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0 章
为理子魂葬的时候, 纪江在刀柄快落到她的额心时止住了手中的动作。
“你有什么愿望吗？”纪江有些踌躇地问道。
理子睁开眼。那双眼睛澄澈而干净，看不见任何杂质。听到纪江的问题后，理子的目光有一瞬间的复杂。而后眉目舒展开, 半垂眼眸：“可是, 我已经死了呀。”
她半仰起头, 看向薨星宫中央那棵高大的巨树, 幽幽绿光缀在她鸦青色的发间，不知是对自己说还是在对纪江说：“我已经死啦。”
“所以，我已经没有其他愿望啦。”天内理子冲纪江展开一个近乎是要哭出来的微笑，“送我去我该去的地方吧。”
纪江突然觉得喉间有什么东西堵住了, 她想对理子说些什么, 或许是安慰, 也或许是其他的话语, 却发现自己并没有立场对理子说什么。
她来到现世后，魂葬过不少灵魂, 却在面对理子时突然生出了「她不应该死去得这么早」这样的想法。
理子死去的时候，明明也还是个孩子。她和其他普通人一样健康、善良、乐观，本应该没有任何意外地活到很久以后，最终却被作为祭品死在两方不同观念的人的争斗中。
纪江有些难过。
理子本不应该就这样死去的。
“祝你好运，理子。”魂葬时淡淡的微光笼罩住理子的身体, 纪江看着即将前往尸魂界的理子，轻声祝福道。
听到纪江微不可闻的声音，理子抬眸看向黑衣死神, 忽而抬起双臂, 逐渐透明的魂体轻轻环抱住纪江，唇角弯起：“你也是呀, 纪江。”
理子离开了。
熟悉的气息飞快地接近，她若有所感地回头。
身上还带着战斗痕迹的白发青年匆匆赶到，纪江的心跳突然停滞了一瞬。
五条悟的表情绝算不上好。
他站在这片曾经发生过惨案的土地上，刚使用过领域的他眼前毫无遮挡，纪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对方的眼神如冰淬过的冷漠刺人。
纪江本应该解释的，但是在看到五条头顶并没有好感提示时，她还是犹豫了。
五条悟的目光自然而然地投向了纪江身后那股汹涌诡异的咒力与灵力流。
天元的气息消失了，那些流散在四处的咒力被聚在一起后转变为了灵力，流向了未知之处。五条悟已经预计到了之后高层会多难缠，但却并未有多气愤。
他正要询问纪江究竟做了什么，没有被墨镜和眼罩遮挡的六眼便自动捕捉到了纪江神态上细微的差别。
不安。
她的眼神一如既往地落到了他头顶那些他看不见的东西上。
但是这一次她并没有像以前那样露出细微的获得了信息之后的确认表情，而是有些无措。
纪江的「能力」出现了问题。
然后他便发现以往那股隐匿在纪江魂体中的不祥咒力也消失了。
思及当年初见时被单方面强制定下的制约也在不久前消失得一干二净，五条悟眉梢微动，一步步向纪江走去：“纪江没有什么要解释吗？”
“你想听天元的还是关于那些咒力的？”纪江心虚地避开五条悟的视线。
五条悟喉间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音，高大的身躯停在纪江面前，笼下的阴影罩住没有影子的另一个人：“一个个说吧，反正我不缺时间。”
纪江还在思考从什么地方讲起以及五条悟是否在因她自作主张潜入高专而生气，眼睛忽而被蒙住了。
咒术师的掌心有些烫人，盖在了她眼前，对方那拉长的声音也紧接着传入耳中：“就这样说吧，反正小纪江也看不见，这样反而会更轻松吧？”
隐约间还带着一丝叹息。
“你说什？”纪江迷惑地抓住五条悟的手腕想要移开，话问到一半，突然顿住。
这并非是五条悟第一次做出遮挡她视线的举动。
他这样做的时候常常伴随着暧昧的话语或是举动，让她不去深思他的目的。但是刚才五条悟的话却让她怀疑起来。
“……「看不见」是什么意思？你知道什么？”纪江捏着五条手腕的手不由紧张地用起力来，手心下他腕间血管的脉动更加明显，血管的脉动和她逐渐急促混乱的呼吸混杂起来，也与近在咫尺拂面的呼吸交融起来。
黑暗之中，有人抬手为她理了理乱发，肌肤间细微的触碰擦起一片战栗。
五条悟带着笑意的声音在纪江耳中显得微妙极了，他的声音低得只有相距得如此近的纪江可以听见：“小纪江的能力对其他人真不公平啊。不过那种能力，对小纪江而言更接近诅咒吧？”
纪江浑身僵硬，伸手抵着五条悟防止他继续靠近，奇怪而陌生的感觉让她慌乱而无所适从。她已经不需要多问，已经确定五条悟是知道她能力的了。
想想也是，如何细微的变动都逃不过六眼的观测。就算六眼无法看见那些好感框，但她平日里的习惯估计也早就暴露她的能力出去了，现在的问题就是……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纪江已经完全将一开始准备解释的内容丢到脑后，被窥破秘密的羞愤使她全身都发起烫来，破罐子破摔地问道，“还有之前那些话，你是不是、是不是……”
纪江突然不敢再往下问了。
那些约定和暗示，是真心还是他的玩笑。
“纪江不妨猜猜看？”五条悟饶有兴致地卖着关子，逗着对方。
事实上发现纪江能力时他也有一些隐秘的自得，此时纪江问起来，他完全忽略了纪江后半句问话的不对劲。
因此当掌心被濡湿时，五条悟有一瞬的失神，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受惊地撤手退开，眼睛倏地睁大，盯着眼角泛红的纪江不知作何反应。
手上被泪水沾湿的地方泛着隐隐的痒意，五条悟警惕地看着不知为何落泪的对方，无名的焦虑如一把火烧得他无措起来。
纪江见五条后退的模样，顿时起了误会，那瞬间也不管什么所谓的「好感」、「秘密」了，上前揪住五条悟的领子就拉着他俯身下来，盯着那双纯粹的湛蓝瞳孔质问道：“所以那些话你都是骗我的？”
这段时间因为心事，纪江的眼睛里装了太多东西，此刻这双浓墨一般的眸子还沾着水光，又因为怒火而显得亮晶晶的，久违地显露出几分活力。
清亮的瞳孔倒映着他的影子，似乎她眼下只看得见他一样，再无其他杂念。
五条悟不由得抬手捧住纪江的脸，拇指拭掉纪江眼边的水痕，声音微哑：“哪些话？”
“还能是哪些，不就是你说的喜……”
纪江的声音戛然而止，下意识松开手想要退开，腰间却不知何时已被对方揽住。
在那双郁郁深深的蓝色六眼的注视下，纪江突然感到了一股灵魂上的畏惧与战栗。
她想起现世咒术界关于六眼的传闻、关于五条悟的传闻，突然生出了一股想要逃跑的冲动。
而五条悟甚至还在笑着。
“原来是这个啊。”五条悟凑在纪江的耳边轻咬着音说到，这个姿势近乎将她整个人都搂在怀中了。
白发咒术师将下巴搁在少女的肩窝，胸腔因为笑出声微微震颤着，眼睛也轻轻眯起来：“这些话我可没骗过纪江，我可是很喜欢纪江的。倒是纪江对我的选择，究竟有几分是出于自己的意愿呢？”
“该不会是看着「那些东西」选的吧？”咒术师的语调微微上扬，带着几分调笑。
“呃……”纪江本因如此亲密的姿势不自在，听到这里愤愤不平地推了五条悟一把，没想到真把对方推动了。
诧异一闪而过，纪江气得面颊薄红：“我要是看那些东西选，第一个一定不选你！”
比较当初五条悟的好感稳定在中等水平就跟锁死了一样，奇怪得就跟他这个人一样……
纪江突然意识到不对劲，五条悟好感的异常不是一开始就有的，而是后来突变的。
再结合五条悟早就猜测到了她的能力，纪江不可思议地瞪着对方：“你在想办法控制那些数值！”
数值？
五条悟眨了眨眼，旋即明白纪江指的是什么，笑得得意：“本来不确定有没有用，现在看来是起作用了。”
纪江第一次遇到这种连自己情感都能控制的人，目瞪口呆，近乎失语。
“看起来纪江现在的状态好些了，那这里发生了什么就好好解释吧。”
五条悟说着，懒散地往一旁的栏杆一靠。纪江注意到五条的动作后，呼吸一窒，连忙伸手拉住五条。
一旁的栏杆早在一开始剧烈的灵压下化作了花架子，轻轻一碰就如多米诺骨牌一样散架了。
手臂揽着咒术师的腰，不知是被他抱在怀里还是自己搂着他，纪江思忖了片刻，斟酌道：“六眼不会连这也看不出来吧？”
五条悟：“六眼的事是谁告诉你的，纪江？”
纪江：……
你醒醒啊五条悟！
……
“所以，经过协商，我们需要赔付高专六成的修理费用。另外，因为未经同意对薨星宫进行的改造，我们还需额外对高专进行赔付，这部分费用将由朽木家负责……”
“目前咒术界多数人对咒力的变动原因并不清楚。但有一部分人希望毁掉薨星宫下的转换装置……”
旅馆内风扇嗡嗡地运转着，熟悉的圆桌面前，浦原慢悠悠地摇着自己的扇子，乱菊撑着脑袋没让自己睡过去，碎蜂和夜一根本不在场想，露琪亚在桌前正襟危坐听着汇报，纪江……
纪江垂着脑袋听着修兵念着自己在高专的行为导致的后果，其中大部分都是赔偿清单，还夹杂着一部分对她充满敌意的组织人员名单。
游离的所有咒力转化为灵力将导致不会诞生新的咒灵。对大部分人而言这是好事，而对于一部分以咒术为业传家的人而言，就是砸人饭碗了。
加之信仰天元的组织，以及咒术界高层本就有一部分声音希望倚靠咒术师建立新的政治制度，纪江干的事直接在这群人中拉了一波仇恨。
汇报完毕后，修兵真诚地建议纪江：“朽木小姐还是回尸魂界吧。”
毕竟死神被人类追杀，传出去也不太好听。
虽说在场的有两个朽木，但是没人会把两人搞混。
纪江本就是露琪亚队内的人，露琪亚也是目前几人中职位最高者，关于后续理应由她进行安排。
纪江抬眼看了眼一直不发一语的露琪亚，伸手悄悄在桌下戳了一下对方，露琪亚这才犹如刚回神一般，转头看向纪江。
“纪江……”露琪亚的声音缓而慢，带着身居队长之职后的沉稳，然后问道：“你和那名咒术师是什么关系？”
其他人纷纷看过来，仿佛他们刚才走神睡觉的场景都是纪江的幻觉。
纪江一脸木然：……
被露琪亚前辈撞上她和五条悟搂在一起的社死场景再度袭上心头。
“前辈，我可以不回答吗？”
露琪亚颔首，并未多想：“自然可以。”
见纪江是不会说了，浦原看着其他赶着去按捺不住想要休假的人，目光转回露琪亚的身上：“露琪亚怎么来现世了？”
闻言露琪亚不由将目光投向了纪江，纪江被看得心惊肉跳，不明白她又做了什么需要前辈出门逮人。
“灵王宫的消息。”露琪亚也有些不解，“让我来回收纪江的斩魄刀，将其送去灵王宫……并且不需要我封印灵压。”
这也是她为何会在现世直接使用卍解的原因。
纪江惊得差点就跳起来夺路而逃了。
她自然明白为什么要回收纯白，纯白的卍解封印在薨星宫转换咒力，将纯白本体送回灵王宫即是保证卍解存在最为保险的措施。
但是她都答应纯白不会换刀了，把纯白送回去不就是食言吗？
还有所谓的允许前辈在现世不封印灵压使用卍解，提防的大概是她反抗吧！
纪江瞟了眼门口的方向，已经做好了跑路的心理准备，就听到露琪亚继续说：“但前不久又收到命令，不用回收了，总队长还给我放了假。”
“呃……”纪江松了一口气，转眼就对上了露琪亚前辈似笑非笑的眼眸。
“至于纪江，这次任务辛苦了，这段时间就好好在店长这里检查身体养伤吧，你也不想去十二番队吧。”
露琪亚冲纪江眨了眨眼，当着前十二番队队长的面调侃着：“等这件事告一段落后，有部分需要和西稍局接洽的任务要交给你，刚好纪江你也可以留在现世学学西稍局的语言，你的现世身份我没记错的话是高中生吧？”
纪江？
“我已经退……”学了。
纪江挣扎道，还没说完便被浦原打断。
“这个不用担心，在下可以为纪江小姐联系新的学校。”
“西稍局的语言……”
“纪江小姐已经学过一段时日了，就是英语。”
纪江：……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番外在专栏番外合集第二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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