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行者见月 “行者见月,我见行者”……(1 / 1)

清欢百味 棠岁 3197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119章 行者见月 “行者见月,我见行者”……

  锦春院中植了十数株梅花, 恰逢今日湖州难得地落了一场小雪,虽然只在院子里积了薄薄一层,但也是红梅白雪, 煞是好看。

  只是这可就苦了底下的小厮丫头们。春红被这刺骨的寒风吹得感觉自己骨头缝儿里都在冒着冷气,细细小小的雪子随着风迎面扑过来, 她只能把眼睛眯起来走,一边又要看路一边又要防着被迷了眼睛, 没过多久还感觉身上袄子面被雪水给浸湿了,心里早就恨恨地不知道把这天老爷咒骂了多少遍。

  好不容易瞧见锦春院的门了,她总算是松了口气, 加快步子三步并两步地上了台阶, 沿着长廊的木地板又走了段路才到了茶房门口。拍了拍身上的雪, 春红皱着眉头看了眼面子里子都被浸湿了的袄子, 却也无可奈何, 只能先撩开茶房的帘子进去。

  一进茶房,身上顿时就是一暖。火炉子烧得正旺,旁边还搁了个小火盆, 炭火哔啵的, 叫人听了这声儿心里边便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屋里这会儿坐了两个人,见她进来,认出这是在二道门传话跑腿的丫头, 便都问询地望着她。春红面上挂了笑,亲亲热热地对着屋里的人道:“侍棋姐姐、问茶姐姐, 老爷使人送了信回来,他今晚和赵大人、许大人、马大人他们喝酒去了,许是要很晚才能回来,让夫人不必等他了。”

  侍棋笑着点了点头, 道了声谢,示意问茶去给夫人说这消息,又倒了碗热茶给春红:“瞧你,雪天里跑来跑去的,头发衣裳都湿了,冻坏了吧?快喝碗姜茶暖一暖,待会儿回去赶紧把袄子换了,别冻出个什么好歹来。”

  春红赶紧谢过她的好意,接过碗三两口喝完了。一碗热腾腾的姜茶下肚,她整个人都舒坦了不少,还了茶碗还谢了又谢,侍棋摆了摆手:“不用不用,你快回去当差吧。”

  看着春红也走了,侍棋撩起帘子朝外头看了眼,见雪还没停,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湖州下雪可是难得一见,她想了想,还是叫人去嘱咐了府上的几个花匠,让他们小心照料着,别叫花冻伤冻死了。

  虽然明年他们应该就不在这住了。

  屋里,姜沅听了问茶的话,也下意识地转头看了眼外头的天。

  雪还没停。

  若不是这雪小而细碎,地上也只有薄薄一层,她恍惚间都要以为这还是在京城的时候了。

  夜里顾辞舟回来的时候,会冷吧?也不知三九四九那两个记不记得给他带个手炉——顾辞舟向来嫌弃拿着手炉会显得他十分“柔弱”、十分不抗冻,因此哪怕冻着也坚决拒绝拿手炉。

  虽然他的确不抗冻。

  傍晚的时候,顾辞舟果然还没回来。姜沅用过晚饭,陪着几个孩子玩了一会儿,见天色已经全暗下来了,就把卿哥儿和颜姐儿都赶回去睡觉了。

  这两个小的都是夜猫子,夜里精神得很,这会儿让他们回去,磨蹭磨蹭再泡个脚洗漱洗漱正好是上床的时候。小孩子要早点睡觉才能长得高。

  连三赶四地送走了两个不让她省心的夜猫子,姜沅转到旁边的厢房去看了看谨哥儿,看他睡得正熟就放心了。她轻轻掰开他攥紧的小拳头,把被角扯出来给他盖好,轻声叮嘱奶妈:“夜里多看着哥儿几回,屋里点了火盆热着,别让他把被子给踢了扯了。夜里喂个四五回最多了,若是哥儿睡得正香又没过太久,就别喊他了。”

  奶妈连连点头应了:“是是,奴婢都记着的。”

  出了厢房,姜沅看了眼外头,犹豫了一下,还是掀了帘子出门。惊得侍棋一声叫嚷:“诶——”

  外头夜色沉沉,天幕一片深重的蓝与紫,远处的房瓦屋檐也隐没在了昏暗的光线里,只余下几个住人的院子还点着灯笼与蜡烛,透出一点温暖的光。

  雪已经停了。

  但是外头还是冷得很。一阵风吹过,冻得姜沅都打了个哆嗦。

  侍棋抱着斗篷急匆匆地从屋里追出来,展开了直接往姜沅身上一裹:“您怎么这样就出来了?好歹也说一声,让我们准备个斗篷炉子呀。这样冻坏了可怎么是好?”问酒跟着把手炉塞到她手里。

  姜沅被这么一裹一塞,刚才那点子寒意早就不翼而飞了。她笑了两声:“好了好了,知道你们关心我。放心吧,我身上的衣裳也不薄的,何况只是出来看看而已。”说着,就转头往屋里走:“好了,回去吧。”

  回了屋子,侍棋替她解下斗篷:“夫人这会儿可要打水梳洗?”

  姜沅摆了摆手:“不忙这个。你们替我准备一身出门的衣服,我去接老爷。”

  侍棋和问酒都沉默了,彼此对视了一眼:“这……”已经这么晚了,外头又这么冷,出去不好吧?别到时候没接着老爷,把夫人自己给冻出个好歹来。

  可见夫人已经打定了主意,她们劝了两句,到底也不敢违抗。一时屋里便忙乱起来,上妆的,梳头的,开衣箱找衣服的,给手炉添炭火的,吩咐准备车马的,一直到姜沅穿好斗篷拿上手炉,带着三四个侍女上了马车,车外还坐了三个身强力壮的家丁才算完。

  坐上了马车侍棋还是有些担忧,想了想,和姜沅商量:“若是近一更还不见老爷,咱们便回去吧?免得碰上了宵禁,和那巡夜的纠缠起来又要花时间了。”

  这倒是大实话。到时候碰上宵禁的,麻烦不说,还会给顾辞舟在这即将进京赴任的紧要关头抹黑。姜沅点了点头:“放心吧,我有数的。”

  她并不知道顾辞舟在哪儿和那些大人们聚会,不过湖州最出名的几家酒楼都在叙江边上,取那水天一色的好风景,顾辞舟从前也和她提过这些大人们常去的酒楼就那么几座,姜沅便直接吩咐了车夫把车停到叙江街口的柳树下。

  江边的风吹来比别处更冷了几分。姜沅不由得拢了拢衣裳,想起坐在外头车架上的那几个家丁,男女有别她也不好叫他们进来,就让问酒提着茶壶下去,一人倒了一碗热茶,又说回去了赏他们一人一两银子,辛苦今晚跟着她出来了。

  那些家丁又是得了热茶又是得了这么一笔天降横财的,个个都喜不自禁,一连串讨喜话不要钱似地说。问酒打小在二道门里头服侍的,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羞得面上都红了,说了几声不用谢之后就抱着茶壶逃一样地回了车厢。

  姜沅见了她的面色,一惊:“外头风这么大?把你脸都吹红了。快些,你自己也喝碗茶暖暖。”

  问酒一窘,面上更臊了,又不好解释,只能谢了夫人的好意给自己倒了碗热茶。

  过了约莫半刻,姜沅忽然听见外头有马车驶过的声音,好像还不止一辆。不用她吩咐,已经有机灵的家丁去前头看了,回来就和她说看到了有赵大人家的车马,不过还没看见他们府上的。姜沅不由松了口气:“没事,再等等吧,应该快出来了。”

  她还以为顾辞舟真要喝到宵禁的时候呢。

  顾辞舟出来得有些晚了。

  今晚是赵大人他们给他庆祝他高升,自然由他做东。送走了最后一位马大人,三九要扶他上车,被他摆了摆手拒绝了:“不必,我走走。”

  他刚才席间被灌了好几杯酒,虽然不至于醉糊涂了,脑袋也有些发昏,这会儿被江风一吹,虽然身上有些冷,但却是精神了不少。

  天上的月亮很圆,很大,像个玉盘子。顾辞舟看着被月光照得泛白的地和婆娑的树影,下意识地抬头去找月亮,一眼就看见了嵌在天幕里的一轮明月。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他喃喃自语,“……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虽然此时非春,此地也非张若虚的江,但是他的心境却在这一瞬间与这首诗中的感慨达到了微妙的重合。

  归乡去,归京去。

  他是少年打马京华而过,满楼红袖招的顾家三公子,彼时芝兰秀发,文采斐然,何等张扬。他读典经,书秀文,决意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

  当年的他何曾想过,党争残酷如斯,牵连至此。去京几千里,直到如今才得以归去。

  而他这还是再幸运不过的结果了。

  顾辞舟长长地舒了口气,忽而背手,口中发出清音长啸!

  其声清越,如穿林白鹤,仰首长啸,誓要破云惊空,直上青天!

  林间惊鸟簌簌飞起,扑棱着翅膀远去。顾辞舟这才发现自己好像扰了人家清梦,一怔,随后大笑起来。跟着惊鸟快走了两步,忽然看见前头的柳树下似乎有人。

  他扬了扬眉,走近几步。

  那人手里提着一盏灯笼,再朴素不过的纱布罩着细细的竹条,暖黄色的光自下而上蔓延,一点点映出小巧的下巴,温柔的眉眼,一双杏子眼如盛着迢迢远山水,乌发间三两支花簪是玉石雕琢而成,在烛光下显出柔软而温润的颜色。

  江月皎皎,水天一色。

  那即使披着厚重斗篷也依然可以看出窈窕身形的女子上前两步,素青的裙面随风微微晃动,见到他看过来,眉眼微动,笑叹起来:

  “行者见月,我见行者。”

  远处的江面起了波澜,一阵一阵的银光在水波间涌动流淌。小舟远逝,孤帆落在水与天交接的一线。

  顾辞舟怔然片刻,直到姜沅手里的灯笼被风吹得晃动起来才如梦初醒一般回过神来。他大步流星地走过去,行动中带着几分急切:“沅沅?你怎么来了?”

  她笑睨他一眼:“我不来,怎么知道夫君原来还会长啸?”疏豪狂放,连她这么个不懂的人听了都觉得心中一震,仿佛胸中郁气尽数随着这长啸散尽了。

  顾辞舟一笑:“你不知道的还不少呢。等着慢慢看吧。”

  他一副得意扬扬的模样,姜沅却不买这个账,摸了摸手,果然是冰凉冰凉的,转头就把个滚烫的手炉塞进了他手里:“是是是,三公子您最有才华了——所以大冬天的斗篷也不披手炉也不拿?等着给哪家小娘子展现你的风采呢?”

  说着说着,姜沅语气里又带上了几分埋怨。

  顾辞舟赶紧给她顺毛:“谁都不给,只给我家夫人,只给我家夫人。”

  姜沅轻轻“哼”了一声,踮起脚轻轻在他耳边低语:“可……我只喜欢夫君爱惜自个儿身子的模样呀。”

  细细的温热的吐息喷在耳朵处,还依稀仿佛带着一点李主帐中香的甜腻气息,那里顿时就和火烧一样烫了起来,顾辞舟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舌头:“嗯……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