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仇
是啊,黎潇都能感应到他这个转世的存在,却说自己的孩子不在人世,实在奇怪。
明明,如今的魔尊黎炎就是二十年前被公孙姚送到魔界抚养的婴儿。
至少,换魂后的后遗症还在,风忆雪存在他脑海中的记忆,是这样说的。
当年公孙姚叛逃,是为了救下那个被遗弃于寒风朔月的孩子,而后风忆雪借着他的身体回到魔界,佯装投诚于年幼的魔尊,三人合力一同造就魔界如今的光景。
可如果真正的黎炎被早已逝世的齐止所替代,那……
藏得真深。
“找到你要的宝贝了吗?尊,主?”
“啊,这不是就在我面前吗?”
不过抬眼一尔,一抹赤黑已映入了单昀寒幽紫的眸子,危险伴着腥气迎面而来,惹人反感。见单昀寒微微蹙眉,男子依然伸出修长的手指,绕了绕他的青丝,音带慵懒:“阿寒见外了,当初你不也没让我称你尊上吗?所以,像以前一样唤就行。”
旁人碍眼,齐止连看一下都不愿。
“还不走?本尊可没什么耐心跟一个没有轩辕派的庇护,修为连寻常魔修都不如的蝼蚁耗下去。”
然而在他落地前,黎潇就已经离开了,嘴里骂骂咧咧的。
“一群说话不算话的狗东西,碰上你们真算姐姐我倒霉了!”
她气不过,鞭子抽得啪啪响,几棵壮实的老树应声落地。
落叶哗哗,偌大的枫林闹腾一会,立马又恢复到往日的寂静。
不知不觉中,站立的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其中,宛如往昔,故人轻叹。
兜了几圈,再无人烟时,单昀寒才听到一句:“如今的血枫林,美吗?”
喜欢吗?
“是很美。”
美景来之不易,共赏的人却不再是曾经专属于他的少年了。
微阳斜下,林中毫无暖度,甚至连对话都变得冰冷无比。
“你到底想做什么?”
驻足间,单昀寒回头望向这个与自己身量相近的男子,抛去畏惧,像是在看陌生人般冷漠。
观察许久,杂乱的林子中藏了不少与噬忆草相似的花草,没认错的话,屋子热气氤氲也藏着气息。那就是说,三个月以来的失忆,并非他主动为之,而是有人故意阻拦他想起来。
毕竟,风忆雪设下的双契都奈何不了他,更何况这玩意?
“三十年不见,阿寒聪明了不少。”齐止未束发,却露出了少见的异瞳。一红一紫,锐利的目光像是在与笼中猎物周旋,下一刻便要就地捕杀。
“不如你猜猜,我想干什么?”
单昀寒直言:“不猜。”
爱说说,不说滚。
愣了愣神,齐止逼近一步,又道:“阿寒怎么变得如此暴躁了?”
“再叫我阿寒,嘴给你缝上。”
“……”
果真变了……
也对,真正的阿寒已经死在三十年前,尸骨无存。
眼前的人再形似,也与当初的少年不尽相同。
“那单护法,是不是该履行你的侍君之责了?”
侍君个屁。
单昀寒差点没一拳打爆他狗头,愣是懒得理人,自顾自地往回走。
算算时辰,小烛应该安置好那些村民了。
然而,齐止一句话止住他的去路。
“身为护法的暗卫,他们若是连自救的本事都没有,也不用在魔界落脚了。”
暗卫。
原来所谓的轩辕氏后人,都是暗卫吗……
暗卫善于埋伏潜行,自然有换形的本领,伪装成任何人都不在话下。那,这群人是在陪着他过家家么?
为了什么?
“啧……单护法可真无情,本尊与你相隔三十载,你怎么总想着旁人?”
“如果可以,最好不见。”
冷眼相对,耐心消磨,齐止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去。
长衣曳地,黑纱轻过草尖,似是与阴云一同笼罩在这片死气沉沉的土地上。
“行。但在那之前,麻烦护法大人把答应好的东西还给本尊。”灼热的气息伏于耳后,单昀寒脖子侧步躲开,很是不悦。
既然不是从地窟救出来的黎潇,那究竟是什么宝贝?
“你到底想怎样?”
齐止走到他面前,故作无辜道:“本尊这个魔尊真是做的太失败了,手下两任护法都如此,背信弃义。”
“当初你师父允诺,去轩辕派把本尊的秘宝寻回来。不过,你不会真信了他那套说辞吧?什么助你修仙,以魂净魔?”
提及风忆雪,单昀寒极力稳住的心境终究起了波澜。虽然他不断提醒自己,齐止不可信,所有人都不可信,但问出的话还是暴露了一切。
“那你的说辞呢?”
“恩……”深眸幽暗,齐止略微一笑,道:“第一次他与你交换身体的时候,应该就知晓了一些事。”
“三十年前,失控的是我,不是你。”
那日,战火纷飞。
遵从尊上意愿的齐止并没有伤害风芷菁母子,而是受命掩护被追杀的轩辕氏后人潜入魔界。但,他最该护着的少年出事了。
他的尊上被那所谓的神仙姐姐一剑穿心,手上握着的,是前一天夜里不停不歇赶出来的魔器。
当时,单纯的少年求着他教,灰暗眼底溢出的光芒是从未见过的。
就好像一株在暗无天日的悬崖底生存的残芽,终于迎来久违的暖阳,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颜色,肆意生长。
可那一捧光并不是救世主,而是一弯镰刀,在萌芽突破黑暗的关键时刻,无情扼杀了它。
“阿寒倒下的那刻,我脑海里就一个念头。”
“死。”
“这些人都该死。”
尊上没了,再没有什么能阻止他,阻止一个承受蚩尤之力的嗜血者。
可最后封印他的,还是那个被他捧在心尖上的少年。
血骨为誓,魔魂为印。
他亲眼看见,剩了一口气的少年让那个女人割开自己的脖颈,以永不轮回为代价,筑起一道承天结界。表面上抵御天道业火,阻止人魔纷争,实际上是为了封印一个十恶不赦的怪物。
即便如此,他还是替少年去了一遭地府,在十八层地狱摸爬滚打,最终借着别人的身体回归人间。
一眼,只一眼就能认出前世的少年。
只是,少年还在受苦,还在因为这些道貌岸然的仙者受罪。
“你知道吗,公孙訄死的时候笑得可好看了。可我们样貌太相似,好像,他把我认成了你。”
“所以,我用了这副身体原来的脸。”
“。。。”单昀寒对齐止说的往事不感兴趣,直入主题:“别拐弯抹角,你到底要什么东西?”
“我解释的不够清楚?在这,就是你,换个说法也行,在你身上,或者曾经是你的。”
“就是被你封印的三十年的蚩尤之力啊。”
不知不觉中,夜幕低垂,阴云退去几朵,耀眼星辰才得以显现。
朦胧月色下,眼前的男子肌肤如雪般苍白,专注的神情像是在凝视珍宝,笑容中满是疼惜。
但单昀寒关心的只有一件事。
自己的眼睛,是什么时候痊愈的?
三个月前……
对。
自那天之后。
那个人。
“那小子体内有上古魔气,确实可以压制体内阴寒之症,可一旦失控……”
“你能读心?”单昀寒早就发觉了,可脑中预想的答案让他迟疑。
“单大人真健忘,本尊不是在魂海里说过,你所有想法,本尊都知,甚至还一个个代为履行。”
之前...风忆雪也能摄取他心中所想,难道是受魔气影响。可齐止恢复了这种能力,不就相当于...
那个人真的灰飞烟灭,不留于世。
但风忆雪离世前,一定是将齐止很看中的东西转移到他这了。
既然是拼死相护的遗物,就绝不能交出去。
落雪即召,彼时的银匕化作一柄深红玄刃。抬手间,猩红遍地,顺着草尖滴进残破黄土,可月光朦胧,乍一看,倒像是一片乌黑,肮脏至极。
可能魔器锋利,划开齐止的胸膛不费吹灰之力。
再者,被伤之人压根不想躲。
“来,尽管砍,本尊不驱使魔气自愈,也不还手。来,就像当年,封印啊。”
伤口之深,已见血肉。齐止的衣襟染湿大片,若是再不救治或落井下石,即刻毙命也不是没可能。
可单昀寒不是心狠之人,做不到铁石心肠。
更别提这个人曾经无微不至照顾他十年,不离不弃。
十年。
又是十年。
为什么每个靠近他的人,下场都...不得善终?
难不成自己是什么天煞孤星吗?
收起落雪,警惕不减,他伸出左手覆于齐止创口之上,倾力将体内魔息渡了过去。
果然,净魔什么的,都是假的。
但体内有两股互不相冲的力量萦绕,就像是左右手,若是运用得当,配合协调,同时使用定能毁天灭地。
是你吗?
手心覆手背,齐止猛然抓住他的手,贴耳轻笑道:“我就知道,寒儿心软,不会弃之不管。”
传入心间的温度滚烫,并不如那曾经的冰冷熟悉,单昀寒清醒过来,一掌过去,震得对方血口撕裂,连连后退。
“滚!”
一个杀人凶手,怎么敢,怎么敢用如此唤他。
忆起三个月前的种种,单昀寒的杀心再也按捺不住,灵魔俱应,绝美枫林差点被他那爆发出的幽蓝业火毁为灰烬。
“是你,你动了尊令,杀了他。”
上一刻还在与他逗趣的人,下一秒就吐血晕厥,不是他齐止引尊令发作,又怎么会...
没等齐止反驳,鬼火般的灵力已缠了过去,任凭他怎么动用魔气都阻止不了。
没有惨叫,没有唾骂,只有落叶受累,兹兹地燃着,待到枯味尽散,地上只剩一具黑黢黢的焦尸,单昀寒的心仍静不下来。
望着幽幽星空,恨意无处发泄。
齐止说的最后一句,始终环绕耳际,好似长夜噩梦,厉鬼缠身,永远都不会放过他。
“阿寒,你知道的,尊令根本动不了风忆雪。”
也对。
尊令算什么东西,换身相当于死过一次,尊令早就失效了。
无论是前不久的鬼丝蔓,还是十年前破灵的一刀,再或者初遇时的渡魔,每一步都在向风忆雪索命。
草木稀疏,单昀寒一脚踏在那令人作呕的头骨之上,冷道:“是啊,他死了,我们都有份。”
咔嚓一声,尸首无存,那缕躲在脏灰里的黑气被掐得死死的,再无逃跑的机会。
“我知道,你不在魔界。”
“逃不掉的。”
“我要亲手了结你。”
“了结一切。”
风起,绑在指节上的断线隐约泛着红光,飘飘然却寻不到另一头。
还有一件事,是他允诺过的,也是必须做到的。
我会找到你。
别怕。
你的寒哥哥,你的小寒,你的寒儿,一定会带你走,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