带来侯府。”
“辛苦了。”萧琢点点头,“敢问德清现在何处?”
那人对一旁的侍从小声吩咐了一句,侍从便转身出了门。
“片刻便来。”
“你坐。”萧琢将桌上的茶盏一推,“用些茶润润吧。”
“不必了,在下一会就走。”那人摇摇头,便不做声了。不过片刻工夫,刚才的侍卫便领着德清进了门,德清甫一进来,萧琢便噌地一下起了身,急切而惊喜地过去迎他。
“二位说会子话吧,在下便回去向太子殿下复命了。”
“代我多谢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