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119】他亦能做到
寂静森林，此刻却仿佛被笼罩在了层层迷雾里。
明明白天还是一片青葱翠绿之色的海岛，却在凌晨时分，怀表指针指向了三点十五之时，逐渐模糊了它曾经祥和的身影，变得晦暗不明，诡秘阴森起来。
月光不是皎洁之白。
最开始的星辰天空也终于被一双可怖狰狞的手撕裂了那份伪装。
特洛伊这时候才明白，为什么这片星空美的不真实。
因为——它本就是假的。
就像是有人将一条绘制满了星星的布笼罩在海岛上空，遮盖住夜晚孤岛最真实的黑暗一样。
金发少年脸色越发难看，喉咙干涩，隐隐发疼，眼前略微模糊。
额头传来高出了正常体温的热度，将脸颊也晕染出一片片绯红，急促的呼吸声在这充满了诡谲之色的森林里回荡，昭示着少年此时的不正常。
特洛伊的手腕有些发软，在忍着轰隆疼痛吼出了那一声斯诺克以后，一直在帐篷中的少年终于有了动静。
火红的烈焰长弓被人拉开，一支凌厉的箭从帐篷里猛地射出，直接穿透了离特洛伊最近的那只鱼形怪物的头颅！
粘稠的血红色液体从伤口处喷涌而出，浓郁的血腥味在空气里蔓延，混杂着腥臭腐朽的海潮鱼腥味道，令人反胃不适。
帐篷碎裂，那有着如烈火般红发的少年眸色冰冷地盯着面前一群怪物，眼瞳微转，扫视过它们，在落到身边特洛伊身上的时候，却蓦地闪过一丝不自然。
垂在身侧的手握着弓箭，被用布简易包扎的手腕隐隐透露出血色，金发少年瞥见那抹红色，顿了顿，想来刚才斯诺克在射出那一箭时，又将手腕的伤口撕扯开了。
斯诺克现在还不能大幅度活动手腕，被罡风切断的手筋未完全好。
特洛伊深呼吸一口气，尽力使自己与平时看上去无异，但额头不正常的温度还是令少年行动迟缓了一些。
握剑的手微微发软，他终于意识到也许今晚受了凉，发烧了。
但现在他必须克服生病，让脑子保持清醒。
*
鱼怪生物在损失了十几个同伴以后，变得愤怒起来，那一只只圆鼓的鱼眼睛更为狰狞，巨大的鱼嘴发出一声声怪物的嘶吼，就像某种犬类的叫声，听的人心脏恐惧地急速跳动起来，恍若被重锤接连不断的敲击，微微泛疼！
迷雾在林子里逐渐浮现。
那些白天看着还好的树木森林在这时候竟然像是有了自我意识般，下垂的藤蔓开始生长，树枝开始摇曳，并慢慢分化出类似于爪子之类的外形，树干显现出一张张脸，布满血丝的眼白和里面万分可怖的瞳孔死死盯着眼前两个少年身影。
特洛伊感觉有些握不住剑了。
说实话，他真的也算是第一次见到这些东西。
心里升腾而起的恐惧令少年手心不断出汗，隐隐颤抖。
金丝雀当得太久了，以为王国里的危险已经是世界极致，然而出来以后，他这才发现这个世界究竟充斥了多少未知的危险和恐惧。
身侧的红发少年似乎见怪不怪，不管是模样多么诡异可怕的怪物，在斯诺克的眼眸中，都好像是普通石头一样。
特洛伊自嘲地想——原来这也是自己和斯诺克的差距。
红发少年临危不惧且不乱，神色淡然，即便是处于未知领域，也显得这般冷静。
深呼吸一口气，特洛伊的眼睛也开始出现些许血丝。
他太疲惫了，但他不能闭上眼睛。
鱼怪冲上前来，树木的藤蔓也突然发疯一般地朝着二人席卷而来！
特洛伊砍下就近的树枝和藤蔓，斯诺克手里的烈焰长弓在下一秒消失于手中，取而代之的，是一把同样燃着火焰的长剑！
红发少年手腕处的血迹越来越重，很显然，伤口被撕扯的更开了。
但斯诺克却仿佛全然感受不到，换句话说，在彻底脱离目前困境以前，他绝不会露出半点脆弱怯懦的样子！
特洛伊咬紧牙关，即便是头部的晕眩和混沌越来越重，像是一群恶魔在少年脆弱的耳根边喃喃叫嚣细语着地狱之语，他也坚持着不能倒下！
上牙死死咬住下唇，尖锐的小虎牙将下唇刺出了鲜血，以疼痛来让大脑保持清醒和冷静，不得不说，很有用。
他终于在围拢而来的藤蔓树枝里杀出了一条路，那边的斯诺克也解决了大部分的鱼怪，仅有十只左右数量的家伙们在意识到了红发少年的可怖之处后转身逃离！
它们也许是呼唤帮手了，犹如犬类的吼叫在岛屿上久久回荡。
特洛伊知道，这里不能久留了。
“我们得离开。”他声音沙哑道，现在一开口，喉咙就会很疼。
他真的发烧了，脚步虚浮，眼神迷离飘忽，意识也时而清醒时而混沌。
但少年表面维持的很好，暂时没有被对方看出异样。
斯诺克淡漠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以为现在的特洛伊是在害怕，娇弱的王子就像是一个从未见过世面的乡巴佬，遇见一点点危险就会显得手足无措。
“怎么知道是我的。”斯诺克问道：“换句话说，什么时候知道的？”
特洛伊并未回答，转身朝着刚刚杀出的一条路奔跑离去，边跑边道：“别废话了，先走！”
斯诺克跟在他后面，红色眼瞳里带着些许戏谑，似乎对于目前的遭遇和处境，少年并未有着任何的担忧和心急。
丝丝血腥味弥漫在空气里，特洛伊回眸瞥了一眼斯诺克的手腕，道：“等会儿有别的怪物，我来解决吧，你伤口又撕开了。”
“知觉和力气已经恢复了不少，”红发少年却眯眼道：“特洛伊，你对于我来说已经没什么用了。”
——起初的伪装小诺只是觉得有趣，正巧双手无力，便任由着特洛伊照顾，反正是被当做了小诺，并非是真的对自己好，所以享受着金发少年的照顾，斯诺克心里并未有任何多余的感触。
前面的人脚步顿了顿，没有理会他的话语，更未回应，继续朝着森林的深处跑去。
本来是打算前往海边，可那帮鱼形怪物正是朝着海边跑，如果真这么逃，他们到更像是自投罗网。
奔跑的路上依旧有着拦路的树怪，在特洛伊用干脆利落的动作将其全部斩杀掉之后，他感觉自己的呼吸更加急促了，双颊通红，眼睛发疼，已经真的要到快要睁不开的地步。
头部晕眩感就像是汹涌而来的洪水野兽，扑在他身上猛烈撕咬啃噬！
察觉到前面金发少年逐渐慢下来的脚步，斯诺克嗤笑一声，挑眉嘲讽道：“这才跑了几步，杀了几个怪物啊？你的体力就下来了？”
“……”
特洛伊没有回应。
急促的呼吸在这寂静阴森的林子里变得越发明显。
身后隐隐能听见脚步声，就像动物蹼爪拍打着地面快速追来的声音。
斯诺克慢慢收敛了嘲讽的笑意，脸上笑意消失，赤色的眼瞳静静盯着特洛伊的背影，因为，他意识到了些许不对劲。
下一秒——“砰！”
倒地的少年直接印证了斯诺克的猜想！
他看见特洛伊摔到在地面，四肢好似无力，再未有动静。
斯诺克走到少年面前，伸手一触他的脸，那灼热的温度将他冰冷的手指都仿佛温热了一般！
这时候，他才意识到——特洛伊发烧了。
身体烫的不像话，呼吸十分急促，眉头紧皱，整个人仿佛处于水深火热中，软软的没有任何力气。
“喂。”斯诺克声音低沉道：“你打算趴在这里等死么？”
“……”地上少年好像已经失去了意识。
红发少年见此，站起身，挑眉冷笑着：“想死就死吧，我可不会管你。”
他的确对特洛伊没有任何同情的意思。
即便是知道少年发烧的原因很有可能来自那条被抢走的毯子。
“别忘了你以前可是将重伤我独自丢在魔物试炼森林里等死的，但我活下来了。”
“特洛伊，”斯诺克眯眼笑着，俊美邪肆的脸上带着深深的嘲讽味道，饶有兴味地凑在少年耳边，压低声音，幽幽道：“也许今天死在这里，会是你这一世最好的归宿。”
——至少，比落在他手里强，不是么？
说完，他站起身，打了响指，一把长弓便浮现在了他手中。
斯诺克的武器并非简单的造物，这种魔法兵刃能够根据使用者的需要自由变幻形态，由火元素操控。
因此最开始小诺才会说找不到弓箭，毕竟空间里有的，只是一把长剑，而那孩子并不知道长剑可以幻化成弓。
前面聚拢而来的树妖张牙舞爪，已然决意丢下特洛伊的红发少年继续向前走着，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响，想来那群鱼形怪物也快要追上来了。
一支支射出的箭将聚拢的树怪全部烧死，于漫天火光中，那身穿漆黑贵族礼服的少年就这样脚步缓慢悠哉地走在林中小道上。
眼底，是一片薄凉的色彩。
*
“也许今天死在这里，会是你这一世最好的归宿。”
“……”
最好的归宿？
趴在地上烧得浑浑噩噩少年轻轻动了动手指。
金色秀发在漫天火光里也显得红了几分。
斯诺克冰冷讽刺的话语传达到了他耳中。
那不是调侃玩笑和威胁。
——那是红发少年真心的话语。
他真心希望自己今天能死在这里。
这样就不必亲自动手。
斯诺克从来都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对于自己而言。
即便是听见了今天白天隐晦的歉意，红发少年也都不会作出任何表态。
道歉又如何？
道歉了就一定要原谅？
的确，没这个道理。
所以自己又在埋怨什么？
埋怨斯诺克的见死不救？
他没一剑杀了自己，也许已经是仁慈了。
脚步声原来越重，趴在地上，更能听清那些蹼爪拍击地面而来的声音。
意识微微回笼的少年慢慢撑着身体，晃晃悠悠地站起身。
双目失神涣散，就像被人抽走了灵魂的行尸走肉。
——他还在发烧。
温度升高不降，呼吸困难。
可即便如此，特洛伊还是抽出了腰间长剑，慢慢转过身。
蓝色眼瞳倒映出了那些狰狞丑陋的怪物。
比起刚才第一次看见时的惊恐和恶寒，少年现在似乎适应多了。
静静看着它们，面无表情。
胸前跳动的心脏也没有之前的紧张和快速了。
虽然面色平静。
但特洛伊知道，自己现在很生气。
对自己生气。
脆弱又无能，只是区区的发烧而已。
脑中回忆着斯诺克的双手，布被鲜血染红，伤口撕裂。
意味着断掉手筋的疼痛又让红发少年承受了一次。
可对方显然不在意。
这种忍耐力和魄力，是自己没有的。
所以自己怎么这么没用啊，在斯诺克手里输的那么惨啊。
特洛伊想起第一世就读于圣地琉斯时，故意将斯诺克丢在学院考试用的魔物森林的那次，全封闭的考试，只留下斯诺克一个人。
那么那时候处于这种境地的红发少年，又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呢？
“……”
金发少年眸光逐渐冰冷，看向那群怪物，面色慢慢愠怒起来，唇畔微动，无声呢喃着些许话语，似乎在道着——“恶心丑陋又肮脏的东西。”
他像是想明白了什么。
好歹也是王子，竟被一些低贱的怪物追成这样。
都是逃亡，他狼狈不堪，可那离去的红发少年却显得淡然悠哉。
说没落差感是不可能的。
于是特洛伊低声道：“谁准你们对我如此放肆的……”
那双目死死盯着拿群汹涌而来的怪物，话语低沉冰冷，略微沙哑，却忽然有着无法撼动的力量——“一群该死的玩意儿。”
斯诺克能做到的。
——他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