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复仇
犹记昔日,血海深仇。
但令风忆雪印象最深的,莫过于娘亲的最后一面。
那是个再寻常不过的清晨,年幼的他还能缠着唯一的至亲,奶声奶气地问:“阿娘,爹爹长什么样?”
他从未见过自己的父亲,甚至连名字,他的阿娘都未曾提起过。
就好像这个人从未来过这世上。
幸好,阿娘的模样他还记着。
记忆里的妇人青丝高盘,细碎的残发轻散在肩头。一身粗麻布衣,上面的缝补清晰可见。娟秀的脸上有些岁月细纹,虽无脂粉,也与暖阳并起,铺满温柔与笑意。
她捏了捏小忆雪的脸蛋,故作为难道:“想知道啊?那乖乖地帮阿娘晾衣服,阿娘就告诉你,好不好?”
小忆雪高兴极了,连连点头:“嗯!”
可无论他做了多少,都不得问题其解,总有下一项任务等着他。
小孩子最容易发脾气。同样的,那天,他也耍起性子,气到嘟囔:“阿娘好坏,总是言而无信!哼!再也不理阿娘了!”
“不想帮阿娘分担啊?哎哟,腰好痛…也不知谁能来给我这把老骨头捏捏…”
妇人揉着腰,疲惫地坐在小屋外的破凳上,可孩子只当她假意作态,气的跑了出去:“阿娘每次都骗我!我不信,再也不信了!!!”
“唉…”
来之不易的安好岁月,终有一天,不复存在。
再次相见时,已是天人永隔。
这句叹息,竟是遗言,经常伴着血光一片,尸横遍野的梦魇折磨他。
整个村子活下来的人,屈指可数。
有人说,因为他们的居所太靠近魔界,魔族入侵,大肆屠杀,所以才牵连到此。
笑话,如今看来真是天大的笑话。
魔界无主多年,内斗都来不及,何来的闲情雅致招惹外人?
可无论如何,自那之后,风忆雪再也不敢发脾气,即使受尽委屈,都习惯忍之又忍,一笑了之。
阿娘常说,活着不是件容易的事,但能活着就是最大的幸福。
既然这份幸福来之不易,就更该珍惜。
有用吗?还不是事与愿违,生不如死。
就因为他的来历不明不白就已遭非议,而后又是叛徒门下,这日子更是雪上加霜。
他本是入不了眼的小弟子,风头过了的话,死哪都无人问津。可偏偏这时,掌门把他收了门下。
表面上悉心教导,处处维护,甚至可以为了他,惩戒任何人,上到门派长老,下到亲生儿子。
好一个大义灭亲的正直君子啊!
“当初师尊真为弟子着想,又为何不放弟子走呢?而且师尊早知魔族修不了灵法,还故意哄骗弟子换魂术可解,为的不就是一副无魂的身体么?不,不对…师尊是拿弟子当挡箭牌,铲除异己吧?”
公孙郅侧身一躲,剑锋略过衣袖,凛冽的灵力好似锋刃,倏地豁开浅口。看似两人就此错过,殊不知风忆雪已将公孙郅引入早已设好的嗜血阵中,可惜,公孙郅闪的快,轻跃几步便退到远处,反笑道:“你…为师何时教过你血口喷人?”
血红的灵光缓缓散去,风忆雪森森然道:“师尊何曾教过弟子了?所谓的秘籍心法有几本是真的?”
面对质问,公孙郅不答,丝毫不减笑意。但他不为所动的样子倒像是激怒了与之相对的风忆雪。
疾风呼哧,下一瞬止青剑便已抵颈前的嫩肉,鲜血如珠,滴滴渗入前襟,引得公孙郅一声冷哼。
“是,当初我要无魂的身体,却从未骗你。你在魔界多年,应该早就知道,普通魔族要想脱胎换骨,重归仙途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唯一的途径就是夺魂上身。我还想问你,你这小徒弟到底是何方神圣,竟不惜让你以魂……”
即使仇人承认罪行,风忆雪却没有半点兴奋,仍是未露喜怒般的面庞,不冷不热地打断了他:“你们处心积虑地残杀毫无威胁的凡人,迫害根骨极佳的弟子,还妄称名门正派,当真是恶心入骨,肮脏至极!”
公孙郅脸上的笑容不曾消退,反而更甚:“姚儿就是这样告诉你的?”
一发力,风忆雪手中的利器划下,实打实地推进对方的胸膛。
玉剑横穿,鲜血淌过,映出白玉上细腻深刻的纹路,更加显得血玉通透,白衣妖孽。
“是啊,师父教的可比师尊教的好。”
“觊觎他人之物,不是君子所为。”
出乎意料的是,被一剑封喉又穿心的那个人似乎放弃了反抗,也没反驳,只是从嘴角挤出一抹不明深意的笑意,道:“那忆雪可知,以前带领地窟弟子的人,是我那个好妹妹。所以…杀你族人的,也是她。”
“……”
趁风忆雪出神思考的一瞬,公孙郅突然反击,万剑阵再起,语气却一如既往的温和。
“她还在轩辕派时,座下外门弟子也不少,为何就独独在意你,甚至还在魔界助你一路高升?万事皆为因缘,从未有巧合,收你为徒,也是她嘱托我的。”
“姚儿为了弥补曾经犯下的错误,出于愧疚才对你百般照料。不然,非亲非故的她为何这样做?”
听了这些,风忆雪有所动摇,眸子一沉,却没时间思量。
也许回忆久远,又可能因为在轩辕派里见公孙姚的次数并不多,风忆雪对她也没什么印象。
就在他以单昀寒的身体入魔界以后,两人才有点眼缘。那女子待他不算差,也不算好,日常操练之外就没有别的交集。
在那之前,公孙姚凭借一己之力,整治统一四散的魔界,早有登上魔尊之位的资格。可她竟推年幼的黎炎上位,自己则退至名后,什么权力都不夺,甘愿做普通的谋士。
不是教课,就是闭关。
日子过得倒是清闲。
说来还真的奇怪,当时风忆雪披的不是自己的皮囊,修魔也总遇阻拦,最后却…
一帆风顺,坐上了护法之位。
早该明白,公孙郅和公孙姚兄妹一心,怎么可能不知晓他的真实身份。
“为师念及旧情,十年间未伤你所珍视之人一根毫毛,甚至还破例将他移至灵谷峰疗伤。是他不识相,非要回到你的居所将自己关起来,怪不得为师啊。那,你们从为师这抢的人,忆雪是不是也该还回来?”
即便曾经的师父有问题,这师尊也不是什么好家伙。
“死了。”
“撒谎。”公孙郅的笑意瞬退,只剩一丝阴鸷闪过,“不说的话,就别怪我狠心,杀了你那视若珍宝的徒弟。本来看在你的面子上不打算计较的,但他……杀了訄儿,还是要偿命的。”
“恩?跑了?没事,为师就不信他不会回来救你。”
结印召信,蓝灵冲天。悬在空中的万剑阵竟带着雷霆万钧,倏地劈下,似是要让风忆雪就地升天。但公孙郅这一击不为杀人,唤出了蛰伏许久的手下。
就知道,公孙郅不可能独自来的。
风忆雪虽有防备,可旧伤积郁,而且丹药给予的灵力,只能勉强让他撑一两个时辰。
眼下半个时辰没到,灵力就以极快的速度溃散。
若是无人支援,再这样下去,自己定是逃不走了。
然而,占上风的公孙郅依旧没有杀他的意思,抬手便让所有黑衣人收灵待命:“你们怎么不分个轻重?没看见他的伤吗?”
低头俯视间,他又眉眼含笑道:“这样吧,每隔半柱香就派人刺上一剑,伤口不要太深,也别往要害去。”
“别怕,为师就想看看,魔族是否皆是薄情寡义之人……”
说完,公孙郅不再管他,而是用法术清出块干净地,席地而坐闭目养神。
夜幕低沉,万籁俱寂。
除此之外,只剩下利刃穿刺和鲜血流淌的声音。
风忆雪躺在地上,声都不吭一下。
他很确定,单昀寒不会来的。
服下救急灵丹,为的不止是对抗公孙郅,更重要的是强制送走那个死倔的傻徒弟。
当初解开锁魂绳,果然是正确的。
不然自己这副残躯,怕是很久都见不到单昀寒的好脸色了。
公孙郅运灵一会,方才的伤便好了大半。许是受萦绕的流萤灵光所扰,叹了声:“唉,忆雪啊…”
“灵力全无事小,魂若散了,任谁也无力回天啊。”
不知是因为地上的人晕厥过去还是根本不想回应,寂静之外,再无动静。
身体痊愈后,公孙郅走了过来。他朝空中一挥一抓,看似在挽救住风忆雪不断流失的魂灵。
可无论怎么施法,都是徒劳无功。
“为师早说过,魔族绝非善类。你帮他净魔性,除鬼草又如何?利用完,还不是留你一人等死?”
公孙郅生怕对方听不见,又或是怕隔墙有耳,竟俯身下去,音量低了几分。
满盈月色下,风忆雪周身细碎的灵光不再明亮显眼,却如人间银河,满天消散。见此情景,公孙郅直摇头,惋惜道:“无论忆雪信与不信,以前,为师曾经真心待你,也盼着你成大器,终有一天担起门派之主的重任。”
说到这,他顿了顿,接道:“不教功法,是怕你们被派中有心之人关注,最后的下场你也知道…訄儿对你下手,我这个做父亲的总要顾全大局,既要护你,又要保他,忆雪当了多年的魔界护法,就不能理解吗?若真想害你,又怎么会轻易放你去魔界,还替你照顾那小子多年……”
“因为,你的目标另有其人。”四下无人,这声清亮的反驳竟惊得公孙郅一抖,唤剑御之。
“谁?!”
“你想要的,从来都不是灵力充盈的身体,而是蚩尤血脉的后裔。”
此话一出,他沉不住气了,踹了踹倒在地上的风忆雪,再三确实此人毫无意识后,松了口气,可细细想来,只觉得更加诡异:“阁下是谁,可否一睹真容?”
方才回他的明明是男声,在下一刻却成了女声,嘶哑的女声。
“阿青。”
流光中,细沙婆娑,一名裹着长布的蒙面女子缓缓而至。公孙郅看到此人,竟收起所有的防备,痴痴地说:“黎潇…阿潇…你终于肯见我了吗?”
听到他的声音,女子嘴角的弧度如夜昙般转瞬即逝,目光一扫地上风忆雪,莫名问了句:“公孙姚呢?你是不是把她送到魔界了?”
公孙郅置若无闻,痴痴望着女子那黝黑发紫的眸子出了神,缓缓上前又唤了声:“阿潇。”
“回家吧。我已经把害你的人都处理干净了…”
公孙郅温柔相待,抓住黎潇银蛇蛰伏的双手,她冷冷地问:“我问你,公孙姚呢?”
“就不能不管她?忘了她?我才是那个娶了的人,你的夫君啊!”
“不,你不是,你从来都不是阿青。”黎潇狠狠地扼住他的脖子,不知对谁说:“动手。”
腕上的银蛇转移缠绕时,灵光成堆亮起,好似夜空中的明星纷纷闪过,只不过星坠之后,留下的是赤焰般的血花,明艳深醒。
魂灵所到之处,尽是戾气腥血。不只是公孙郅,就连受到攻击黎潇也震惊至极。
“弟子风忆雪,送别二位师父。”
【作者有话说:嗯……也不知道有没有人看,但是我还是讲一声吧,下一章开始就是我们寒寒的往事了~也没有太惨,别方别怕~(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