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姜漪 姜漪:“噗嗤。”
二月中的时候,四娘子姜漪便要出门子了。
姜漪嫁的是吴州温家的三公子,虽然也是个庶出的,可是书却读的好,听说已经中了举人。姜沅去为她添妆的时候,便看见妆台前的姜漪一脸喜色。
她走上前去,笑道:“哎呀呀,瞧瞧咱们四姐姐这副模样,这是迫不及待地要出嫁了呀——”尾音拖得又长又娇,简直促狭到了极点。
听到这话,一屋子的人顿时都大笑起来,姜漪被她闹了个大红脸,顺手抓起一旁的红布就作势要打她,结果被喜婆慌慌张张地一把夺了下来:“哎呀四娘子使不得使不得!这可是您的盖头!”
姜漪愣了愣,定睛一看,这才发现自己抓了个什么,登时一张俏脸红的像是快要烧起来一般,恨恨地瞪了姜沅一眼,羞愤交加之下几乎要跺脚:“偏你促狭!就在这儿笑话我!你等着,还有三月你可也要出阁了!”
毕竟还是个未嫁的女儿家,姜沅闻言,面上便不自觉地微微泛了红,却还撑着不肯让姜漪趁机笑话她,只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轻轻哼了一声。只不过姜漪和她关系好,对彼此的性子做派也早就心知肚明,一下子就眼尖地发现了她情绪不对头,顿时得意地笑了起来——带着一张红晕犹满的脸。
不过等喜婆给她上了粉,姜漪的满面红晕也看不出来了。站在边上看着那厚如城墙的粉,姜沅也忍不住心尖儿发颤:她出门子的那天不会也要被这么装扮起来吧?
阿弥陀佛,可千万别。这一说话脸上的粉就扑簌簌往下掉的模样,未免也太恐怖了些。
姜漪一偏头就看见姜沅那副难以言喻的表情。哪怕她自己也觉得现下自个儿这副模样滑稽又奇怪,却同样和方才的姜沅一般不肯失了面子,顶着她诡异的眼神愣是强撑着梗着脖子道:“姜沅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唇红齿白的多漂亮啊!”
漂亮。
面白如纸,唇红似血,浓重的一团腮红在面上晕开,是、是挺漂亮的。
姜沅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笑起来:“哈哈哈行行行,四姐姐漂亮,四姐姐今天最漂亮哈哈哈哈。”
各府前来为姜漪添妆的娘子们见这两姐妹这般打打闹闹的模样,无不掩着唇笑起来,瘦削的肩膀一抖一抖的几乎停不下来。更有那机灵胆大的,趁乱嚷嚷一句:“可不是!我们姜四娘子今儿这可是太漂亮了啊!”
姜漪:“……”
说话间,姜漪已经在喜婆的搀扶下站起了身子,转过身面对她们。先瞪了方才笑话她的娘子一眼,转头看见姜沅盛满笑意的一双眼睛,姜漪示威一般地挥了挥拳头:“不许笑!”
姜沅笑盈盈地点头:“好好好,我不笑,我不笑。”
可能是什么特殊的癖好,她就喜欢看姜漪这副被她气的跳脚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果不其然,姜漪顿时竖起了眉毛:“你!”
只是她一句话还没说完,守在外头的司秋已经快步进了屋子,小声道:“娘子,温家的人已经进府了,是时候该去拜别老爷夫人了。”
这话来得突兀,惊得屋舍内都忽然有片刻的安静,满屋子的人面面相觑,姜沅和姜漪俱是一愣:“温家的人来得这么快?”
那她们姜家的门也太好开了些。姜沅一时没忍住,甚至还在心里埋怨了守门的哥哥姜程两句。
屋子里安静了一会儿,重新又热闹起来,满屋前来添妆的各府娘子笑吟吟地祝福打趣着姜漪,姜漪也只能压下心头的惊讶应付起众人,只是忙里抽空和姜沅对了个无奈的眼神。
原本还想着趁着温家人来之前,姐妹俩再偷偷多说两句话的。
虽说姜漪和姜沅并非一母所出,但二人年岁相近,从小便一起长大,哪怕在旁人眼里看着,姐妹两个打打闹闹嘴上不饶人的,实际上却颇为亲密。
如今姜漪一嫁吴州,还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度相聚。
姜沅念着,便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会儿她也收敛了几分方才的嬉笑玩闹模样,随着人群挤上前去,顺手替姜漪理了理衣裳。
指下的布料冰凉而又柔软,顺滑得像是流水淌过指尖,她看着姜漪,姜漪也看着她。
姜沅笑了起来,黑白分明的一双眼都弯成了月牙儿:“一路珍重。”
姜漪郑重地点了点头:“你也是。”
一屋子的人还没说上几句话,姜漪便要盖上红盖头出门去辞别父母了。前厅都是温家的人,姜沅也不是八九岁的小儿,自然不好到前头去送,只能站在姜漪的屋子门口远远看了一眼便罢。
一直等到那红色的身影渐渐走远了,她才收回视线,忽然没来由地回了一下头。
挽着珠帘点了一炉幽香的闺房里,象征着大喜的各色朱红锦饰犹在,可屋子的主人已经带着随行丫鬟远去,早先满室挤挤挨挨热热闹闹的姑娘们也一个接一个地走了散了,只余下一间空荡荡的华丽屋舍,缀玉帘仍在轻轻晃动。
姜沅一手撑着门框,半晌没有说话。
侍书一脸讶然地看着自家娘子望着四娘子的屋子发怔,怔着怔着,眼角便忽然跌落了一颗晶莹。
她愣了愣,见姜沅还是一动不动的模样,过了一会儿才壮着胆子喊了一句:“娘子……”
姜沅被她这一句喊得回过神来,察觉到面上濡湿,连忙掏出帕子按了按眼角,声音透过帕子传出来,还有几分闷闷的:“我没事,先去花厅……不,不,还是先快些回屋里把妆补了,我们再去花厅。”
自家的四娘子出嫁,姜家今日自然也是设了小宴来招待这些前来添妆的各府夫人娘子的。
侍书诺诺应声,连忙和姜沅一道回了屋里,打了水净过面重新上妆,直到看不出半点儿哭过的痕迹了,两人方才去了花厅。
花厅里各家的娘子已经坐在一处了,所幸宴席尚未开,也还有些别的娘子在外头或是透气或是理妆,姜沅的进入并未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不过刚一落座,身边江州同知家的孟娘子就探过身子来,悄悄地同她咬耳朵:“你怎么这会儿才来?做什么去了?”
她方才在姜漪屋子里的时候就瞧见姜沅也在,临走前还问了一声要不要一道去花厅,不过姜沅摆了摆手说自己还有些旁的事儿,让她先走。
看着姜漪的屋子发怔,甚至还莫名其妙地哭了。
这话姜沅自然不好意思说出来——哪怕她同孟娘子的关系其实颇为不错,因此她只是微微笑了一下,随口胡诌了个理由:“本来要来的,可是今儿早上起来我屋里的丫鬟看着就有些不好,这大喜的日子又不好延医问药的,只能让她在床上多歇歇。方才送走了四姐姐,我便回去看了看她。”
孟娘子微微睁大了眼睛:“怎么样?可还好?”
“还好,除了头疼了些,看着没什么大碍。我让小丫鬟伺候着她多喝了些热水,又熬了安神药给她,我走之前她已经睡下了。”这谎话越说,编得越圆,姜沅自己几乎都快要相信她屋子里真的有个大丫鬟病了了。
“那就好那就好。”孟娘子点点头,神色看着有几分担忧,“如今这天儿乍暖还寒的,你也要注意身子,多穿些,小心别冻着也病一场。”
姜沅笑着谢过她的好意。正好宴席开了,丫鬟们鱼贯而入,送上前头的酒水冷盘瓜果点心,她也就顺势转移了话题:“尝尝这果子酒,酸酸甜甜的可好喝了,而且还不醉人。”
紫红色的酒液倒入白玉杯盏,在杯壁上映出微微的紫光,光是看着便已经足够赏心悦目,自是颇讨女眷的欢心。孟娘子举杯饮了一口,眼眸便亮了起来:“好喝!”
姜沅笑着夹了一块松花蛋,在放了醋和辣椒籽的小碟子里蘸了蘸,送入口中。
脑袋里却在想姜漪。
姜漪这会儿已经上了船了,窗外江面辽阔平静,江风吹动白鹭的翅羽,日光投下点点碎金。
江州吴州皆地处江南,她的嫁妆又多,因此温家一早便请了说是走水路。
姜家也没有异议。
司秋跟在她身边,见姜漪一直望着船外,唯恐她思念家中,连忙找了些话题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瞎扯着——只是一时半会儿地她也不知道该谈些什么,又不敢谈姜家,只能胡乱扯着些她从别的丫鬟那里听来的外头的八卦轶闻。
姜漪对司秋的心思也心知肚明。哪怕的确有些惆怅伤怀,为着司秋的这份心意,她也压着没表露在面上,只是含笑听着,时不时插上两句话,表现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不过她倒也的确有那么两分兴致。从前这样的八卦传闻家里人总觉得粗俗,是不肯让人同她们说的,怕带坏了娘子们。这会儿也就是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司秋才肯同她说。
“……说时迟那时快,那家的大娘子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对着他就是一巴掌!口中哭嚎起来:\'杀千刀啊你这个没良心的!我辛辛苦苦为你把一双儿女拉扯大——\'”
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怯怯的“娘子”,司秋转头看过去,只见一个丫鬟打扮的姑娘站在门边,神情……有些奇怪?
像是又想笑又要憋着的样子。
司秋:“……”
那丫鬟颇有礼貌地问了她们午膳已经准备好了,不知娘子是打算这会儿就摆膳还是再等等?在得了姜漪的吩咐后又很快退了下去。
姜漪转过头,看见司秋还是一脸呆滞。
姜漪:“噗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