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元丹
白光骤现,一幅幅破碎的画面极速闪过,再睁眼时风忆雪已不在寂静竹林,头顶红枫似火,脚边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幸存下来的孩子们呜咽不止,嚎啕大哭,更有甚者扯着一旁如同天人下凡的仙君寻求安慰。
唯有一个满身泥泞几近看不见面庞的孩子与众不同,既不哭闹,也不撒泼,只是静静地凝视着远处含笑而终的母亲,纹丝不动。
认出来了,那是他自己。
七岁的自己。
他的行为太过异常,惹来了为首者的关注。只见那女子一身浅青色长衫,墨发高束,简约的发带垂于肩际,将刚清理完的直泛蓝白灵光的长剑收入鞘中,抬手给那脏兮兮的孩子施了净面术。
“吾乃轩辕派弟子,残害你们的家人被魔族已被斩杀,若你们留在这怕是有危险,不如随我回派,潜心修行。”
女子明知对于这群劫后余生的孩子们而言,此话过于复杂,没几个听得明白,但他们也别无选择。
正当所有人处理完后事准备离开,被她施法的那个孩子却呆滞不动,露出小小的红痣映在眼角,不见一点生气。见此情形,女子摆手示意其他弟子先行一步,自己走到那孩子身边劝导。
“你想留在这吗?”
“……”
“如果你想,我也不勉强你。但这里是魔界,以后魔族再来犯,没人能保护你,你懂吗?”
“不…寒哥哥能……”
“谁?”
孩子的声音弱如虫鸣,不禁让她以为自己幻听了。面对孩子的再度沉默,她很快反驳道:“我不管他是谁,就问你一句,他要是真有本事保护你们,你的娘亲为何躺在那里?”
“要么他已经死了,要么就是逃了。反正,他不会再护着你。”
仅一瞬,泪水夺眶而出,沾湿的睫羽似有千斤重,压得孩子垂头痛哭,怎么都睁不开眼。站在一旁的公孙姚轻叹一声,不再言语,极有耐心地等着他平复下来。
“走吧。”
“以后槐江山就是你的归所,不用再担惊受怕了。”
不对,她在骗你。
寒哥哥就在这里...…
身处他人记忆,风忆雪却能清晰感受到七岁的他旁边悬着那一缕幽魂的惊慌,幽魂不成人形,似烟雾缠绕,又如猛兽嘶吼,可一切的一切终究徒劳,怎么拉不回一脚踏进深渊的孩子,心中的痛苦翻涌而出竟有数千万倍。
不要走。
不要。
没人知晓,屠杀族人的罪魁祸首就在眼前,甚至还假惺惺诱他们回去。
只有魂散四处的单昀寒知道,这些人是在往毁灭自己的屠宰场前进,永远都回不来了。
枫林僻静如常,火烧般的阴云却开始作祟。久违的闪电从天而降,倏地将这片污浊之地毁得干净。
一时间,万鬼同哭,哀怨冲天。
焦土面前,不露面容的鬼王见到了唯一存活下来的幽魂,很是好奇他的执念:“当真想好?按理来说,有人为你凝魂招魄,再过个几十年,也不是不能入鬼界,轮回指日可待,重新做人不好吗?”
“不。”
幽魂拒绝的干脆,倒是让见过世面的鬼王微微一惊。而后,他笑了。
“没想到啊,昔日覆手翻天的魔尊,居然求我一个小小的幽冥鬼王。你的手下还在下面受刑,你都无动于衷,居然为了一个只见过几面的小鬼做到如此地步?”
沉默良久,幽魂才吐言一句:“不是几面。”
这个孩子,无论想看或不想看,想记或不想记,都割舍不下。
更别说,他躲在背后偷望人家多少次。
“行。不过像你这种残缺的魂魄,必须靠活人的灵力支撑,不然怕是有命去没命回。”一根泛光细长的锁链现于掌心,抵到幽魂面前,“以你现在的魂灵凝结成丹,再以锁魂绳稳固,既可塑肉身,也便于逐年召回被你散去的其余残魂。”
“但事先说清楚,以这种方式重回人界,不仅记忆有损,而且你会被执念或夙愿纠缠,极容易失去自我,伤害你所在乎的人。”
幽魂沉默着,犹豫间拿过锁魂绳,问:“条件呢?”
“条件?”鬼王故做沉思,好半天才耸肩笑道,“没有。”
幽魂不信,反问:“没有?”
“是啊,硬要说一个条件的话……”
“上面景色繁盛,我还挺喜欢。”
“只要,把它恢复成原有的样子就行。”
记忆散去,两人仍在魂海之中,风忆雪沉思良久,脑子仍像是转不开,只呆呆说了一句:“所以说,锁魂绳在那时候就……”
袁清潇答:“对。其实他不愿靠吸取他人灵力过活,可是又太担心你。若不是我保证,绝对不会伤你灵脉,他又怎么会肯?”
不对,不是因为袁清潇的承诺。
而是真的走投无路了,不得不信,不得不做。
怎么会……
那个傻瓜就不怕鬼王彻底毁了他的魂灵?
单昀寒做到如此地步,全是为了自己,风忆雪真不知自己是该高兴还是不该。
他的寒儿就是这样的人,别人对他一点点好,表面上毫不在意,背地里非要千百倍地还回来。
“后来齐止逃亡,鬼界不安生,刚好他又赶在记忆消失前与我定下协议,只要我保你魂魄不散,便助我将逃窜的魂魄抓回来。”
“哦,所以他做不到的时候,你又来与我交易?那我能问问,为什么你自己不处理那些破事,一定要我们来?”对上风忆雪肃杀的眼神,袁清潇仍是一副不紧不慢的表情,毫不担心对方手中蠢蠢欲动的灵剑会见血。
“秘密。”
什么鬼秘密,八成是这鬼王贪恋人间,本想随着跑出的孤魂一起留恋尘世,将肩上的重担都交给他人罢了。
剑刃封喉,风忆雪逼问道:“那么,最后游离在外的魂魄你也收了,为什么不按我们之间的约定,把寒儿还给我?”
“掌门说笑了,我方才不是说了吗?决定他的去留的人,不是我。”视线一歪,袁清潇似乎在暗示他指上的红绳,“锁魂绳上的人,同生共死,这你也忘了?你就没想过,为什么自己耗尽魂灵多次还能安然无恙的站在这吗?”
“……”
风忆雪满脸疑惑,催促道:“说清楚。”
一个响指下去,残断红绳燃烧殆尽,随即露出一条细长闪着微光的锁链,锁链在烟雾中如萤火点缀,尤其显眼,似乎蔓延至黑暗的尽头。
“被你毁了的锁魂绳,是假的。真的那条,与他用魂魄炼出的元丹相连,除非那颗元丹被毁,否则……”
说话间,星点微光渐弱,看着就脆弱的锁链竟生出一道道裂痕,仿佛风一吹便如骨灰般散去。
“啊,看来殷寒他……”
“回不来。”
“……”
强灵灌注,白光骤闪,悬在空中的长锁被保护得极好,却如昙花一现,怎么都点不亮风忆雪心中最后的希望。
“……为什么?”
他红着眼,努力不让哭声从话里偷跑,惊了那小小的魂灵。
“天地阴阳皆求个平衡,就像公孙郅为救那魔界的黎潇,杀了原配夫人,又牺牲了自己的妹妹一样,虽然到头来一场空,但一命换一命的道理,亘古不变。既然他决心从我这取走自己的元丹救那少年,就没想过要活下来。”
取元丹?
救谁?
袁清潇见风忆雪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长叹一声,又道:“当时他恢复记忆寻我,让我说鬼界毒物的解法。解法不难,难得是寻这些人,若不发病,谁又能发现呢?可流入人间的那批正好被注入了蚩尤之力,用天火引,倒也不难。然而,棘手的事不止于此啊。”
“你那个小暗卫为了复仇,不仅吃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还跟齐止立下生死令,差点成了死魂的容器。殷寒要救他,就只能用……”
袁清潇尽心的解释在风忆雪那化作浮云,此时此刻,风忆雪心心念念的只有一个问题:“寒儿的元丹在冷兰那?如果我拿回来,你是不是就能救他回来?”
“嘶……”
这人是听不懂话吗?!
都说了殷寒自己不愿意回魂,怎么就这么一根筋呢?
“算是吧……但你要劝,”
话都没说完,风忆雪就顺着锁魂绳指引的方向离开,踪影难寻。折扇一铺,袁清潇有些看不透远去的人,喃喃问道:“他是真不知道锁魂绳未毁……还是装的……等着我或者其他随便什么人,给一个去寻殷寒的理由……”
这样的怀疑不无依据,自从单昀寒命丧天火,本该伤心欲绝的风忆雪却最是安静。不是说他失声这件事,而是情绪上的波动太反常,日复一日,看起来像在扫清尘世的一切阻碍,等着谁回来,又怕念想成真一般。
看不懂。
不懂这人世间的感情,是好,还是不好呢?
*
拂晓破云,血色不再的魔界枫林深处,满头是汗的冷烛正急着往回赶,却在小屋前见到了消失大半晚的风忆雪。此人神色肃冷,正站在外面踱步,多次欲推门而进的手总是放下,犹豫难决。
以前,冷烛从来不怕自家大人,即便是旧疾犯得严重,也从未摆出一副拒人千里的神态。
因为,风忆雪很信任他,甚至把换身的秘密都告诉了他。
既然护法大人能救他们于水火,那么他口中的寒哥哥一定也是个大善人。
事实证明,确实如此。
阿兰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本不该得到那颗丹药的。所以,冷兰心怀愧疚,也一直没有服下。
“大人……”冷烛声音很轻,既想风忆雪听见,又心生胆怯,“您不进去吗?”
他觉得,袁清潇肯定是说了事情的始末,风忆雪才会如此火急火燎地赶来吧。
若是来寻仇,也情有可原。
做坏事的人,凭什么不受到惩罚?
然而,风忆雪知他到来,也不过问一句:“你可知为何他要与黎炎定下生死令?”
冷烛疑惑:“啊?”
离小屋远了不少,风忆雪又道:“换个问题,你还记得大半年前的事吗,在血枫林与鬼影交战的时候发生的事,有印象么?”
“……那日,我送走了寒哥哥,但身体被魔刃穿破,昏死过去,过了好久才醒来。”冷烛竭力回忆,却最后也只能说出这么点东西。
他实在不明白:这些事有什么重要的?
“错,不是昏死。”风忆雪的手突然搭在他肩上,掌心传来温度让冷烛盗汗不止,可寒意直触心底,言语的冲击更是逼得他连连后退。
“也许你没意识到,你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