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皇帝在福宁宫一觉睡到天黑。
醒来时, 惠贵妃告诉他:“皇后娘娘还在宫外求见陛下呢。”
“她倒是能熬。”
“皇上,虽说已经开春,可天依然冷, 黑得早,皇后娘娘身子不好, 臣妾怕她这样站着, 病情加重啊。”
皇帝不耐烦道:“朕何曾让她在外头挨冻了?朕明明叫她回承乾宫去,她自己不肯,非要为了张家跟朕来这套苦肉计。多少年了, 都是这样。”
惠贵妃笑道:“皇上不正是爱重皇后,她才能屡屡让皇上心疼心软嘛。”
话到这个份上,皇帝依然没有松口。
一直等到圆月高挂,皇后只等到惠贵妃出来见她。
被张皇后压了十几年的惠贵妃,此刻寝衣外头罩着貂裘,慵懒地给皇后请了个安,“皇后娘娘, 夜深霜露重,先回去吧, 何苦在陛下气头上,冻坏了自己?等明早,本宫会提醒陛下, 您今夜在此苦等的用心。”
张皇后第一次听惠贵妃跟自己自称本宫,立即暴怒, “你一个小州官的女儿,以为永安侯府暂时落难, 就有资格跟本宫拿腔拿调?”
惠贵妃笑道:“娘娘说笑了, 永安侯位列一品, 又是国舅,深得陛下信重,怎会落难?娘娘不必如此紧张,否则倒显得心虚,也让陛下更加疑惑。”
“你……”皇后被她说动了,心中虽有一万个不服气,却也只能徒劳地指了指惠贵妃,气哄哄地转身。
此时,福宁宫内传来欢快的乐声,皇后脚步一滞,回过头颇为不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借那个小妖精,用狐媚手段笼络皇上,想法子不让皇上见我……”
惠贵妃轻轻摇头,“皇后多虑了,本宫劝了皇上好一会儿,可惜他不想见您。皇上陡然遇刺,本就心情不快,找烟柔去歌舞一曲,也是寻常。皇后娘娘,应该明白体谅。”
皇后气得握紧了拳头,放在俪贵妃时,她早就一耳光扇过去了,可做了多年皇后,她一直努力学着端庄持重,温雅贤德。就如此刻,再厌恶惠贵妃,也只能将拳头死死握在袖中。
惠贵妃劝走皇后,回到宫中,皇帝正一面吃着小厨房准备的晚膳,一面看烟柔跳舞。
见惠贵妃进来,便问:“怎么去了这么久?皇后难为你了?”
惠贵妃忙道:“并没有,只是有些误会,说开了就好了。”
“误会?”
“皇后娘娘听见乐声,以为臣妾故意以声色迷惑陛下,绊住陛下,防止陛下见她。说清楚了,也就好了。”
皇帝拉过惠贵妃的手,“她一直这样小心眼,哪有中宫的样子?”
“皇后娘娘虽然性格飞扬,这些年治理后宫倒是安宁和顺,功劳不小。”
“后宫和顺,不是她的本事,是你们都是安分守己的人,不愿生事。皇贵妃和两位贵妃一起执掌六宫,不也安然度日?再者,这几个月宫里的花销都比皇后掌事时,少了三成,可见你们会当家。”说罢,皇帝拍了拍惠贵妃的手,很是欣慰。
惠贵妃笑道:“皇后出身显赫,当家时自然大方。不像臣妾,一个小州官的女儿,精打细算惯了的。”
“这是你们的好处。不贪心,知道分寸。人的贪念太盛,就不会节制,失了分寸。”
惠贵妃笑道:“听皇贵妃说,前朝战事初定,花钱的地方多,陛下推行多项改革,也是为了减去冗员杂费。后宫能省一些,也是对皇上的心意。”
一席话,说得皇上连歌舞都顾不上看了,直搂着惠贵妃,“难为你们用心了。”
第二日一早,皇后又到福宁宫外。这次,她见到了皇上,只喊了一声,皇上也没有答应,轿辇不停,直往崇华殿去。
原来是宫人刚来通报,煜王苏醒了。皇后只好跟着一路,走到了崇华殿。
周显旸见到帝后同行而来,欲坐起身行礼。皇帝忙叫他别动,坐到床边,问:“你觉得怎么样?伤口还疼吗?”
周显旸摇摇头,“多谢父皇关怀,太医们敷的药很有效,已经不那么疼了。”
皇帝点点头,看了一眼侍候在旁的太医:“不错,这次你们救下了煜王,朕赏罚分明。参与救治者,赏半年俸禄。”
太医们这时才松了口气,跪地谢恩。
皇帝问显旸,现在想吃什么喝什么要什么,尽管说。周显旸笑道:“儿臣这样,什么好东西都无福消受。只是,儿臣想今日回王府。”
皇帝的反应跟荣相见一样,“你这个样子,如何回去?加重伤势如何是好?”
周显旸解释道:“崇华殿是父皇宴饮休憩之所,儿臣在这里实在不合规矩,心内难安。如今,既已脱离险境,还是该挪回自己府里,以免外头有所非议。”
皇帝不悦,“有什么不安的?”
他记得,多年前有一回与大臣在此宴饮,显旸都敢大喇喇跑进来,缠着他要尝尝酒的滋味,如今竟然如此谨小慎微?
周显旸又补充道:“再则,王妃这几日太过伤神,王府里都是伺候惯的人,她也能轻松些。”
皇帝见他坚持,问过太医后,方放话:“再观察三日,确认无事,朕才许你回去。”
显旸和相见立即谢过陛下。
惠贵妃笑道:“煜王,你不知道,你昏睡这几日,陛下是何等挂怀。昨夜,陛下醒了好几次,问显旸如何了,显旸怎么还没醒,真是慈父之心。”
周显旸不好意思地笑,“叫父皇担心了,真是过意不去。”
听他说这这么生分的话,皇帝颇为感伤。
这时皇贵妃也赶到了,对着显旸好一顿抹泪,“你呀,真得好好谢谢你父皇,给你指了个这么好王妃。看她这几日劳心劳力,若是我闺女,可得心疼死了。你赶快好起来,让王妃少操些心吧。”
周显旸立即答应着,看荣相见站在一旁抿着嘴笑。
几个人聚在一处,说着这几日的事,不免就聊到启王。
张皇后在其中,一句话也插不上,此刻更是尴尬。
她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永安侯进宫一趟,启王下狱,张家被禁闭,想也知道是他们一起做了什么大逆之事。
偏偏皇后不知内情,想求情也不知如何开口。
此刻,煜王苏醒,想来校场之事,没有到最坏的地步,还有转圜余地。
正想着如何见面三分情,皇帝忽然主动问她:“皇后,启王校场谋逆,声称永安侯亦参与其中,你有何话可说。”
皇后不料皇上会当众发怒,当即跪下。
“臣妾以性命作保,永安侯府绝对不会行刺陛下。若陛下查清,永安侯府真的有此大逆之举,臣妾愿粉身碎骨,向陛下谢罪。”
说罢,皇后重重磕了个头。
皇帝见她笃定的样子,冷冷道:“便算永安侯府弑君是假,但协助启王行刺皇子,筹谋夺嫡,你也敢说没有?”
皇后听了,耳边忽响起尖锐声音。
是了,永安侯府不会无缘无故卷进去。启王敢这么指证,一定事出有因。
皇帝厉声道:“传令永安侯府,朕念张淮屡有宿功,就不把他和张家的几个孩子丢进刑戒司了。叫他自己供认罪行,写到朕满意为止。”
经过昨夜,皇帝已经想通了。
永安侯虽然并无参与谋逆弑君之心,但客观上已经卷入其中。最大的可能就是与启王互相利用。
启王从暗中利用史丰开始,一直是以杀害显旸为目的,那日校场的筹划,想来也是这么告诉永安侯的。
据齐老将军回忆,事发之时,那些冷箭明明是先朝着庆王和煜王而去。正因如此,煜王才来得及以身护驾。
解决了他们两个,将来无论是启王还是厉王即位,皇后都是唯一的太后。
若是启王继位,新君因刺杀手足的把柄,不得不依附于张家,沦为傀儡。若是厉王,更是扶植多年,心愿达成。
永安侯府打的好算盘,在军中帮启王行事,只可惜事到临头才知道,一项懦弱无能的启王,竟然胆大包天至此,不只是那两个兄弟的性命,而是要弑君谋逆。只好结果了连弩营的人,紧急切割。
皇帝宣布完对永安侯府的安排,随即斥责皇后,“张氏,朕这些年对你和张家已经仁至义尽,你们不要得寸进尺,成日盯着这张龙椅。”
皇后浑身一冷,眼泪无声流了满面,“臣妾明白,一定让哥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皇后走后,皇贵妃这才松了一口气。
皇帝看她心有余悸的样子,说:“朕,会替孩子们主持公道。”
皇贵妃眼泪立即流了下来:“多谢陛下。臣妾无能,又没有厉害的母家依傍,皇贵妃这个位置坐的实在是不安。两个孩子陷入险境,也无力帮扶,全靠陛下多疼疼他们。”
皇帝笑道:“你哪里无能,这些日子后宫治理得井井有条,女子之才,本就该用在这些地方。像皇后那样把手伸到前朝去,才是僭越。”
皇贵妃得了皇上的肯定,这才擦干眼泪,恢复了端庄神态。
皇帝又问显旸:“多亏你警觉,提醒王妃启王之事。当时情势那样危急,你怎么连这都能发现?”
周显旸勉强笑道:“只是巧合罢了,当时父皇背对着大哥,没看见,我正好对上他……当时情况紧急,也没来得及细想,这几日昏迷的时候,总是梦到他的样子,觉得不大对。”
“嗯,你认为这次启王该如何处置啊?”
这话一问,荣相见心中一紧,怕显旸说错话。周显旸也有些意外:“弑君大罪,自然是父皇裁夺,儿臣不宜多言?”
“朕没有受伤,你才是被启王加害最重的一个,自然要问你。”
周显旸叹了口气,“父皇向来宽仁体下,儿臣好歹留下一口气,念在骨肉至亲的份上,还是请父皇留他性命吧。”
这正合了皇上的心意。昨夜,他梦到明|慧皇贵妃对自己哭诉,这些年来的愧疚,已经让他决定宽恕这个谋逆的儿子。可又担心会让煜王及其支持者不满,更有损君威,如今既然煜王如此说,也就名正言顺了。皇帝打定了主意,前朝事忙,坐了一会儿便走了。
荣相见看惠贵妃照顾陛下一夜,没有睡好,也欲送她回宫去休息。
惠贵妃也不推辞,对显旸道:“煜王,你好好养着,我们相见都为你瘦了一圈,你好了,她才能好呢。”
周显旸笑回:“是。”
皇贵妃打趣道:“惠贵妃,你这语气,倒不像是煜王的庶母,反而是把他当女婿了呢。”
惠贵妃笑道:“有什么打紧的?都是一家子。你们慢慢聊,我先回宫去。”
说罢,对相见做了个慢的手势,让她留在崇华殿。
皇帝和惠贵妃走后,皇贵妃便让宫人全都去外头伺候,自己的侍女守着门。
这时,皇贵妃才真正开颜,坐在床边,“启王是没救了,受皇后和永安侯连累,厉王也是起复无望。显旸,你放心吧,我们一定能把余姐姐从皇陵接出来,让你们母子团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