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故人叹
不管单昀寒想听与否,经过那人滔滔不绝地讲述,也算对对方的身份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
魔界曾经的主力统帅,历代最强护法,黎潇。
三十年前,人魔大战正处于焦灼状态,魔族甚至出现节节败退的衰弱之势,若没有这位奇女子上阵激励魔族众死士英勇献身,怕是连今日的魔界都早已不复存在。
奇怪的是,当初魔族转败为胜,攻下轩辕派指日可待,为什么就突然撤退了?
如果没记错,人魔间的屏障也是那时候建起来的。
那么,撤退之后发生的事,肯定没不简单。
但单昀寒就当自己听了个睡前故事,并不打算发问,然而停不下的黎潇自顾自地抱怨了起来。
“就差一点啊!魔尊那臭小子,居然敢发尊令让我回魔界!亏他还是...”她说得激动,忍不住给囚禁她的铁门重重一锤,声音之大仿佛在手刃仇人,回归寂静时,只听得她手骨的鲜血滴落。
然而,话题一转,黎潇似乎不太愿意再讨论的故人,落寞地说道:“大战结束,我被放逐。知道后来我碰到谁了吗?一出来就让我碰到死对头,当然,那时候我可不知道他叫什么,更不知道他会成为现在的掌门。”
听到“掌门”二字,单昀寒的瞌睡一下溜不见了。
“原来,我一直以为外族人都是蛮不讲理的横匪,特别是轩辕派的弟子。肆意欺辱我的族人不说,还变本加厉侵占我们的土地。可那时我失了智,抛下所有成见在这拜师学艺,真的很有意思。每天就玩玩闹闹,带着同门课上打盹顶撞师尊,课下就上山打鸟下水摸鱼,好几次派里的长老都想赶我出去。”
“可惜,我有靠山,公孙青。”
公孙青?如今闭关不见人影的轩辕派掌门?
这么巧,公孙青带个人回来也刚好是魔界的?
可能掌门跟他一样,年少眼拙吧。
“可惜啊,我跟他们终究不是一路人,而我的身份总有瞒不住的一天。”黎潇顿了顿,“当我生育时,他们发现我的孩子生来紫瞳,便一怒之下将把他抛至阴寒之地,自生自灭。而我,一辈子都被囚禁在此。即便我双手沾腥罪孽深重,杀了我也罢,但孩子是无辜的啊!我在这里求了他们一年,日夜不停,最后无人搭理,倒是赔了一副嗓子。所以说,我现在又觉得这些正派人士看似慈悲,心怀天下,可骨子里流的血都是冷的,还不如他们所谓的魔有人性。”
黎炎吐字像是一气呵成的,但并不像方才那般愉悦,夹杂着些许愤怒,憎恶,又或者是一种绝望、悲叹。
单昀寒点头,很快又否认了。
万事只看片面,又谁知道其中的因果呢?
轩辕派掌门真的会做出此等无情之事?即使知道从小到大的挚友一直在欺骗自己,愤怒之下杀了对方都不太可能,更别说抛弃一个新生婴儿,实在太过残忍,除非…
“这孩子,是谁的?”
好不容易单昀寒回了个话,却不料对方反问道:“什么孩子?什么谁的,你又是谁?”
???
变脸变得也太快了吧?
单昀寒还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却被黎潇给问懵了。
“你说的是,我救的那个孩子吗?”
不是你生的吗?怎么又成你救的了?
单昀寒突然不想再跟这女子对话下去,要么她装疯,要么她真疯。无论哪一种,他都注定听不到真话了。
“小兄弟,你是魔界来的吗?可不可以告诉我,魔尊和护法他们两个人可好?
……
虽然不知道对方说的跟他印象中的是不是相同的,但单昀寒还是回了,他就想知道这女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好。”
“行,听到他们两个平安就好,也不枉我被关在这里这么久。”
…
单昀寒有一种错觉,他觉得现在跟他讲话的人,跟刚才的不是同一个,但特有的哑音又告诉他,是一个人说出口的。
是觉得他好玩?自编各种身份来逗他?
又或者…真是个疯子?
“小兄弟,你想听我的故事吗?”
不管疯没疯,单昀寒都不想搭理了。
这地方,没一个正常人。
单昀寒摸索着回到熟悉的墙角,刚想歇息片刻,又有人来了。
声音很近,就像是贴在他耳边说的。
“这几天,你受苦了。”
但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除了他自己的气息,再无旁人。
传音秘术?不可能,地窟的结界能抵挡一切来源于外界的术法,以确保里面的囚犯与世隔绝。
他错了。
牢门未开,许久不见的微风却透了进来,掠过他凌乱的发丝,又攀附到残留血丝的面庞上,久久未曾离开。
清冷微凉,却像是灵流涌动,暖入心房。
“我心疼你,想尽方法救你出来,你就这样出卖你的好师父吗?”
温柔的触碰瞬间转化为凌厉的杀气,一只无形的大手突然死死地掐着单昀寒的脖颈,似乎并不给他申辩的机会。
“你跟这里的弟子说,是我的诡计让你沾染伤魔气,对吧?”
什么?
他什么时候说过了?!
强力之下,单昀寒喘不过气来,竭力掰着锁他性命的冷血冰手,想赶紧挣脱要命的束缚,根本无暇顾及对方的问话内容。
他不怕死,但现在却忍不住想:风忆雪,当真的要杀他?
“你还招供你是掌门的关门弟子,我只不过是个冒名顶替的,而我真实的身份是魔界护法,因你撞见我与江奕二人的秘密谈话,故被两个轩辕派叛徒冤枉至此。对吧?”
黑暗中慢慢亮起星辰般的灵光,一张妖孽的笑脸浮现其中,眼下的笑痣离单昀寒的鼻尖不过点点距离,直到风忆雪整个白色身影自带光亮出现在他面前。但风忆雪手上的力道却丝毫不减,反而怒锁着单昀寒的喉咙。
“你以为你在这里面揭发我们,会有人信?会有人查?当真以为我不会知道你的一言一行?不怕我,杀了你吗?”
呸,白的能说成黑的。
要杀便杀啊,废话真多。
单昀寒闭上眼,似乎已经放弃了挣扎。
风忆雪看到他这副视死如归的表情,居然噗嗤一笑,另一只手扒开吊在单昀寒嘴角的青丝,轻柔地像是在给他梳妆。
力气过大,单昀寒又被掐的太久,好不容易等风忆雪松手才瘫软在地,呼吸着来之不易的空气。
“咳…”
“啊!刚才师父火气上来了,把你弄疼了吧?都怪你,脾气那么大,传给我了!”
恶人先告状了还?!
无强光的环境中,风忆雪似乎觉着周身这点光亮不足以让单昀寒看到自己,便抬起纤细修长的右手,掌心向上,指尖托着一团团赤红的火焰。
虽然不如白日清晰识物识人,但现在更像是他们回到了曾经烛火星光相伴的日子,两个少年人就这样面对面地坐着,谁也没开口。
单昀寒明明知道不会留下任何伤痕,可他的双手还是不停地摸着刚才被掐的地方。
就是,很痛。
两人不说话,多少有点尴尬。最后,单昀寒还是开口了,起码他要证明自己的清白。
“我没有说那些话。”
确实,有关他们互换身体的事,他一个字都没提,至于风忆雪和江奕勾结的事,他也没有说。
说给那些弟子尽是胡说八道的话,是他编出来的故事。
风忆雪一愣:“什么话?”
“……”
行吧。
“生气了?刚才师父逗你的,杀谁都不会杀你。”
见单昀寒不语,风忆雪突然扑了过来,轻轻地抱住他,把半张脸都埋在少年的肩头,低语问道:“恨我吗?”
单昀寒心情郁结,本就难受,风忆雪的问话更像是一击惊雷,直劈他内心最深的那根刺,粉碎了它,却又扎得心头满是伤痕。
嗯。
恨得要死。
其实他根本没出声,甚至连多余的动作都没有做。但风忆雪却像是听到了回答,唇齿间叹出一口心酸。
“我就知道。”
听见风忆雪的自嘲,单昀寒再也忍不住释放压抑心底多年的怒火,便想一把推开对方,可风忆雪的肉仿佛嵌在单昀寒的身上,死活不放开。
被抱住的单昀寒还是少年的身躯,却不知道哪来的蛮力,几脚乱踹过去,终是挣脱开了。
单昀寒是真的没想到风忆雪如此直白,问完还一副受尽委屈的模样。
到底谁伤了谁?
他心软,特别是对他好的人。
但对风忆雪,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他心软的次数都太多了。
这个人在他深陷肮脏淤泥时拉了他一把,又不断地带来了他对往后日子的希望。
可偏偏,最后又是这个人将他踢向深渊,亲手将曾经的信任、憧憬和喜爱都给撕碎了,一点渣也不剩。
就是这个人,让他不敢再轻易与人交往。
对,什么害怕同门受到牵连,都是借口。
他最怕的,还是背叛。
无论身上的伤口恢复多好,心尖的疤痕永远消不掉,以至于他跟任何人打交道,都不自觉地留心眼,不自觉地把人往最坏的方向想。
这是,心病。
“你为何要这么做?为何要欺我、瞒我、伤我?!”
“为什么……为什么要离开?”
单昀寒的声音在颤抖,一字一句装满了他即将暴走的怒火。
本以为风忆雪会像以前一样笑着糊弄他,但单昀寒又错了。
“我说出真相,你会信我吗?”
这一问,问到了点子上。
信吗?
该信吗?还能信吗?
风忆雪接道:“所以,我们,结契吧。”
“一句谎话就会万剑穿心的那种。”
“伤害对方就会被百鬼撕魂的那种。