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再审
翌日清晨。
东方的初阳缓缓升起,微风起舞,随着这道暖光唤醒着茫茫大地上的万千生物。
这时特有的寒气掠过一个靠在冰床旁熟睡的少年,悄然擦过他的侧脸,从那不整的衣衫缝隙渗进了每一寸肌肤,宛如天降的冰艳美人伏在他身上,贴耳轻笑道:“起床了,小懒虫。”
昏昏沉沉的单昀寒下意识地抽回搭在床上的右手想要拉一拉衣襟,可腕部的痛感,瞬间将他的神识给拉出了梦境。
嘶…
昨晚是发什么神经,居然真的放血了?
退一步讲,他可没打算割那么大个口子。只是想先试试,谁知道止青剑过于锋利,轻轻一划就见血肉。
要命的是,这伤口一晚上都没愈合。
失血过多,也难怪晕了过去。
仍然见红的伤口异常扎眼,单昀寒不愿露出来,用力撕下一块衣布,借着光忍痛包扎着。
自作孽!不可活!
等等,哪来的光?
眼前的破旧木窗上生着几处洞口,从洞中斜入几束光亮打在了单昀寒身上,暖洋洋的,让人不自觉想迎上去。
可现在他脑子里只疑惑一件事:哪来的窗?哪来的门?
展现在他面前的不再是昏暗阴沉的山洞,倒像是昨晚去过的简陋木屋。但对比起来,他现在所在的破屋大致完好,不曾有任何人为损毁的痕迹。
除了他身旁这已变红的冰床榻格格不入,屋内的其他摆设是那么的熟悉,可以说跟十几年前的样子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仔细品的话,其实也不算分毫不差,因为这里少了最关键的人。
风忆雪,不见了。
是的,又不见了。
单昀寒抓狂地踢了踢床边,刚想抓起几个杯壶出气,却又仿佛意识到这里的落魄状况,心疼地放了回去。在他准备出门的时候又发现,那柄灵剑也不见了。
一个既有伤又失忆的人,拿着剑是要做甚?
若是又像昨晚那样…
单昀寒的脑子里浮现出风忆雪疯狂***的景象,差点崩溃了。
气急而去,单昀寒用力摔着那不知是被虫蛀还是被水泡过的木门,可这破门被他的蛮劲一关,嘎吱嘎吱地显得更脆弱,摇摇欲坠。
不光是这门,连这破屋子他都恨不得再烧一遍!
但是等他出了门,再回头望去,屋门却消失了,换成了原先那个黑漆漆的山洞洞口。
结界?幻术?
顾不上细究,单昀寒便用了公孙旭给的符咒回到了昨晚的弃屋中寻人。可就算翻遍了大半个林子,他也没找到风忆雪的人影。
现在,该去哪?
街上?派内?还是…魔界?
万一,他记忆已经恢复了呢?万一,他已经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了呢?
想到这,单昀寒有些抓狂,篡紧拳头忍不住打向一旁的细竹。
树木无恙,但他的伤口却因此渗出了不少血,引来阵阵痛意,心也不自觉地抽痛一下。
又一次…不告而别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单昀寒陷入沉思的缘故,他竟没发现自己的身后袭来一双纤长白皙的手。
眼看就要攀上单昀寒的腰际,那人却还是迟疑着缩了缩手,反而先把头先靠到他的后颈,使坏地先吹了吹垂在颈间的散发,问道:“哟,是来找我吗?”
还是那个熟悉的声音,戏谑的调子,欠揍的家伙。
单昀寒想都没想就转身给了风忆雪一掌,沉沉地拍向对方的腹部。
可在出掌的一瞬间他就后悔了。
怎么给忘了!昨天晚上那伤口还出过血!
“小冰块,你怎么…怎么乱打人啊…我又没做什么…呜…”
单昀寒本来想看风忆雪的伤势,可对方一副欲抹泪珠的样子让他心烦意乱,只能瞥脸问道:“你刚刚做什么去了?”
“去派内解决了一点事啊。”
“何事?”
“你的事。”
……
半个时辰前,执灵殿。
身为修真界第一门派,轩辕派的主殿自然也要高人一等。执灵殿拔地而起,数万级润白玉阶直逼云巅。而且,每隔千阶,便有一对灵力化成的仙鹤守在左右,姿态各异,恍若仙梯。
上了阶梯,执灵殿外云雾飘飘,灵气缭绕。其内部大气敞亮,皆由蕴藏灵力的冰晶玉石构建,任何一处都无繁琐花纹,只留下个简洁质朴的印象。
正是这样,才不枉人间仙境的称号。
殿门外站着两名内门弟子,他们目不斜视,不带任何情绪地拦下了一位刚来白衣仙君,其中一名弟子提醒道:“主殿神圣,不可乱闯。”
白衣男子听了弟子的话也不解释一二,站在原地宛若冰雕,既不硬闯,也不折返。
时间久了,另一名弟子忍不住先出声问:“报上姓名。”
“风忆雪。”
……
聚集在殿内的人自成两派,吵吵嚷嚷,似乎对什么事各执一词,互不礼让。
“旭儿啊,你身为少掌门,怎么可以任由两个外人胡编乱造呢?”
说话的是一名身姿妙曼的青衣妇人,身披上好灵裘,手持金制画扇,看起来富贵雍容,在人群中不免有些扎眼。而且她的声音出奇的尖细,更是刺耳。
“你说谁胡编乱造?老家伙。”站在她对面的玄衣男子冷言反驳,平淡的听不出一点情绪。可那妇人却被他的话激怒,气的脸都红了。
“瞧瞧,我们的这位灵谷峰峰主无法无天,目无尊长!他说的那些话怎么能信?!”
“可笑!”江奕冷笑一声,眼里透着厌恶,“噢,确实,之前我说的话可能是假的,但我敢保证,老东西这句骂的千真万确。”
“你!你!你!”
“公孙姝!吵够没?!这里轮到你说话了吗?!”
大殿正中央,一位坐在轮椅的老者吃力地直了直腰板,怒拍扶手,险些控制不住情绪。
公孙姝被他这么一吼,似是吓着了,立马跑到老者旁边,轻拍他的后背为他顺气。
“太掌门,您别太激动了,对身体不好。”
其他几位青衣弟子见状,纷纷想要上前照看。可老者抬手一挡,拦住了所有人的讨好。
“以后,不要再称我为掌门,你们现在的掌门是公孙旭,只能称他为掌门。”老者低头咳喘一会,随后又转向了公孙旭。
“旭儿,我知道,你父亲不在,以你的性子代理起掌门的事务并不容易,多少会觉得疲累,但我是希望你能清楚自己的身份和责任,秉持公道,莫让有心之人趁虚而入了。”
公孙旭沉思片刻,答道:“是,长明真人。”
众人面面相觑,嘘声轻哼。
有心之人指的是谁呢?
本来没人插嘴,他们就只是在这静待着该来的人,但公孙姝却非要添油加醋地加上一句:“旭儿是我们公孙家的人,我们自然唯命是从,可现在…他总听那风忆雪的,那…怕不是以后这轩辕派就要改头换姓了…”
此话一出,公孙家的那些人再度炸开了锅。
“风忆雪?不就是掌门的关门弟子?!十年前…”
“对!就是他,出关便修为大涨,多少人来巴结他!万一魔界的也来拉拢他…”
“少掌门,您可要明鉴啊!万分小心,莫要过于信任风忆雪啊!”
那些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围着公孙旭,叽叽喳喳吵个不停,但他只笑笑了事,司空见惯,不反驳也不应允才是最好的应对方式。
“少掌门该不该信我,他自会有判断,用不着你们多嘴。”
此话刚出,这空旷的大殿又恢复到该有的肃静。
这群身着青衣的人一看到风忆雪,那个让人捉摸不透的祸害,就心生出一种如临大敌的不安。
“你来了?”公孙旭微笑地看着风忆雪,又朝他身后瞅了瞅,“殷寒呢?他不是跟你一起吗?”
“他不用来。”
“哟,你说不用来就不用来?莫不是逃了吧?啧啧啧,收个魔族当徒弟,你个当师父的怎么不跟他一起逃啊?没事,说你们私奔都会有人信的!”公孙姝阴阳怪气地诋毁着风忆雪,眼神却飘忽不定,压根不敢看那个寒气逼人的白衣男子。
此时,她旁边的一位青年地劝道:“你能不能少说两句…母亲。”
青年看起来二十有余,却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不过短短几个字,就已经满面通红,颤音不断。
“你还知道叫我母亲?都这时候了,青轩!你胳膊肘往哪里拐?!真要看着公孙家基业…”
“公孙姝,你是不是听不懂我的话!”
公孙长明一吼,竟又引得自己咳嗽连连。众人又手忙脚乱地上前围成一团,却也怕的什么忙都不敢帮。
“长明真人,您别生气了,这不,我刚好带了血验石,本来是想测一测这位殷姓弟子的底子。可现在…”公孙姝还是聪明的,她知道现在最重要的事不是道歉,而是弄清轩辕派的弟子里面到底有没有魔界的奸细,借此邀功又除去眼中钉,一举两得。
她趁机从随身携带的木盒中,拿出几块铜币大小、温润透明的石头,特地问了句:“现在怎么办呢?我亲自去请这名弟子来?”
“不需要。他昨日用自己的血给我养了寒冰,补了灵力,所以我替他测,一样的。”风忆雪说完直截了当地划开自己的掌心,让鲜血顺势滴在这无暇的血验石上。
他说这话倒是平平淡淡,无意间瞥了一眼江奕,江奕假装没看见,但除了他之外的众人却惊的吸一口凉气。
一般人渡灵力都是直传,从不经过任何中间物质,经过自己过滤的灵力会更纯粹,更安全。可如果多此一举,加了层物件,反而更危险。
谁知道物件里,有没有掺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万一把魔气也渡了过来,弄不好会惹得两股力量冲撞在一起,轻则修为全无,重则爆体而亡。
幸好,千年寒冰应该是没问题的。
仔细一想,若这是个无法稳定传导灵力的新弟子,如此行为也不是不能理解。
新弟子没结丹,身上灵力分散,尚未形成完整的灵脉,所以灵力只能隐藏于周身血液。
正好,对于新弟子而言,血验石是最好的测灵方法。测试者在上面滴一滴血,便足够了。
只需一瞬,血验石便将人血吸收殆尽。如果最后血验石不变色只发光,就可从石头的光亮程度判断灵力强弱。
唯有一点,若石头变红,那就是魔气,怎么都抵赖不了。
公孙姝看着她手中逐渐变色的血验石,眉梢不自觉地跟着嘴角扬了上来,得意地扫视了一遍众人。
到了最后,她将耀眼赤色的血验石高高举起,嘴里还痛斥道:“风忆雪!你欺上瞒下,勾结魔族,出卖门派,罪不容诛!又或者,你自己就是个魔界探子吧!”
对方都诋毁到这份上了,风忆雪还在漫不经心地掏出帕子,想擦掉手上的血迹。可又似是灵光一现,又将帕子收了回去,却差点没收住眼底的笑意。
于是他干脆将难掩的微笑送给公孙姝,不客气地问道:“姝长老,您不觉得这伎俩有点拙劣吗?又或者,您认为三个月之前对殷寒做的事不够精彩,特地在此重演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